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
酆都。 乔素苍白莹润的手指划过崔明的脸颊,崔明温和疏朗的脸庞因为长时间呆在冥府和她的手指几乎是一般的苍白,因此此刻他耳边爬上的红晕尤其明显。 乔素眯了眯眼,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崔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崔明诚实地摇头:“不曾记得。” ……空气里的煞气似乎浓厚了一些。 乔素:“没关系。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约游园的情景吗?” 崔明还是抱歉地摇头,却下意识微微侧身,摆出了一个深情款款、玉树临风的姿势:“不曾记得了。” 乔素往后挪了挪,以袖遮面,如沾了露水的花朵一般馥郁芬芳:“那崔郎还记得些什么呢?” 崔明:“……” “好。”乔素漫不经心地撇了撇眼,眼角微微弯起,似乎是很开心,“我相信你不是故意忘记我了。” 长安:“……” 他全身上下的复杂情绪在这一瞬间都被抽离了。 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看着崔明为情所迷、乔素笑眯眯仿佛狐狸尾巴已经在身后摇动的模样,长安扶额,有些后悔特地不告诉洛阳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等洛阳回过神来,绝对会来找自己算账。 乔素:“崔郎啊。” 崔明:“嗯?” 乔素:“既然你都已经不记得了……那也就没有必要记起来了。” 崔明:“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你不是就在我的面前吗?” “你不会真的傻到觉得我是来和你双宿双栖的?”乔素装作惊讶的模样瞧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夸张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失礼。 “……”崔明心头涌上一股无奈,这股无奈居然相当熟悉。 乔素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将断了金穗的步摇摘了下来。虽然这么一来她头上什么珠宝首饰也无,但是如云的乌发叠在她一段纤细的脖颈上,别有一番楚楚风流的神态。 她将步摇随意地掷在了一边,干脆利落地说道:“好啦,崔郎。都这么多年了,你也饮完了忘川水,我们的缘分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早点完事儿,咱们早些散了。 “……毕竟我也累了。”她低声喃喃道,但崔明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时间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似的一痛。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无话可说。 “咱们干脆一些,崔判官。”乔素低声说,“这些年,你案下走了无数牛鬼蛇神,生死轮回你都判的清清楚楚。我有一桩案,你若是判的好,我自然心服口服;你若是判的不好……” 她眼白中一抹青黑色一闪而过,仔细看去是淡淡的死气:“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崔明低垂了眼睑,原本透明的面孔变得更为苍白,说出的话来平平淡淡。 他收回了之前温和缱绻的眼神,轻轻回了一声:“好。” “长安。”崔明拂袖,看着乔素袅袅婷婷走去堂中的背影,说,“你也一起来。” 暗红色的绢灯在屋檐下高挂,一阵风吹来,梧桐落叶发出簌簌的落地声。 一身罗裙、浑身干干净净的乔素对着面前的崔明和长安盈盈下拜,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魂。 “见过判官。” 崔明展开厚厚的生死簿,抬头去看她的脸:“你且陈情。” 乔素又行了一礼,抬首,眼神幽幽地说: “民女乔素,南朝青州人士,卒于陪都洛阳,时年二十三岁。自幼受战乱之苦。五岁,父母为保性命,鬻儿卖女,从此此身入风尘,半生漂泊。” “幸而得一有情郎,与我志趣相投。我知他胸中丘壑,以己身为他四处打点奔波,将他送上青云之路。” “爱郎未曾负我,一展抱负,还许诺天下大定之时便与我结百年之好……然天不假年,我受奸佞所害,与他阴阳两隔,至于今日。” 崔明手上的笔颤了颤。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所言属实。” 乔素笑了:“谢谢大人。” 崔明:“那你有何怨屈要禀?可有谁要告?” 乔素伏身一拜,目光如两泓秋水,轻轻摇头,说:“无人可告。” “为什么说无人可告?”崔明的手指攥紧,骨节泛着白色,“掳你而去的南朝皇帝、害你性命的北朝暴军、落井下石的洛都愚民……还有那个眼见你陷入困境,却无动于衷的人,他们难道没有对你不公吗?” “可是他们都不足告啊。”她斩钉截铁地说。 “南朝皇帝愧对国祚,自有天道惩治;北朝暴军杀人饮血之为的是保家卫国,立场不同;至于那些洛阳城内的普通百姓……”乔素的脸上出现了讽刺优雅的笑容,“世人皆如此。爱之则疯,恨之则狂,人心能去何处告?告了就有用吗?” 崔明:“……” “啊,说起来,还有一个人呢。”乔素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唇珠,笑道,“我的那个情郎。” 崔明:“……” “判官大人啊,要说我心中没有怨,那是不可能的。”乔素站在他面前,身上的幽紫色怨气淡淡地散发开来,“我怨自己花信年华,早丧黄泉。” “我将最好的年华给了他,因他受尽折磨、魂断异乡。在我命悬一线之时,我还只盼能再看他一眼。” “如果您觉得,他是有罪,还是无罪呢?” 崔明沉默。 半晌,他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说: “无罪。但有错。” 乔素:“……这才对嘛。” “我知道他不会为情爱放弃利国利民的宏愿,也知道他不会为一己之私白费南朝军民齐心协力换来的一线机会。”乔素笑着说,“若是他来救我了……我那才会用余生怨他一辈子。” “我从未和他在一起后做的每一件事。” “可是他若是后悔了,就当我们从未相识。” 崔明一言不发。 长安微微侧过头去,眼神里阴霾一片——他从未有像今日一样,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针扎一样的羞愧。 “他无罪,但有错就当罚。”崔明说。 “怎么罚?抛下他的一切跑到地底下来陪我吗?”乔素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也要看我了不乐意看见他。” 崔明再次沉默了。 乔素好笑地看着他:“判官大人是和我杠上了呀。好,那就请判官做主,罚他再给我画个眉。” “从前他画眉的手艺烂得不行,每每害我被姐妹嘲笑……他出征前承诺过我,会拿自己的眉毛练手,回来好好画两道的——” “他已经欠了我五百一十三年啦。” 崔明忽然笑了出来。 “现在……手边也没有眉笔啊。” 长安默默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这盒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挑了一支眉笔,递给他:“崔大人要是画的和以前一样丑,别把锅推给我。” 他叹了口气:“请务必不要辜负它。这款全球限量,我预订了半个月才拿到的。” 崔明:“……多谢。” “你们慢慢画。”长安神采飞扬地说,“我去看看陛下——他说不定又暗地里把药倒在鱼池里了。” 他走时没有忘记带上门。 乔素和崔明相依坐在了后堂。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曾经乔素也暗自羡慕诗中的情境。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崔明的手很稳。 乔素举着一面莲纹镜,打量了一会儿后把它放在了一边,笑着打趣他说:“手艺有长进嘛。怎么,你真的拿自己的眉头练习了不成?” 崔明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不应该欺骗她,说道:“有时长安会缠着我帮他画眉。” 乔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早就觉得你和那个长安之间不对劲了。说,虽然我们长得一样,但是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美——” “咝。”乔素扭头的一瞬间,崔明怕眉笔伤到她的眼睛,因此手抖了抖。乔素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自己额头间轻轻擦过…… 崔明:“……咳。” 乔素:“你把镜子给我。” 崔明:“没事,擦了就好了——” 他用指尖在乔素的额头上微微擦了擦。 万万没想到,笔迹晕染开了。 崔明:“……” 乔素:“好了没!” 崔明悄悄把笔翻了过来,在说明那一侧看见了几个小字:请配合专业卸妆水使用。 崔明:…… 乔素最终还是抢回了镜子。 只见她饱满的额头间一块黑渍,如他们头顶的乌云一般均匀朦胧——不愧是限量品,着色晕染都是一流的。 乔素的笑容冒着黑气,一拳把崔明撂倒,狠狠把眉笔怼上了他的眉头,草草画了两笔。 然后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其实,你现在还是没有想起来,是不是?” “……嗯。” “那你还是干脆忘了我。原来我被发派到这里的任务也不是陪你风花雪月。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早就想好好休息了。” 她已经在这尘世逗留太久。该去陪消逝在忘川水里的那个崔郎了。 崔明不说话。 “好人做到底,你就姑且再当一次我的崔郎。” “……好。” “崔郎,我勉强算你来赴约了。那我也答应你的条件……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崔明不想当什么判官。 他只想请浮罗大帝走走后门,让他们下辈子能无波无澜、平平静静地在一起。 乔素闭上了眼。她素白的皮肤开始如冰雪一般慢慢消融,污浊的淤泥从一层画皮里流泻了出来,渐渐连骨架都维持不住了。 崔明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乔素整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一直没有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有点不在状态。 昨天晚上熬夜和朋友替她的猫接生,结果猫咪难产,送去宠物医院做了手术。 总共剖了三只猫崽,医生说就是因为猫崽大所以才难产的。 其中有一只毛色最浅。它的羊水破了很久,之前卡在产道里出不来。医生把它捧出来的时候就说可能救不活了。 我们给它喷了药,擦口鼻,搓身体,它在掌心里的时候我感觉到它是在呼吸的。它还叫了几声。 我们都说还好还好,它还有救。 但是它只活了差不多一小时不到就走了。 我本来就不赞成我朋友做繁育的。因为各种原因。 在这里给各位准备让自家猫咪做繁育的铲屎官提个醒,有条件尽量去做孕期检查。我朋友就是没去。如果早知道小猫这么大,一开始就该剖的。 希望剩下来的两只猫咪能平平安安长大。 我看它们叫起来那么有劲,应该还是很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