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费尔曼酒店历史悠久,博物馆里的藏品更是多种多样。 刃唯虽然现在算半个山寨导游,手里拿着导览图也还是觉得晕。除了挑高十来米的大堂顶部是特色之外,酒店还有绕转几回的水晶楼梯,这让费尔曼酒店成了不少剧组的取景场地。 要说这上百年的酒店……没出过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 刃唯逛着,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瞧他。 他没走两步就回头,又感觉前面有人。刃唯额间一阵冷汗,又一转身,脊梁骨直接撞到身后——成景廷的胸膛上。 刃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撞到人,说了句“对不起”,才嘀咕着讲,你怎么天天神出鬼没的? 成景廷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过于匆忙的脚步刚好挡住了刃唯的视线。 夜里九十点,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外的哨灯亮了起来,灯光从博物馆里的玻璃窗外流泻而入。 成景廷没有影子。 为了防止刃唯转头,成景廷伸出手臂,带了下他的后腰。 “……”刃唯懵一下,触电似的弹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的目光定在一幅画上,决定以此迅速打破尴尬。 “看,这个是伯爵小时候画的画。哎,你说他怎么这么牛逼,小时候就修酒店了。”刃唯赞叹不已,自己还跟着一惊一乍的,“这画的是什么,好像是水牛打架。” 成景廷内心:这不是我画的…… 再说了,这明显是两只小马驹,什么水牛? “没有绝对完美的人,他画功成这样也正常。要是随手都大师了,那他还不得赶紧上艺术领域发展去,”刃唯歇口气,“不过伯爵很厉害。” 那是。 成景廷点点头,“确实。” “你看,这么块琉璃砖镶嵌在这儿,多招眼。伯爵肯定有他的道理。”刃唯说着搓搓手,看成景廷没说话,好奇道,“怎么了?” 成景廷摇头:“没事。” 他能说什么?说当年弄一块琉璃砖在这儿突兀着,只是因为多了块名贵工料,颜色上好,也懒得抛弃罢了。 刃唯瞧他没什么表情,担心他不喜欢这样瞎逛,心情一下跌落谷底。把导览图藏在衣袖里,刃唯捏着袖口,瓮声瓮气地:“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去茉莉厅吃点饭。” 说着,刃唯那双眼亮了,“天黑了能看到河对岸的高楼大厦,特别美。说不定还能赏月呢。” 他眼里的流光溢彩,不比琉璃砖逊色。 成景廷没忍住勾了嘴角。八月十五都过了,这深冬即将来临,哪里给你摘月亮去。 刃唯看着他,手心全是汗。他脖颈那一片的皮肤又白又细,如今被自己臊得通红。他转身想要去找别的老古董介绍,却被成景廷轻轻扣住手腕。 “讲得很好。”成景廷说,“但我听说,伯爵的东西成双成对是因为他有爱人,你知道吗?” “你哪儿听说的?”刃唯被他牵着,不敢动,说话声音都小了几个分贝,“我爸说,伯爵是老光棍儿呀。不过三十多就死了,好可惜。” 干嘛忽然牵我。 一听“老光棍”这词语从刃唯嘴里说出来,成景廷满脑袋黑线,嘴唇动了动:“可惜吗。” “可惜。” 刃唯说完还长叹一口气,悲悯之情涌上心头,怒道:“太可惜了,老婆都没娶。” “你想他娶老婆?” “当然,一辈子有个爱人相守相伴是多美好的事。”刃唯说着,手心里的汗已经把袖口濡湿了,“我也想有。” 成景廷挑眉:“有老婆?” “老公。” 刃唯说完这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不对劲。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又开始发烫,背脊流汗,心脏狂跳……刃唯发誓,他长这么大没这么不冷静过,已经到呼吸粗重着也掩盖不了心跳。 成景廷扭过脸去,没说话。 叫得挺早。 再逛了会儿,大概十点半左右,酒店里外出旅游的客人陆续开始回来。他们在酒廊里嬉闹一阵,又高声议论着要去哪里喝酒蹦迪。 人多了,味重了。 成景廷闭了闭眼,心里开始闷压着难受……他不能久留。 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人,和他那家X酒店不同。 他拢紧外套,脖颈被窗外吹进的夜风刮得生疼。刃唯看见他的动作,赶紧指挥礼宾部的人过来把大堂的窗关死,又满含期待地喊:“成景廷。” 被叫到的男人抬眼看他,“嗯?” 成景廷的眼长得好,内眼角呈尖锐形,往里凹出深深的沟壑,宛如一把利刃之锋。他垂眼时,算是别样温柔,一抬眼看人了,目如鹰隼,煞气极重。 “住我这儿。”刃唯发出邀请,看他犹豫了,又说:“我绝对不打扰你。” 成景廷没说话,刃唯直接塞房卡:“你明天再回家。你家住哪儿啊?” “X。” “你就住在酒店?” 成景廷点点头,“嗯。” “月租的?” “嗯。” 刃唯震惊了。X酒店那种高奢品牌,一个月租下来得至少四五万,但是在礼宾部和前厅混着,成景廷一个月的工资绝对不超过一万。 这收入不是负的吗? “有空我再去住住,你们床躺着太爽了。下回我找个有景色的,带点儿小酒,上落地窗自己喝酒去。”刃唯说完,还是强迫着他把房卡收了。 成景廷越待越不舒服——人间的“阳气”将他身上能维持状态的物质全冲散了。他本来是不能离开X酒店的,但为了来费尔曼看一眼,成景廷忍了一路。 他沉默着同刃唯上了楼,刷卡进房,紧抿着嘴,后脑勺全被冷汗濡湿了。 匆匆说过一句“再见”,成景廷迅速关了门。 刃唯被关在门外措手不及,心里还有些委屈。成景廷最开始对自己态度再冷漠,现在也有所改观,不至于这么急着躲避自己。 他握了握拳,正准备敲门再认认真真讲一声“晚安”。 “晚安”这句,是一定要对喜欢的人讲的。 他鼓起勇气,还未出声,里面传出了成景廷低沉的声音:“还没走吗?” “我想说句晚安,”刃唯有点委屈,“你不该这么没礼貌。” 成景廷这种在酒店业打滚的人,礼仪应该是放在首位的。 刃唯把耳朵贴上门板,想偷听点动静,内心暗骂自己变态…… 没几秒,门后沉沉地透来一句:“对不起。” “不用道歉。”刃唯解释完,还是生气,在心底默默为决定为自己和成景廷点一首《说散就散》。 前奏还没开始默唱呢,里边儿成景廷又开金口了:“夜深了,你回去休息。” 算了,还是不散了。 刃唯抬手,将掌心紧贴住门,踮脚看猫眼。望见里面一片黑,刃唯说:“成景廷,你怎么不开灯?” 他才说完,成景廷把灯打开了,说:“回去。” 走就走!刃唯本来就心气高,接二连三被轰,干脆一抹屁股就走了。 费尔曼的走廊宽敞是宽敞,但由于建造时偏西洋风格,两边门格局较窄,他一个人走在深色地毯上,竟然觉得太过于安静。 还没到电梯口,刃唯反悔了,觉得不该留成景廷一个人在这儿——自己作为主人,也应该请他吃点儿夜宵?听说最近来了新的苏式主厨,做的面很不错。 “成景廷,你饿吗?”刃唯敲敲门,小声地说,“我请你吃面。” 等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刃唯去看猫眼,里面灯还是开着的。 他又敲门,“你如果要睡觉了,就告诉我一声,你不要不理人。” 还是没动静。 刃唯有酒店常备的卡可以刷开客房,这下直接掏出来把门刷开一推——刃唯愣在原地。 床上空荡荡,浴室空荡荡,落地窗边儿深褐色的厚重窗帘规规矩矩地垂坠着,衣柜里浴袍摆放整齐,压根没有谁动过。 刃唯喉咙一紧,眼神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地喊:“成景廷?”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