第77章 第二十五夜
山南敬助切腹而死的那一天，正是试卫馆众人两年前抵达京都的那天。 那时候，大家踌躇满志，满腔热血都是对未来美好的期待，成为武士，成为人上人，争取功名，为将军效力。 两年一晃而过，现在的大家，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受的这个消息呢？ 未央奈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总司，亲手砍下山南的头时，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山南敬助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切腹过后就被实行了土葬，只有藤堂平助和土方等人见了他最后一面。 “主人……” 安定看着静静站在山南墓前的少女，语调艰涩，“请回去。” 未央奈摇摇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安定侧头而看，有些意外，“斋藤先生？” 斋藤一依旧一身黑衣，寡淡着表情，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斋藤哥哥是不是也一直都怀着这样的心情？” 未央奈垂着目光，语气失落，“如果不知道的话，也许还可以推脱，可是明知道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就好像自己也是凶手一样……” “主人，” 安定皱起眉，“那不是你的错！” 未央奈回头看他，安慰似得笑了笑，“我没有自责啦，也没有后悔的，不要担心哦。就是……” 她顿了顿，看向斋藤，“就是有点难过。” 斋藤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过了会儿才道，“习惯就好。”他走上前，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 “斋藤先生，难道知道？” 看着他走远，安定才有些迟疑着询问。 未央奈点点头，“斋藤哥哥可以看到入了死籍之人的死期。” 安定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们回去。” 未央奈笑了笑，眉目有些黯然，“现在最难过的，应该是宗次郎了……” …… 对于山南敬助为何毫无缘由忽然的脱队而走，未央奈并不了解，也许就如他从前常说的那样，只是想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他太过善良，新选组的腥风血雨确实不适合他，而他又与一直被刻意保护安居于此的未央奈不同，他是无法逃避去面对那些事情的。 未央奈见到冲田总司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前，身形颓靡消极，神色发怔，看起来比发病时候的脸色更加苍白可怕。 小猪一直围在他身边，着急的噗叽噗叽地叫着，见着未央奈，它立刻子弹一样冲过来叼着她的衣摆往前扯。 “宗次郎……” 未央奈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一眼看到了他纤瘦手背上可怖的抓痕，鲜红的血珠冒出来也没有处理，只这么滴滴答答的留了满手背，她一惊，急忙起身从橱柜里找出了纱布和药水，又去外面打了干净的水回来给他处理伤口。 冲田总司全程都浑浑噩噩的，仿佛幽魂一般无知无觉。 直到一滴泪珠落下来，啪嗒一声，他呆滞的眸子才晃了晃，抬起头来看到了抱着他的手咬唇默默哭泣的少女。 手掌被包裹在温暖的体温当中，他醒过神来，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虚弱笑道，“别哭啊，真是抱歉，刚才走了一下神。” 未央奈摇摇头，抬起袖子自己擦干了脸颊。 总司看着她微红的眼睛，慢慢移开了视线，“刚才，明理小姐来屯所了。” 未央奈愣了一下。 看出她的困惑，总司笑道，“明理小姐……是山南兄的恋人。她是来请求见一面山南兄的。” 未央奈沉默。 总司用着极为寻常平静地语气说道，“然后我告诉她，山南兄已经死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掌，“就是被这只肮脏的手杀死的。” 他明明带着笑，但他的样子，却像是在哭。 未央奈用力摇头，双手握住他的手，“才不脏，宗次郎的手一点都不脏！” 总司看着她，眸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荒芜，他忽而上前，主动将她抱紧。 未央奈怔了怔。 “会很痛苦。” 总司的声音喑哑，如同干涸的枯井。 “不会的。”未央奈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我不会痛苦的，所以宗次郎也不要为我担心。” 她很温顺地蹭了蹭他胸口，“我说过会一直陪着宗次郎，等到宗次郎不在了，我就会离开这里。我很厉害的，虽然可能会哭，但是不会痛苦的。” 总司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嗯，那约好了。” …… 三月的时候，屯所正式迁至了西本愿寺，宽阔的院落与陌生的居所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过去发生的事情又翻过了一页，大家慢慢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然而心里的伤痛，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就能治愈么？ 未央奈不知道。 庆应元年五月，松本医生来屯所访问并为队士进行了体检，屯所可谓是一番大动静，闹得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因为队里都是男人，检查得脱光衣服，未央奈就被土方看管着不准到外头乱跑以免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眼睛。 等到冲田总司检查完来喊土方，未央奈才被总司偷偷给领了出去。 “我听不懂俳句嘛，”未央奈吐槽，她拿了根小白菜逗着西造，“土方哥哥每次找不到话题，就坐在那里要跟人讨论这个。” 未央奈也不是完全不懂这些，但是本质上就是不喜欢，再是意义深远的句子她也就能看出个表面含义来。 “我到现在，都只记得土方哥哥那句‘油菜青欲滴’。” 总司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很是乐不可支。 “宗次郎，”未央奈看他笑，也跟着傻笑，她拽拽他的衣袖，“松本医生怎么说呀？” “啊那个啊，他说没什么大碍。”总司笑道，“按时吃药，然后看看效果就好。” “哦~”未央奈点点头，手指抵着下巴，“我真的不可以去看他们检查么？我从来没看过这里的大夫是什么样的呢？” “不可以哦~” 总司认真地晃了晃手指，“眼睛会瞎的。” “诶？”未央奈呆了呆，下意识捂住眼睛，“为什么呀？” 总司忍不住又笑了，凑上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眯眯地不说话。 正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很刻意的咳嗽声，两人同时回过头去，一个光头的魁梧男人正站在那儿。 “是松本医生啊，” 总司笑着站起身，“已经都检查完了么？” 松本医生点点头，虽然长相显得有点凶恶，但未央奈看到他的眼神却很温和，透着一种医者的仁慈与宽容。 注意到松本医生看向未央奈的目光，总司介绍道，“这是近藤先生的养女，未央奈。” 松本医生点点头打了招呼，然后眉宇微皱着，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女，有些犹豫。 总司了然，他笑了笑，感叹一般道，“大夫的话，果然很不容易。会知道很多事情。” 松本医生愣了一下。 “医生，”未央奈挨近过来，略显急迫，“您可不可以教我一下，照顾宗次郎的话要注意些什么？我都不懂这些，而且老是笨手笨脚的。您说一下，我会好好记下来的。” 她说得认真，看着似乎都想去拿纸笔来了。 松本医生疑惑地看向冲田总司，总司对他点点头，于是松本紧皱的眉宇才缓缓松开，神情间显得有些悲悯与更多的宽和。 “没关系，一会儿我整理一下让山崎带给你。” 松本医生微笑着道，他停了停，像是犹不放心，看看冲田又看看一脸懵懂的未央奈，“不过，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二次伤害的话——” 二次伤害？ 未央奈疑惑。 “是传染么。”总司了然，明白应该是刚刚太过亲密的举动被看到了，便点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 下午山崎过来的时候，未央奈正在给总司整理衣服，他去了土方那里，山崎看到她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的纠结。 未央奈却不在意，眉开眼笑地感谢了他的帮忙，很认真接过了那些松本医生整理出来的注意事项。 等她大概浏览完抬起头来，发现山崎烝正一脸忧郁地站在那儿。 自从阿歩姐死去之后，山崎烝就不再当忍者了，未央奈听土方说，他现在正在松本医生那儿学习，不久之后也能成为一名医生。尤其是，阿烝跟铁之助成为了好朋友，在活泼开朗的小铁的感染下，他现在也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 如果阿歩姐看到现在的他，一定会高兴的。 未央奈想，她转身从橱柜里翻出了糖果，笑容满面地递给他。 山崎愣了一下。 “其实，阿烝喜欢吃的？” 未央奈歪着头笑，“给你~” 山崎接过了那个纸袋，良久之后才动了动嘴唇，“谢谢。” 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看着这个少女的笑容，他就明白一切的话语都很多余。 她都明白的，也有觉悟去接受，所以旁人说什么根本没关系。 这个在从前，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女孩，终于也学会长大了。 …… 庆应元年年底，近藤带着伊东等人去长州出差，藤堂平助为了保护将军随行去了江户，这一年的年底，缺了好些人。 为了掩饰局长不在这件事，写新年贺卡的事情，土方强行拉了壮丁把总司一起叫了过来，总司抱怨连连，小铁倒是很积极地想帮忙，却因为字太丑所以被土方嫌弃了。 “呜哇，未央奈小姐的字好漂亮！” 本来因为被打击所以很沮丧的，但是转头看到未央奈写完放在一旁晾着的贺卡，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像那些店里卖的书画呢！” 被他的咋呼声吸引了注意力，土方和总司也凑过来看了看，随即都被惊到了。 “真的呢。” 总司捧脸感叹，“好厉害啊。” 土方摸摸下巴，很干脆地分了一半贺卡给她，“这些交给你了。” “哇土方先生你还真会压榨人呢。”总司感叹。 小铁眼巴巴凑在旁边看未央奈写字，毛笔提起落下，笔调流畅墨色匀称，笔锋遒劲有力，很是潇洒利落，和她的外在形象给人的感觉差别很大，他看得眼里都快冒出了小星星。 “比土方先生的字还要好看呢……”他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咯嘣一声，土方按下额头青筋把他拎了起来，“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泡茶去！” 总司也偷懒摸鱼，挨在认真写字的未央奈身旁看她，笑眯眯的。 未央奈又写完了一张，小心吹了吹放到一边，这才笑容满面地看他们，“还要写么？我以前写过新年贺卡，写过好多的，交给我没问题~” 未央奈的身世和来历他们从未过问，关于她的谜题也有很多，剑术啦，写的字啦，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也是。 总司认识她很早，在三岁那年就遇见了，之后的时光里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即便如此，对她的了解却依旧很少。 不过那些不重要，他如此想。 …… 新年过后，就到了庆应二年，看似平静的这一年里，起起伏伏流动着很多暗涌，七月，幕府14代将军急病去世，关于这个国家的未来与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牵动。 庆应三年，也就是1867年3月，伊东甲子太郎带着一部分队士脱离了新选组，成立了御陵卫士。 其中包括斋藤一和藤堂平助。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去，新八和左之助的表情满是惆怅难过，三人组自此缺少了一人。 但是永仓新八知道，自从山南死后，平助的心情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发生了改变，他无法面对冲田他们，也害怕着继续留下，终有一日会重蹈覆辙，再度与同伴自相残杀。 藤堂平助见过山南的尸体，他清楚的知道，山南身上的伤，绝不是切腹留下的。他无法去质问土方和冲田他们这件事，害怕问出口以后，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新八知道，强行将他留下，反而是一种折磨。 永仓新八是怀着这样一种希望对方能够解脱的心情目送着挚友离去的。 但是他不知道，原田左之助不知道，还有在角落里黯然目送着他们远去的其他人也不会知道，这一别，再见之时，便也是永诀。 10月，幕府终于妥协实行了大政奉还，11月，坂本龙马被暗杀。 3天后，发生了后世著名的油小路事件，与此同时，新选组屯所被袭击，厮杀声中，血与火填满了黑夜的寂静。 在这次的事件当中，包括藤堂平助、伊东甲子太郎在内的4位御陵卫士被杀。 而冲田总司，也终于没能再瞒住自己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