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衍成抬起手,想要为她擦掉脸上眼泪。却根本不敢上前。 她这时太脆弱了,像个破碎后又被一片片粘好的瓷娃娃,虽然依旧粉雕玉琢,却也难掩碎痕,好像一碰就要重新碎掉了一样。这样的模样,实在叫人不敢触碰。 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有些许尴尬。 空气有几秒钟的安宁。衍成半晌才收回手,声音暗哑:“别哭。” 却又好像透着软绵绵的温柔。 七月里的天格外热,即便到了夜里也并不觉得凉爽,病房的窗子开的大大的,也进不来一丝丝夜风。只有絮絮叨叨的蝉鸣。 像是上发条的玩具,温婧听了这话,真的就不哭了。 衍成伸手将窗子关小了些,满身的伤,总不好再着了风。 “我处理好就回来陪你。” 他背过身去。如果再不走,就真的不想走了。 夜里医院的人有些少,空荡荡的走廊里偶尔能见着两个护士,头顶上白炽灯白得刺眼,实在有些渗人。 林衍成没多在意,慌忙上了电梯,赶着回去找王瑞祥算账。 “叮”的一声。 电梯停在了一楼。 医院一楼大厅紧挨着急诊室,隔音很差。电梯门还没开,就听见了一阵哭嚎。 几个医护人员正推着手术床急匆匆地向着电梯这边走。 身后还有几个穷追不舍,呐喊哭号的家属 衍成急忙迈出门去,给他们让了路。 擦身而过的时候,看见了手术床上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应该是这人的母亲哭喊着—— “怎么好端端出了车祸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生命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脆弱。所有的伤痛,都来的猝不及防。 没想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林衍成攥紧了拳头,都是他的错。 这时候的医院实在不够安静,也不够太平。哭喊呼号的病人家属刚走,衍成便迎面撞见一对夫妻,男的右眼缠着纱布,女的骂骂咧咧:“这算怎么个事?你告诉我她在哪?今儿我必须找到这小狐狸精问问她!这医药费怎么算?还有你这眼睛要是真瞎了怎么算?” 她的声音非常尖锐,说的话也尖锐。 走在她身边的丈夫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穿的像个老学究。不过这时看起来有些狼狈,也有些尴尬。他一直在对妻子打着哈哈:“算了算了,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那女子听了这话明显更生气了,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就能把你弄成这样了?你说,你说你是不是瞧上她了?今天的事真那么简单?你瞒着我什么了你?” 她一边说,还一边推搡着她的丈夫。 他们的声音很大,衍成远远的都听了个大概。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拳闷了上去,王瑞祥本来捂着受伤的右眼,这时连左眼也伤了, 一下子竟不知该捂着哪边好了。狼狈万分。 王瑞祥旁边的女人见丈夫被打,吓得愣在了一边。半晌,却见衍成没有旁的动作,甚至,没有继续的意思,便又端起了凌厉劲儿,冲着衍成大喊大叫:“哎!你打我老公干嘛!哪儿冒出来的你,上来就打人啊?还有没有王法?” 衍成不屑于理她,正要跟王瑞祥说几句。却被匆匆赶来的阿杰吸引了去。 “哥,哥,”他跑的气喘吁吁,指着王瑞祥的老婆,“这个女人不知道哪来的,非要带他走,我,我拦不住他们。” 林衍成点了点头。阿杰是不会对女人动手的,他很理解。 不过,刚才叫他跑了,并不代表,他会放过这个手段卑鄙的色中恶鬼。 王瑞祥在圈里,可是名声在外。出了名的色狼。但凡合作的女演员都想染指,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扬言要封杀。 这不—— 王瑞祥捂着眼睛,指着衍成大骂:“林衍成?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我要叫你为今天付出代价!” 衍成不屑,铁青着脸,冷冷说:“是王导,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 他走上前一步。一把拍下了王瑞祥指着自己的手。在他身边轻轻说:“下一句是想说要叫我身败名裂?” “你……!”似乎是一语中的,王瑞祥气的说不出话来。 衍成懒得再与他说什么,撂下一句:“滚,滚的越远越好。” 又回身叫愣在一边的阿杰:“走。” 阿杰边走边比比划划,学着林衍成刚才挥拳的样子。 直到走进了电梯,衍成摘下墨镜,一个眼风扫过去。 阿杰谄媚:“哥,你刚才可真爷们!”做了几年助理,这是他头一回瞧见衍成和别人动手。 电梯快到了,衍成往下拉了拉帽檐,稍稍向后斜眼看着阿杰:“得了,不觉得我娘炮了?” “哥,”阿杰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整个人憨憨的,“你这是哪儿的话啊。” 林衍成不再与他玩笑,他还有重要的事情。 一下了电梯,便指了指旁边的病房,对阿杰说:“你先去病房看着小婧,别再出什么事。” 自己便径自到角落里,拨通一个电话—— “喂,” “老板?这么晚了,老板有什么事?” “把新戏的导演换了,明天我要知道新的人选。” “合同都签了,怎么突然要换?” 衍成却说一不二:“我说换就换。” 电话那头迟疑了下: “可是…王导也是圈里的老人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 “……” 衍成挂上电话,再走进病房时,温婧已经睡下了。 阿杰刚要说话,便被他抬手阻止,示意他到外面:“今天太晚了,你去找酒店住。” 阿杰见衍成只说他,自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忙问:“那你呢,哥你不走吗?” 衍成远远看着正在熟睡中温婧,轻轻说:“你去,我在这陪陪小婧。” “要不,我…” 还没说完,就被衍成一口回绝:“不用,你安心休息,明天再过来。” 阿杰这才不情不愿地和衍成告别,自己去酒店了。 夜晚的医院,空荡而安宁。衍成站在病房的窗子前。隔着明窗,俯瞰楼下随风似动非动的老榆树。树荫下,正有对扭扭捏捏的小情侣。勾起了他的少年记忆。 衍成转过身,看着病床上面色略显苍白的温婧。他和她,上次这样安安静静地单独待在一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熟睡着的温婧突然动了动身子,大约因为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很轻很轻,不过房间太静,衍成还是听见了。 他缓步走到病床前,轻手轻脚地替她拽了拽被子,虽然是七月天,也不要着凉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衍成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还半梦半醒。躺在闲置的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薄毯。 他接起电话:“喂?” 给他打电话的正是昨晚他找的张秘书。 张秘书一开口就是正事:“老板,您昨晚说的事办妥了。” “嗯,很好,以后所有公司投资的戏,不要和王瑞祥有关。” “好的。对了,新导演的人选是您的老搭档楚成,楚导,您看还满意吗?” 楚成? 倒是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衍成想了想,满不在意:“嗯,你看着办。” 这时节正是昼长夜短。虽然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却已眼见太阳光穿透薄薄的帘子,照进了病房。 衍成坐起身来,下意识去看温婧的方向。 谁知——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床上空无一人。 衍成的困意一下子全没了,对方还没说完,便挂了电话,穿上鞋子,夺门而出。 电梯刚到一楼,他焦急地在门口等着。 这是h市,温婧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她会去哪。 衍成拨了她的电话,只听:“嘟……嘟……嘟……” 一阵忙音。 也许是太早了,所有人都遵守着规则,医院里静的只听得见这阵忙音。 …… 唔,还有电梯里隐隐约约传出的,衍成的歌声。深情且晦涩的。 虽然听到这阵歌声衍成已经有些预感,但电梯开时,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地紧张。 是她么? 等着电梯打开的几秒钟,弹指一挥间,竟像过了一万年。 温婧手上提的满满的东西,没想到衍成在电梯门口,一时有些窘迫。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半米。 温婧低着头,手上拿了好几样早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病号服,头发并不惜那个一贯那样高高吊个马尾,而只是松松垮垮在脖子后绾了个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