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半夜忽闻钟声响
南长隐在燕都之中,呆了数十日。 他似乎完全没有避嫌的想法,日日的来拜会白胥华,这事情落在他人眼里,难免便觉得有些刺眼。 白胥华倒是未曾有什么想法。 倒是景修然小心的对他提起了一句,恰好被南长隐听到了,便笑着道:“景大人说的在理。” 景修然微微蹙起了眉,他顿了顿,本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却也没有说话,只是在白胥华眼神落下来的时候,含目退下了。 南长隐目送他离开,等到见不着人了,方才道:“这便是那位………大公子?” 他话语间,很是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见到白胥华蹙眉看来,方才道:“你莫要生我的气,我只是觉得他背后说我坏话,实在是对不起他外在的美名。” 白胥华道:“这倒也不算说你的坏话。” 他微微垂眼,俯身捡起了落在他衣裳上的黄叶。 道:“你我虽不介意,但旁人却并非是这般看的。” “旁人如何看,又怎么需要在意呢?” 南长隐道:“我看………对你,是十分信任依赖的。你全然不必关心外边人的眼光,这一年燕国风调雨顺,是难得的吉利年月,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当然不是了。 这一年里,的确是风调雨顺,哪处都没有闹天灾,也一直未曾生出什么**来。 但白胥华自问,这些事情,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风调雨顺,只是这一年里,恰好的运气极好。 而他虽然颁布了叫人挖掘运河引水,以及各种适宜农耕的法令,除了一些因为农业工具带来的利益之外,今年丰收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但是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事情却并不是这样。 ——似乎燕国之中,一切好的事情的开端,都是在白胥华来到燕国,成了燕国国师之后,才开始的。 今年没有什么天灾**,贪官酷吏都被清扫了一大茬,百姓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变好,许多新的东西一茬一茬地出现,并且得到了极好的实行。 这叫百姓几乎不可置信。 一年前的生活,似乎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 白胥华自己不常出门,因此也就无法知晓自己在燕国之中,地位到底有多么推崇。 直叫南长隐都忍不住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见了白胥华面上可见的冷淡的神色,对他道:“好啦,不说这个了。” 他微微带着笑,变戏法一般,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包小点心来,道:“来来来,看一看——今日在外边看见的好东西,里面居然是有三层的。” 白胥华与他一处坐下,他略带犹豫地伸手,取了一块点心来。 南长隐在旁边指导他,道:“先含一口,外边的皮极容易抿掉的,里边有一层蜜糖,我来的时候,见好多人都排了队买它,特意带了些进来的呢。” 白胥华默默照着他说的吃了,这点心果真是十分好吃的,外边是沙瓤一般的微甜,里边有一层薄薄蜜糖,蜜糖薄而酥脆,轻轻一咬便会碎开,与里边粥一般的东西流入口中。 最为有趣的,是蜜糖只碎了白胥华咬的那一小块。 这般层层下去,没每一层都是不同的滋味,白胥华吃的满意极了。 南长隐见白胥华被自己喂的开心,便也高兴了起来,重又打开一方纸包,取了烤好的酥脆肉食与他,两人好好吃了一顿,又用了茶水解渴,之后略说了一说正事,话题便又转到了其他方向。 与南长隐待在一处的感觉,是十分舒服的。 虽然他性子狠厉阴郁了些,但平常与白胥华待在一起时,却是极会把握分寸的。 这一日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他在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送信过来的碧溪。 碧溪是将信揣在怀里匆匆过来的,她垂着头,因为要见到白胥华,面容还是晕红的。 南长隐本对她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只是他素来眼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已经穿在怀里的信封角儿,忽地生了好奇之心,便故意往碧溪身上撞了过去。 碧溪被他一撞,顿时往后跌去,她本已经发出了半声惊叫,却又被南长隐一拉衣袖,拽了回来。 只是她怀里的信件,却也就是这般落到了地上。 南长隐比起她更快一步,先捡起了信件,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触感,含着笑看向了碧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可要小心一些。” 他并没有故意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这么一掂量,心中便有了底,将信给了不知所措,红着脸颊的碧溪,便匆匆离开了。 南长隐又待了几日,便匆匆忙忙启程离开了。 也就是在他离开的下一日,边关那儿的探子传来了信—— 西凉出事了。 据闻,好像是西凉圣女与女帝生了嫌隙,女帝连夜派人围剿圣女,直花了数万人马,方才清扫了圣女居处一般的女侍。 就在他们搜刮其他女侍的时候,一名兵士发觉了一处怪异所在。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极其巧合的事情。 那位兵士平常就是个性子马虎的,她搜刮一处所在时,一个不慎,便跌在地上,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跌到了一处深坑里。 深坑之中,尽是人类挖掘的痕迹。 她心觉蹊跷,连忙大声呼救,引来附近的同僚,将她救了起来,接着,此处深坑便被上报女帝。 而女帝听闻此事之后,便派了自己的心腹潜入其中,正捉了一位女侍上来。 此事只传到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便彻底模糊了。 白胥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轻轻叹了口气。 ——所有的剧情中,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竟然就已经到来了。 他现在几乎判定了——那西凉的所谓女帝,怕根本便不是女帝本人,而是披了女帝的脸皮,以她的身份,作威作福的阮酥玉。 他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只是再度疏远了与景修然,明台几人的关系。 又是十二月到来。 白胥华半夜忽觉一阵心悸,他只觉得地上仿佛是在震动,连忙披了衣裳去外面查看,便听到了一道钟声。 当—— 当———— 那钟声沉而重。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钟声,直叫人心口一阵闷痛。 白胥华尚且还好,他只是呼吸急促,脑海中传来绞痛,最后顾不得地动,踉跄地回了床前,跌在了床榻上。 他似乎一瞬间疲惫了下来。 本来藏在心底的记忆,被一下一下的钟声激荡而起,几乎是一瞬间,便把他带回了曾经的记忆里。 ——这便是这钟声的作用。 也是所有剧情里——最为重要的一环。 据闻在许多年前,吕国的宫中,便藏着一面镜。 见之可观古今,可以看到未入轮回的自身,弹击可发金石之声,碎裂则会发出大钟长鸣。 那镜碎裂之时,听到那钟声的人,若是精神足够强大,便能看见曾经的景象。 阮酥玉一共在这里生活了一百五十余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的记忆,却是与这里所有的普通人一般,是被封住的。 但今夜过去——事情便不再会如此了。 白胥华陷入回忆之中,身体都痉挛了,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闷声忍着痛。 系统放出了虚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凝实了一些,此刻与人的身体接触时,也就显得更为温暖。 他紧紧抱住了白胥华,撬开了他的唇瓣,叫他发出疼痛的,带着颤音的低吟来。 “很快便好了。” 系统低低道:“………很快便好了。” 白胥华被他牢牢固定在怀里,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了,他的瞳孔是涣散的,却依旧牢牢地锁定了系统的身影。 他紧紧抓住了系统的手臂,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只有你一个了………” 他说话的语气,是从来没有显露过的虚弱。 白胥华道:“只有你一个了——” 话语之中,尚带着浓浓疲惫。 系统不知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能更紧地抱紧了他。他感觉到白胥华的手臂牢牢抓紧了,也只是任由他捏痛,甚至还有心思,迷茫地想到:痛…………原来是这个感觉。 作为“人”,原来是这般感触的。 而白胥华还在低吟。 他似是陷入了永恒的梦魇,曾经的熟悉故人,用不同的身份在他身边出现又消失。 只有系统一个人,从来,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 他身边人流来来回回,来了这么多人,走了这么多人,却一个留下的都没有。 楚子徽是他的师弟,是他的君王,是他的挚友。 景修然是他的知己,是他的同僚,是他的恩人。 明台呢………是隐士高人,是一届神医,还是正道的魁首。 南长隐………则是他的父兄,是他的师友,是他的际遇。 叶惊鸿,师姐,红袖。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竟然是一个留下的没有。 便只有一个系统。 不论冷暖,不论境遇,不管他是生是死,永远的,都是会陪在他身边的。 整个后半夜里,白胥华都在噩梦中挣扎。 他的神智清醒不了,坠在往昔记忆中,听着似乎是从魂魄深处传来的钟声,一道一道传来。 当—— 当———— 眼前时而是云雾缭绕的青云门,时而是富贵华美的宫闺中。无数人只着华服,脸庞模糊一片,在他身边低低窃语。 便好像是世间无数人聚在一起,一同披了戏服,唱了一出悲欢离合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