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地宫
但事情却全然不如他所愿。 当夜,他们所在的地方便燃起大火,白胥华在火光中醒来,他取了剑,第一时间便去寻玉奴。 所幸玉奴也正来寻他,二人撞到一处,玉奴顾不得说太多话,只半搀起了白胥华,对他道:“公子快走!” 白胥华被她扶着,行动也方便不少,他脸色苍白,外边的哭喊哀嚎传入耳中,竟然叫他隐隐生出眩晕感。 “公子——公子怎么了?” 玉奴眼里也带着泪,她面上带着急色,却被白胥华忽地推开。 白胥华顿了顿,压住嗓子里传来的哽咽感,对她道:“………你先走罢。” 玉奴怔住了,她道:“公子?” 白胥华持着剑,他道:“这火因我而起,我逃出来了,可火场中尚有他人………”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起来,道:“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是他害了他们。 自然不能不管。 玉奴沉默了。 她眼里盛着泪水,面容凄惶。白胥华不知道她有没有悔恨之意,只不再看她,自己埋头重扎进了火场里。 他在火海中四处寻觅,身上的伤势尚且没有好全,烟火被他吞进咽喉,带来一阵一阵的呛痛感。 白胥华只救出了十七人。 他救出第二个人的时候,玉奴便与他一般重新回了火场。 她不像白胥华,尚且还有些修为护身,只能凭借本能去找人,身上!各处都有了烧伤的痕迹,连脸上都被烫出一片焦黑。 在他背着最后一人出来的时候,玉奴便扑了过来。 她匆匆道:“走——有人来寻你了,快走!” 白胥华尚有些跌撞,玉奴的劲儿比他还大,直拉着他匆匆逃跑。 白胥华一边跟着她跑,一边忍着呛咳之意道:“你先走——” 玉奴却不回他。 白胥华动作渐渐慢了,玉奴回了头,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到他身后蜿蜒一路的血。 她的脸色顿时白了,焦急道:“公子!” 白胥华忍着头痛感,他伸手,想要摸一摸玉奴脸上的焦黑烫伤,却又不敢触碰,最后只收回了手,道:“我走不了,你本不该与我有什么关系………快走罢。” 他一边说,一边捂着口鼻咳嗽起来,玉奴在一边无措地看他,她想要看看白胥华身上的血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可是现在四处昏暗,白胥华身上又几乎都是血,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儿崩开了。 白胥华好不容易咳嗽完了,一擦唇边血迹,他又道:“走罢。” 玉奴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只是顿了顿,便紧紧咬住了唇,带着哭音道:“我不管,我不走,玉奴的命是公子救的,怎么能在现在抛下公子走?” 她咬牙忍住眼泪,强按住了白胥华的手臂,叫他趴在自己身上,道:“公子分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愿意放过您呢?” 白胥华再撑不住了。 他道:“你………你这般也是无用的。” 他连声音都低下去了。 玉奴撑着他,只觉得鼻尖浓浓都都是血腥气,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人救出来的。 只道:“公子总是这般,伤口疼了不说,受了委屈不说,躺着无聊不说,一人寂寞了也不说,现在成了这般,还撑着去救人,身体支撑不住了,却还是不与我说。” 白胥华偏过头去,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嗓子里一股股地疼,每一口都呕出血来。 他想说何苦,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玉奴哭得更加厉害。 她几乎是哀求着道:“公子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玉奴还没说自己的名字呢,这儿这条路没几个人知道,等到我们逃出去………” 她的话骤然噎住。 白胥华心头生出浓重的不详预感,他强撑着抬起脸来,只模糊见到一片重重人影。 都是骑.兵。 高头大马,赤色衣衫,玄色铁甲。 却不是晋国的兵士。 ——是楚。 领头的人士高坐马上,俯视二人。 他道:“陛下有令,捉拿青云弃徒白胥华,押入楚国水牢之中!” 白胥华不可置信,略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听到有人询问:“那这人如何处置?” “陛下只要一人。” “无关人等,杀了便是。” 女子的哀叫哭声,划破长空。 ………………………… 绝望崩溃,而又无能为力。 白胥华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马背上的人全然没有半分犹豫。 他长木仓一挑,便追上了仓皇欲逃的玉奴,玉奴尚且还想要转身面对长木仓,将白胥华护在身后,却不料对方直接将他们二人齐齐穿透。 那人抽出长木仓,道:“去看一看,死了没有?” 玉奴的尸身便被这么拖开。 白胥华被她背在背上,未曾伤到要害,只是身上又多了一个血窟窿。 但心底,却是空前燃起熊熊怒火。 他不想恨。 却是——不得不恨。 他被诸人带回,重新清洗伤口,处理伤势,再被随意安置在了马车里,一路回到楚国。 见到了楚子徽。 白胥华从来未曾想到过,他与楚子徽会以这般的方式见面。 他被楚子徽亲自从马车中抱了出来,看见楚子徽震怒地叫一众人下去领罪,他被安置在地宫之中,得到了最为妥帖的照顾。 白胥华想要问他到底与那些人说了什么,想到玉奴死去时的惊恐模样,便觉得不必说了。 再怎么说,那曾经笑着对他,眼里像是盛满星光的女子,也是再也回不来了的。 但白胥华不说话,楚子徽却还是要说的。 他与白胥华一般,从来未曾想到过,他会这么与自己的师兄见面。 他不叫他人进入地宫,白胥华的吃穿用度,一应事宜,都是由他一手包办。 白胥华连着一个多月,都未曾再受什么伤。 他用着最上乘的灵芝膏药,伤势渐渐恢复,修为仍旧在,但却还是一如之前,是喝下那一盏茶之后的模样。 虽然在,却半点都施展不出来。 与废了修为一般无二。 等到楚子徽再一次来的时候,白胥华便提出要出去。 楚子徽却顿住。 他低垂着眼睛,一边收拾新换去的东西,一边道:“师兄怎么忽然想到要出去了?” 白胥华道:“只是想。” 楚子徽道:“师兄再忍一忍,外边现在还是不太平,那些人联合起来朝我施压,等到我遣走了他们,我们再一起出去。” 白胥华没有说话。 他这段时日消瘦了不少,手腕握在手里,直接能摸到骨头,就好像他半点血肉都不剩下了,只有一层薄薄皮肉,勉强包裹住了这一身骨头。 楚子徽收拾完了东西,便过去重揽住了师兄,他紧紧抱着白胥华,几乎要将他揉到怀里去,安抚一般道:“这般时日不多了,师兄信我,等到风头过去了,我们一起去看池子里的荷花。” 白胥华被他抱着,只道:“你记得。” 楚子徽手掌微微紧了紧,他道:“自然。” 时日便慢慢过去。 等到白胥华身上的伤势终于好了的时候,他自己去了地宫的出口。 事却当真是与他所料一般无二。 地宫的门上落了锁,门口守着层叠侍卫,这般严密的看守,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囚禁。 白胥华紧紧闭了闭眼。 等到楚子徽再来的时候,他便问道:“之前你的手下寻到我的时候,我身边有个姑娘,她名叫玉奴。她的尸身,可是安置好了?” 楚子徽眼底暗了暗,他顿了顿,却还是道:“………那是个意外。” 那的确是个意外。 他本与身边人说的,是带白胥华一人回来便好,未曾想到他们会杀了白胥华身边的人。 他尚且还不知道,他手下的人何止是杀了白胥华的身边人,他们连白面对白胥华,都未曾留手。 但楚子徽此刻尚且不知道这一点,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之意,面上却还是带着愧疚之感的。 他道:“她的尸身本是与一些人一起埋了的,此刻已经重立墓碑,日后,也会常常有人参拜去的。” 白胥华应了,他道:“我今日本想出去。” 楚子徽动作一顿。 他抬起脸来,看向了白胥华,便见白胥华继续道:“我看见了。” 楚子徽捏了捏手指,他道:“师兄………去那儿做什么,这段时日,本就是不能出去的。” 白胥华站起了身来,他瘦了许多,眉目之间,却更多了凌厉沉郁之色。 他道:“你不想叫我出去。” “………………” 楚子徽这下顿了好一会儿。 他过了半晌,方才轻轻道:“这般难道不好吗?” 白胥华未曾回他,便又听楚子徽道:“师兄,这般不好吗?” “如今这儿只有我与师兄两个人,我们之前在山上,不也是这般度日的么,师兄当初在山上那么高兴,为什么到了这儿,便不开心了呢?” 他说一句,便逼近一步,等到说完了,双手都已经握紧了白胥华的肩膀。 白胥华却只觉得累。 他道:“………你怎么能这般?” 你怎么能这般? 楚子徽于白胥华,是他最为亲近的几人之一。 别人欺骗他,误解他,污蔑他,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对白胥华来说,是全然无所谓的事情。 但楚子徽不能。 现在的白胥华,身边的人,便只剩下一个楚子徽了。 他心中越亲近,越看重的人。一旦有心思伤他,轻而易举,便能叫他遍体鳞伤。 白胥华轻轻合住了眼。 楚子徽却还揽着他。 他道:“师兄这般………到底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我的人,杀了那个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