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啪”一声, 刃唯将记载费尔曼饭店历史的册子合上。 莫名的,刃唯想起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伯爵。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哪儿都没有他照片。只说生于清光绪十八年——那一年, 世界上拥有了第一只肖伯格手 ` 枪,发现了已知的离木星第三近的天然卫星。 冷静一会儿,刃唯迷迷瞪瞪地, 又将册子打开了。 从前蓉城地处内陆,交通并不便利,却倚仗着一马平川的地势扩建城市,将整个西南地区的繁华与经济全汇集于此。 费尔曼饭店曾是老蓉城最为豪华的顶级社交场所, 那会年代的阶级分明,促使不少达官显贵要都下榻到这里, 才算得上是“上等人”。 那个年代,在费尔曼饭店里,哪怕是南方的冬季, 也供应着“水汀”。 那会儿有个传说, 传遍老蓉城大街小巷,说夏日炎炎,只有费尔曼饭店大堂的地是冰糕子砌成的,人穿靴走在上边儿,浑身都冷得发抖哩。 这不翻不要紧,一翻又翻出些陈年烂谷子芝麻事儿, 说那时候流行什么都往酒店里凑。赌场、婚宴、游戏厅、歌舞厅、自杀圣地、凶杀现场, 齐齐拢拢都聚集在此处, 隔三差五上头条,风头一时无二。 最让刃唯感到熟悉的,是在一九二七年第一次封闭费尔曼饭店之后就再也没开过的塔楼。 而传闻中伯爵的奢华卧室,就是在这座被称为“西南第一高楼”的塔楼上,迄今为止,它孤独而冷漠地屹立在那处,已经同费尔曼酒店主体群一起渡过了百年。 册子的角落卡了张小小的彩色照片。 外墙清水砖,镶嵌红砖作腰线,圆弧拱、巴洛克凉亭…… 刃唯愣愣地看着照片,不知道从哪里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小时候,自己明明无数次捧着纸风筝从这儿楼下的葡萄架边奔跑过。 但这座孤独的建筑,给自己的感觉却不是快乐——是心痛。 奇了怪了。 刃唯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将册子翻了个底朝天。 眼睛酸涩,他正站起来,准备下楼去把册子还回去,再滴两点眼药水。就这么一个起身的动作,册子不慎滑落,不知道从哪里的暗页中,轻飘飘落下一张薄薄的信笺纸。 钢笔字力透纸背,上书两个字:生平。 再往下看,只用英文写了一排:Earls Cheng,十六岁随母迁华,二十岁于华继承父位。二十五岁将经营重点转移至房地产投资,建立费尔曼饭店、洛根花园、安泰大楼等,又相继开设本行、洋行等企业。三十岁参与社会活动。 三十五岁遭枪击,逝于费尔曼饭店塔楼。 纸上还说,伯爵的父亲是中英混血,所以伯爵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 刃唯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这位神秘伯爵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张纸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次,也没能再找出什么线索。 “小子,看完没?看完放回去,小心册子受潮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刃镇烽中气十足地吼一嗓子,拿手里的报纸敲敲桌子,朝地下室喊:“上来了!” “来了来了!”刃唯悄悄把那一页薄纸叠好。 嘿,他偏要兜着走。 他想着,把那一页纸揣进了毛衣内揣里,拉上拉链,双手插兜,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鬼鬼祟祟。 “看完了?”刃镇烽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毛衫。 “嗯,”刃唯这会儿捋毛特别顺,乖得不同寻常,“我回房间了。” 成景廷在远处窗帘边站着看刃唯,他自己也自然瞧见刃唯藏纸了——不管刃唯是出于何种缘故,成景廷都兴奋了起来。这种兴奋,完全源自于刃唯对自己的好奇。 对两个“自己”,都拥有了一种解释不了的探索之心。 刃唯藏着那一页纸又偷偷摸摸上楼,半途栽倒在楼梯口,忽然心痛得难受。 他喘着粗气爬起来,单手摁住胸膛,张开嘴,感觉像有一只手插入他的横膈膜,用指尖拨开根根分明的肋骨……再攥住他的心脏,疯狂地往外拉扯。 成景廷本来跟随他一起上楼梯,没想到眼睁睁看着刃唯跪下去。 “我,我……”刃唯张着嘴,急红了眼,疼得要哭,又喊不出声,“爸……爸……” 成景廷如今是全透明的状态,捞不住他,只得看刃唯半撑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嘴唇发紫,憋着一口气,伸手想要去抓楼梯栏杆边闲置的扫帚。 刃唯摔下去的时候手机都掉出来了,砸在楼梯铺的地毯上,并未发出什么响声。 他心脏剧痛,怕自己撑不过去,慌乱着去抓手机,试图往楼下扔。 又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使,刃唯已经快张不开嘴了,还抖着手去长按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摁键。 按一下是他爸,按两下是成景廷,按三下是齐流。 刃唯已经痛得不清醒,胡乱地一阵狂按——成景廷的手机响了,发出了那阵细微的震动声。 他撑着手肘仰躺在楼梯上,睁开眼,眼前忽地异常清明。 紧接着,他看见,栏杆边闲置的那把扫帚,自己动了。 扫帚悬浮在空中,坚硬的把杆却敲上了木质的楼梯扶手。 “铛——铛——铛——” 三声过了,扫帚又自己往扶手上“狠撞”了几下。 没过一分钟,刃唯耳边炸开一句“刃唯!”,像是刃镇烽喊的。 刃唯紧绷的状态一下放松下来,堕入梦里。 折腾一夜,医院召开会诊,做过心电图、动脉成像等等检查心脏病的项目之后,刃唯的身体并未被发现有什么疾病,更别说先天性了。 刃唯生下来就活蹦乱跳,一口气能吃五碗饭,当妈的都管不住。 齐流是继刃母和刃依依之外第一个来的朋友,扑到刃唯床边,攒足情绪就开始号啕大哭,哭得刃唯伸手把他的脖子往后拧:“别哭了,你大哥我没死。” “唯唯,我给你带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喝的ad钙奶,”齐流抹眼泪,“你快点好起来。” “……”刃唯装作特别高冷地沉默一阵后,还是接过ad钙奶乖乖插了吸管喝两口。 “还好你没事儿,你多给我说点儿话,”齐流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圈儿里传的啥吗?” 刃唯抬眼:“什么?” “说你太久没回X酒店见情人,相思成疾,一回家就翘辫子,气出心脏病了都。” “去他妈的。”刃唯小声地骂一句。 他气不过,又把ad钙奶像灌酒似的一口闷了,掀被子就要下床,“哥哥我会会他们去!” “哎!回来,”齐流叫住他,“你爸妈还没准你出院呢,威风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佳呢?” 刃唯突然说:“你说,我是不是要人鬼情未了了?” “啊?”齐流又被吓一跳。 “我觉得啊……”刃唯故意放慢说话速度,“总有一只鬼跟着我,我又不知道他想干嘛。他是不是想干我啊。” “……”齐流点点头,又摇摇头。 齐流将手掌心覆盖上刃唯的手背,认真地说,“唯唯,你相信我,人和鬼搞起来,一定不舒服的。” 刃唯突然骂:“放屁呢你。” 齐流遭受二连击:“啊?你怎么知道?” “我这个屁是说我不会跟鬼搞,没有说不舒服……我才不知道舒服不舒服,”刃唯一紧张说话就小声,他咬紧下唇,像教育低龄儿似的,盯住齐流,“成景廷是人,我要跟成景廷搞。” 齐流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天刃唯思来想去,也没把那个扫帚自己飘起来帮忙求救的事儿告诉齐流。 现在他该庆幸的是身体无恙,虚惊一场。 成景廷昨晚在跟着刃镇烽一起送刃唯来医院之后就走了。 医院气浊,成千上百的神仙鬼道每日在夜里聚集此处。抢魂儿的,逮魄的,总在夜间流窜于各大医院,时不时去停尸房躺一躺,还能上身气弱的魂魄,干些损阴德的勾当。 这种地方,成景廷携带的阴气过重,容易吸引不速之客。 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都难以保全刃唯。 出院之后的几天,刃唯掰着手指头数日历。 数就算了,还天天念叨:“成景廷大后天回来”、“大老板后天凯旋”、“景廷哥哥明天返蓉”、“大冰山今天就融化”云云。 连在新机场来接机齐流时,刃唯都不放过自己研究日历的机会。 刃唯摇头晃脑:“成景廷今天到机场,OK,我等会儿再来接一波……” 齐流听他卖萌式的碎碎念加叨逼叨,无奈道:“唯唯,你也太Q了?” “什么Q不Q的呀……” 刃唯还挺不好意思的,“赶紧的,快点儿跟我回市里!郊区冷得我发慌。” 齐流一拍掌,“真的,我跟你说,这机场我修得可费力了。每一个螺丝钉都是我去买的,还有这地上的安全桩……” 刃唯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挑眉看他,“怎么上高速?我找不着路。” 齐流摇头:“……我也不知道。” 刃唯:“……” 拉倒,信谁都不靠谱!导航最管用。 送齐流回家之后,刃唯一个人跑去商场吃了绵绵冰。 他突发奇想,成景廷那种常年脸上冷冰冰,身上也冷冰冰的人,如果吃绵绵冰会是什么化学反应? ——有空一起食冰!图片 微信那头的成景廷看得一身冷颤,这小“蛇蝎心肠”的。 ——我没查到你航班。所以夜里几点回来?我来接你。 成景廷一愣,忘了买假机票。做事谨慎如他,要不是因为刃唯这几天连连出事,自己还忘不了这么重要的环节。 赶紧招呼蛋黄酥他们拿钱补票,成景廷才回复:十二点到,不用接。 ——接机,还赠送专车甜点。 ——什么甜点? 刃唯收到消息,内心大喊一声“double kill!”,成景廷这算是同意了? 他趴在车方向盘上乐得不行。 鼓足勇气,刃唯手起刀落,打完三个字:——亲亲啊。 ①水汀: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