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脱离生命危险已经是三天之后。 于泽川一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着的这间病房十分眼熟。 而在他的手边, 正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床沿上。娇小的身躯缩成了一团, 睡的并不是很安稳。 他悄无声息地侧头,瞥了一眼床头报纸上的日期。 自己最少已经躺了三天了。报纸的头条上正是毫不吝惜版面的大书特书这起荒谬的劫持事件。 具体的内容, 他现在没有心思看,一边自混沌的记忆中重构当时的场景,同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周洛熙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 温暖而柔顺, 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好。 从前, 每次想要伸手, 她总是要躲开, 一脸不高兴地说怕被弄乱发型。现在本身就已经乱的可以了,也就不怕人碰了?这样想着, 于泽川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咝……真疼。 他挑了挑眉, 自己不会是破相了。环顾四周, 发现这高级特护病房内却连个镜子都没有,也只好作罢。抹了一把, 头上没包绷带,也没有伤口的结痂,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感受到了床榻的振动,那趴在边上的姑娘猛地坐直了身子, 好似刚从什么噩梦中惊醒一样,一抬眼就对上了于泽川的视线。 原本还有些朦胧的眼中瞬间盈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和感激只是调剂,更多的则是欣喜。 “于队……”才说出了两个字,就又开始哽咽起来, 泪水止不住的流。 于泽川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自己都醒了,她哭什么呢? 心想这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呢? 就这样一直哭,期间还非常自主地在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盒未开封的纸抽,直到用光了将近一半,才慢慢收了泪,眼睛红红的望向于泽川。 她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这些天来神经一直紧绷着,总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只是郁闷的难受。直到看见他醒了过来,自己才终于得以发泄出来,而这一哭就止不住了。 真是丢人。 “你还要走吗?”于泽川一开口,声音低哑阴沉,出人意料的问题。 周洛熙抿着唇摇了摇头,“不走了,之前是我不对……” 她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可被人这样直白地问起来,又反口改主意,总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我现在说不走还来得及嘛,辞职信都交上去了。”还是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别的同事都不在直接塞给门卫老大爷的,还不等人家问上一句就跑了,全是心虚在作祟。 “嗯?我可从来没见过辞职信,你不是请了个长假要去探亲吗?我是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去了。”于泽川低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这小姑娘的窘迫。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周洛熙耳根泛红。 算了算了,他是病人,不能跟他计较。 “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周洛熙一时语塞,这几天来,她一直都守在病房,工作上的事根本就没留意,正要找点借口,突然意识到现在可不是适合闲聊的场合,急忙道:“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大夫来。” 于泽川点了点头,这也不是逞强的时候,他刚才强行坐起来了一会儿,如今后背伤口处便有撕裂的疼痛蔓延开。 他之前一动不动才能勉强结痂的伤口,创面并不小,感染的可能性随时都有。 医生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后,皱着眉头数落着:“小伙子啊,可别太拼命了,老老实实的在这躺到痊愈了再出院,这回我是不可能提前给你批康复诊断了。你这一身的伤。一旦处理不好,老了可是要受罪的。” 于泽川不置可否地转头瞥了一眼桌子,周洛熙立刻很狗腿地续了半杯温水递过去。于泽川接过之后,小心地喝了几口,随后低声咳嗽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把这话听进去了没。 医生叹了口气,转眼又对周洛熙道:“你看着他点,别叫他都跑出去咯。” 周洛熙讪讪地点了点头,她之前也是强行提前出院,哪知才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立场对调,她哪有脸看着别人。 护士来给换了新的一瓶消炎针,随后同大夫一起离开了房间。安静的病房内,又只剩了她二人。 周洛熙不知该说些什么,专注地和手中的苹果搏斗。 太丑了。 周洛熙很快放弃了切出些花样的打算,去皮切成小块之后放在盘子里,往上边戳了牙签。 嗯……她的右臂之前也受了伤,虽然不严重,可动作还是会受到些影响。 看到她不自然的动作,于泽川忍不住开口道:“你身上还有伤,就别做这些了,不是还有护士吗?” 周洛熙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她觉着自己没用的很,也就只能做这点事了,还做得不怎么样。 于泽川见她又消沉下来,心下摸不透她的想法,只好安慰道:“你别自责,当时车上最后只要还有人质在场,我就一定会去的。” 不仅仅是关乎他对于这份工作的责任感,就凭那犯人也是十二年前那起案子的相关人员,他也一定会去亲眼确认一下。 周洛熙咬了咬牙:“是啊,于队你工作总是能尽职尽责,什么事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的解决方式,我就做不到。” 于是一切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突然间捉住了之前一直萦绕在心间的雾霾究竟是什么。 原来在潜意识里,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经验又懒散,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调查员,每一次查案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去和某个不存在的对象做比较—— 如果换的是周絮,也许会做得更好。 这种无法得出结论的疑问,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在心间慢慢长大,直到勒的她喘不上气,不得不以逃避现实的方式才能放松下来。 于泽川万万没料到,这个平日里都在专注于怎么才能少加一点班的小姑娘,内心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 他低声笑了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前你不是总觉得我像个班主任吗,按这个思路,我嘴上对你们的要求,都是希望学生们都考道一百分,可实际上只要能做到80分,我就已经很自豪了。” 人无完人,没必要苛求到十全十美。 “我明白了。”周洛熙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一件事——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在背后这么叫他的?! 无视她没能遮掩住的震惊,于泽川自顾自地吃起了苹果,酸甜的汁水进入了干枯的嘴唇,于泽川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别人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也许还是在十二年前的那起案子之前。 一边慢条斯理地补充着久违的纤维和维生素,他拿起了床头柜上那份被冷落已久的报纸。 歹徒穷凶极恶,警方有勇有谋。 难得的,整一篇报道都是正面描写,特别还有不少乘客在采访中对当时正巧同乘的女警大肆夸奖。 “这次的表现,可以打90分了。” 周洛熙在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脸上又有些发烧。好像在面对于泽川时,她格外容易陷入这种被动又尴尬的境地。 前些时间以来,周洛熙心里不好过,每天都要天人交战个好几回。于泽川表面淡定,其实也没比她好过多少。 自从他决定了想要向周洛熙寻求帮助之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将这埋藏在旧档案中的往事和盘托出,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毕竟那些事,同如今的工作无关,同这个城市飞速前进的脚步也无关,甚至还记得的人,都已经不多了。 结果这一次,他不说也不行了。 那个劫持犯依稀之间有些面熟,虽然在报纸上没得到准确的信息,可他很确信,在回了局里看到详细的报告之后,那个主犯的名字他一定是很熟悉的。 那是个和他境地相仿,但之后运气要差了很多的年轻人。 话说回来,如果这场意外没有发生,那么于泽川还真没有自信可以及时找到自己这位临阵脱逃的小搭档。在对讲机中听到她的声音时,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点庆幸。 这隐秘的罪恶感让他清醒过来之后,完全无法利用对方的愧疚来提什么要求。 与其用那些伤感情的套路,也许还是真诚一点比较好。 不过病房里实在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而且他如今也还很虚弱,脑子也昏昏沉沉,就再等一等。 等到他能确定,不会将这胆小的姑娘吓跑,再慢慢说明。 周洛熙也知道于队一定有话想说,毕竟那个绑匪可是认识他的,然而恐怕此刻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作为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即使他执意要秉烛夜谈,自己也不会任由他胡来的。 特护病房的服务很周到,周洛熙没有留下来陪护的必要。 在知道于泽川早就直接给她的病假续了半个月之后,这几天里她光明正大的没去上班。 每天都会带些爽口的食物去探视,其他的空闲,便去调查了一下12年前的那起案子。于泽川不开口,不代表她就不会主动去查了。 在报告案情的时候,周洛熙特意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位劫持犯和于泽川是认识的。件事是否该说出去,该由于队自己来决定。 当然好奇心也还是有的,在泛黄的资料夹中,她也陆续得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信息。 当时,几名相继自杀的商人中,有几个并非是独自一人安静地选择死亡,而是不顾后果的牵扯了其他人进去。其中一个纵火烧家的最为严重,不仅是家里的保姆,连邻居都连带着丧了命,他当时在上学而逃过一劫的小儿子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后来下落不明。 当时有很多小道消息,说这些人在短时间内相继自杀,很大可能是加入了某个邪教组织,他们那些去向不明的财产,就是被供给了邪教。 各式流言最终都没有找出证据来,还是以自杀来定了性。 这些府上虽然在死前都秘密的转移走了一些财产,然而留给未亡人的仍然不少。其中一位姓于的商人,他名下的公司在其过世后,由他的妻子整合重组,经营了几年后开始专门投资房地产生意,并改名为万恒地产。 正是于泽川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