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干净清爽的结局
柳清竹醒来时,天色已经近午,房中空无一人。 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拆散重装过,只觉得处处不对榫,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听她的使唤。 那样的他,是她完全陌生的,她甚至有些怀疑,那真的是她共同生活了四年的男人吗? 那时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中,后来果然如愿地昏死了过去。 可是……为什么还会醒来呢? 柳清竹安静地躺了很久,直到窗子透过来的日影从她的帐子上移走,她才咬紧了牙关,慢慢地用手撑着坐起身来。 但她还是不得不起身。 身体某处不期然的剧痛,让柳清竹痛得连眉心都抽搐了一下。她咬紧了牙关,不许自己呼痛出声。 尽管一直在劝自己坚强,可是在看到床单上斑斑点点的猩红时,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尽管她已经不省人事,他还是用了最大的恨意来对待她,丝毫不在意她小产之后并未完全复原的身体是否可以承受吗?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留反悔的余地,她知道。 看到窗外灿烂的日光,柳清竹狠狠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 一个女人没有了生下男丁的可能,她本身便已经几乎毫无价值。从此彻底死了心,倒也省了许多牵绊。 他答应过不会在人前给她难堪,她相信他可以做到。既然如此,她和她的女儿应该可以在这府中生活得很好,难道还有比这更干净清爽的结局吗? 这样想时,身上似乎不那么痛了。柳清竹从箱笼中找出衣衫穿上,坐到妆台前认真地给自己梳了个繁复的牡丹髻,又细心地傅粉、画眉,直到镜中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出颓丧之色,她才满意地住了手。 大丧的日子,本是不该描眉画眼的,但她不愿被人看出她的狼狈。尤其……不愿被他看到。 就算是她仅剩的一点自尊在作祟。 强忍着身体每一处骨骼每一寸肌肤上面传来的痛意,柳清竹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姿态,慢慢地掀帘子走了出去。 乳母愁眉苦脸地在小花厅中逗着婉蓁玩,看见柳清竹出来,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 婉蓁从乳母的怀中挣扎下地,摇摇晃晃地奔过来,扑到柳清竹的怀中大哭起来。 柳清竹心中一阵发酸,眼眶中却干涩莫名。她一边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一边抬头向尴尬地坐在一旁的鹊儿笑问:“你怎的过来了?” 鹊儿迟疑了一下,不答反问:“奶奶跟爷……吵架了?” “谁说的?”柳清竹转过头向乳母看去。 乳母忙笑道:“哪个长舌妇又在背后嚼舌根子了?鹊儿姑娘以后再听到这样的话,就该把说话那人揪过来打她二十板子再说!” 鹊儿忙笑道:“如今府里还有谁敢乱嚼舌根子呢?我只是看见爷从这儿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自己瞎猜罢了,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柳清竹淡淡地道:“世上的事情原本都是极简单的,只是人心思多了,便往往疑心生暗鬼,所以倒是无知无觉的糊涂人过得快活些。” 鹊儿忙笑道:“我的小心思一向多,亏得奶奶肯容忍我这些年——我如今是不敢出门的,身边又没有个常来走动的人,只好过来问奶奶,外面的情形如今怎样了?” 柳清竹朝她眨眨眼睛,微笑道:“你只放心养胎就是,大太太那边交给我来对付便可。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只照应你几天还是可以的,你就不要成日瞎操心了,好吗?” “可是奶奶毕竟心善,太太那边厉害起来可是什么都不顾的,何况如今还有叶……姨奶奶。”鹊儿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乳母忙在一旁笑道:“鹊儿姑娘从前在奶奶身边习惯了的,如今难得过几天清闲日子,怎的不好好静养,反比从前更加操心了呢?” 鹊儿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 柳清竹笑道:“她就是个劳碌命。打小跟我在一处,她就什么都替我算计到,生怕有一点疏忽,就有人吃了我呢!傻丫头,你放心就是了,如今这几日不过是在忙老太太的大事,哪里就有人能害咱们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鹊儿闻言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婉儿一直这样哭下去也不是事,若是哄不好,还是叫大夫来开一贴安神的药才行。” 柳清竹微微颔首,便低下头去哄女儿说话。鹊儿被哭声闹得心烦,随意闲聊了几句,便出门回房去了。 柳清竹便问乳母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爷前脚出门,鹊姑娘后脚就过来了。”乳母皱眉道。 “爷出门多久了?你怎么跟她说的?”柳清竹焦躁地追问道。 乳母的眼中闪过担忧的神色,半晌才垂首道:“有小半个时辰了……我劝鹊儿回自己屋里去等,她又不肯,这里的茶点也不肯用,说是奶奶吩咐过不许她吃用这里的任何东西。我只跟她说奶奶夜里守灵太累,此时大概在屋里歇下了,没说别的。” 柳清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往东厢房那边看了一眼。 乳母已急道:“婉儿大概是吓到了,一直在哭……嗓子都哑了,又不敢给她喝东西,怕呛着……鹊儿过来之后哭得好了些,这会儿又……您看要不要真的请大夫过来看看?” 柳清竹想了一想,摇头道:“小孩子家哭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做我的女儿,若是连这点惊吓都受不住,还是早死早投胎的好。” 乳母听着这口声不对,忙陪笑道:“小两口闹些龃龉也是寻常,可千万别把气出在孩子身上,这么小的娃娃招谁惹谁了,一个个都拿她出气!” 柳清竹怜惜地轻轻按压着女儿哭肿了的眼睛,叹道:“我哪里舍得拿她出气……除了她,我还有什么呢?” 乳母迟疑了许久,才叹着气劝道:“我们做奴才的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奶奶……您和爷的性子都太要强,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服软才行,否则就像两只刺猬一样,谁都浑身是刺,怎么可能不遍体鳞伤呢?” 柳清竹苦笑摇头,又听见乳母继续道:“爷出门的时候,站在廊下向屋里看了很久,那神情……连我这一向愚钝的,也看得出他是既伤心又气恼,更有些后悔的。他是男人,拉不下脸来赔不是,奶奶多哄哄他,定能叫他回心转意。夫妻一场,可不能三天两头吵吵闹闹,把大好的光阴都这么消耗了啊!” “你不明白。”柳清竹苦笑一声,不肯与她多说。 婉儿似乎哭累了,正眯着眼睛打盹,两只小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柳清竹的衣襟,掰也掰不开。 乳母忍不住又叹道:“爷也真是的……孩子可不曾得罪过他,竟把孩子吓成这个样子。这还算是万幸,若是一个不留神摔到哪儿,我看他哭不哭!” “别说了。”柳清竹心中烦躁,想起身抱婉蓁回房,却偏偏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眼见女儿在睡梦中都紧紧皱着眉头,还不时发出一两声呜咽,她不禁喉头发苦,忍了许久还是只得向乳母叹道:“你去叫王大夫过来一趟。” 乳母忙答应了一声,飞跑着去了。 柳清竹抚弄着怀中那个哭得有些皴了脸的小人儿,心中一阵悲苦。女儿那一声声无意识的呜咽,都仿佛是从她的心里发出来的,闹得她的心中一阵阵发紧。 这个孩子自小就多灾多难,自然是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在这府中,只有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她除了咬牙坚持下去,还能怎样? 乳母领着王大夫过来的时候,柳清竹正抱着婉蓁打盹,听见声音,她想起身招呼,却觉无力站起,只得歉意地笑了一笑。 抬头却看到萧潜面无表情地站在王大夫身旁,她浑身一僵,脸色立时冷了下来。 萧潜见状冷冷地道:“既然人没死,有事没事总麻烦大夫过来,折腾给谁看?” 王大夫忙抚须笑道:“大少爷可莫说这样的话,少奶奶和小小姐千金贵体,自然是要善加珍重的……” 柳清竹轻轻捏着婉蓁的小手给王大夫诊脉,口中淡淡地道:“正是因为还没死,才不得不麻烦王大夫过来一趟。若是死了,岂不大家省事?” 萧潜怒哼一声,没有接话,径自在桌旁坐下,冷眼看着王大夫的一举一动。 “敢问奶奶……小小姐近日是否受过惊吓?”王大夫沉吟半晌才试探着问道。 柳清竹向萧潜斜了一眼,冷笑道:“大概是?早上有条疯狗在这里闹了一阵,吓着孩子也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