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羁狂徒与柳06
晞阳回到家里,看见客厅的灯亮着,惊讶道:“哎?” 沙发上坐着已经换了家常服的项玉孪,本来他没这个讲究,但晞阳总为他准备,就只好穿着了。 “出去了?”项玉孪说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感觉到他语气里的那点小埋怨,“我回来没看见你。” 习惯实在是可怕,只有几天而已,他就有些不适应没有人接门的日子。刚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着没有人在的房间,他感受到了失落。 明明之前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夸张地说几乎只有四面墙壁,但他毫无感觉,如今明明是一个温馨的屋子,没有晞阳在,总是空荡荡显得少了些什么。 晞阳里提着一些袋子,他回来的时候顺便逛了一下生鲜超市。 “今天也去见了颜姐,和她聊久了会儿,所以到现在才回来,以前你不会回这么早的,饿了吗?我在冰箱里留了吃的。” “不饿,”项玉孪头一次看他穿现代装,感觉他像个年轻的大学生,和自己教的学生没什么两样,想再看清楚一点,“你过来。” 他不像个丈夫,更像个家长。晞阳放好东西,乖顺地坐到他身边,项玉孪不懂温情,叫了人过来,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得僵硬地说:“李玄静还在那儿?” “在呢,”晞阳想亲近他,但有意识的时候,还是不太敢,低头玩着自己的指,“他说会待到解决我们的事。” 项玉孪停了约有五六秒,然后说:“你别离他太近,他是不正经人。” 他这样说,好像在说教,他本来不想这样。 “李道长只是嘴上不正经,”晞阳说,“实际上是个正人君子。” 项玉孪:“嗯。”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晞阳问。 “我从来没有生气过。”项玉孪揉着太阳穴,他现在的情绪有点多,也越来越觉得累,“要看电视吗?” 电视几乎也成了他们联络感情的工具,他忙工作的时候,晞阳从不打扰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也是背对而眠。 只有在这种情境下,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别的东西吸引,才能毫无芥蒂地靠近。 项玉孪有时候会很喜欢看晞阳放着头发,慢慢朝自己挪动的样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给人一种全身心的依赖感。 晚上睡觉之前,项玉孪听完游妖们的汇报,看见晞阳拿了个小花盆放阳台上,慢慢地往里面注入妖力,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李道长给了颗种子,据说能种出有我名字的树。” “……”项玉孪知道这个把戏,但是没戳穿,转身回屋去了。 晞阳向往常一样率先去铺床,躺好之后看向同样准备上床睡觉的项玉孪,忽然想起昨天去颜家的时候,李玄静说的话:你还是叫他子谦吗? 他叫得顺了口,就忘了要换名字。现在想想,即便是同一个人,项玉孪可能也会介意。他心里的歉意渐渐上涨,所以这次叫他的时候,就换了个称呼:“玉孪。” 玉孪,这个称呼听起来太奇怪了,但又有新奇感。 项玉孪上床的动作停了半拍:“怎么了?” 晞阳摇摇头,心里也知道这样有些突兀,他说:“就是觉得总喊你子谦,可能不太好。” “嗯。”项玉孪说,“是不太好。” 晞阳:“……” 他这样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心思,晞阳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支吾道:“那我之后,就不叫子谦了。” “嗯。” 项玉孪躺下来,他已经几天没在睡前喝酒,但偶尔还是会犯酒瘾。身体里的酒虫在四处钻,搞得他不住想磨牙。项玉孪理智知道现在起来去喝酒对晞阳不怎么尊重,搞得好像他必须喝酒才能和他一块儿睡觉,所以强忍住了。 黑暗,晞阳悄悄地摸过去,牵住了项玉孪的。 项玉孪装作睡熟了,没有动弹,晞阳的胆子就更大了点,小动物似的,又往他这边贴近了些。 晞阳身上有种自然的香味,闻着很舒心。交握的两只之间仿佛藏着些温暖的小秘密,让人内心也格外安静,装着装着,项玉孪思绪渐沉,陷入梦境。 不起眼的小村落,不依山傍水,也没有什么刻骨的传说。这儿唯一能说道说道的,就是出了个百年难见岁成诗的神童。 这神童儿时大放异彩,被其父带着奔走在各处,炫耀这种突如其来的才华。 但随着年龄渐长,他厌恶极了这种排场,渐渐不肯再去了。 据说十里八村,十个姑娘里有九个仰慕他,但他家境贫寒,老爹又是个酒鬼,没几户人家愿意和他结亲。 这是前情提要。 项玉孪梦见自己抱着一卷海月纸,满脸喜气地走进家门。这儿当真是家徒四壁,矮小黑旧的木桌木凳,拐进左边的门,里头就是一张简朴的木床,大白天的,麻帐还挂着,里面还躺着个人。 “今日有位同好送我——晞阳?”他一下就慌了,扔开卷轴,掀开被子往里面看。 里头的晞阳悠悠转醒,偏头看他:“唔,怎么回来了?” “还是爱睡。”项玉孪,不,或许这时该叫子谦,低头用额头去蹭他的额头,染了一脑门湿乎乎的汗,“可是不舒服?” “身上乏,就躺了会儿,”晞阳还晕乎着,臂缠上来搂住他的脖子,软声软语,“你陪我睡会儿。” 子谦就去了鞋袜,真的抱着他躺下,重新放下了麻帐,昏暗的小空间里自成一片天地。 “近日里总是做梦,梦见你轮回转世,我去见你,你却不理我,冷眼看我,说我是妖怪。” “本来就是妖怪,”子谦用去理他的长发,“我清楚得很,怎么会不理你。” 晞阳不依不饶道:“你那时已经不记得我了,怎么还会理我?” “胡思乱想,你身上怎么这样虚,难道又有人来折你的枝叶?” “怎么还有人敢来?”晞阳笑道,“你都那样发了疯,他们都怕你。” 他们一起躺了许久,到日头西下,晞阳看着还是病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子谦心里担忧,起身抱着他:“我带你去看郎。” “你傻了?”晞阳说,“我是柳树成精,看什么郎?只会让人害怕。” 他执意不肯动,子谦只好在床边守着他,到了夜间,晞阳终于好转了些,在门口坐着,看天上的月亮。 这段时间他身上似乎消瘦了不少,精神不济,走路的时候都像随时能被风吹倒。 子谦舍不得再让他劳累,自己整理了家务,然后陪晞阳一块儿在树下纳凉。 “天色看起来像是要下雨,天气也闷热。”黑压压的天让子谦感觉到了不安,他托起晞阳的,“不如我们回屋里歇息。我给你讲讲最近乡学里的事?” 晞阳先是笑着答应了,但看起来精神总是勉强,终在子谦担忧的目光下,他轻声说:“我还好,不用担心。” 空的阴霾被隔在木屋外面,子谦为了逗他开心,故意模仿乡学里的老先生。 晞阳一个劲儿地笑,两人打闹着打闹着,就亲吻在一起。 “既然这样,我就跟夫子告了假,先不去乡学了。你这个样子,我去了也无心学习,每天只能想着你。” 晞阳不赞同道:“这怎么行?好端端的,你不回来的时候,我可以住在树上,不妨碍的。” 梦境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明明身在其,却感觉灵不附体,好像看什么听什么,都不真切。 项玉孪一头再扎进去,这时已经出现了“他”拒绝与乡绅结亲、乡绅恼羞成怒给他使绊子、晞阳为了让他安心读书在树上沉睡等等事件。 来回不过一个月而已,但这一个月里,似乎故事急转直下,让人十分着急。 乡学再次放假时,家里来了一位道士,这道士云游四方,说是和晞阳有缘分,稀里糊涂扯了个理由,子谦只得留下他,让他住一晚。 第二天再起来时,这道士已经悄悄走了。家里是没丢什么东西,但有乡亲围了过来,说是要除妖。 他们说这儿的柳树吃人,是成了精的精怪,现在子谦被鬼迷心窍了,最好自己交出柳树妖。 子谦被他们气得窍生烟,自己扑倒树上,抱住了树干威胁他们不许砍。 一人难敌众,动静吵醒了晞阳,他不忍子谦受伤,出面吓退了村民,还把一个人活生生吓去了半条命。 事情发展成这样,子谦在当地也被妖魔化了,其他人更不敢从这儿经过。不过来也好,落得清静,子谦干脆没有再去乡学。 那道士又回来了,他扬言要为民除害,收了这只柳树精。 子谦和他争闹,这道士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收拾起普通人来倒是一套一套。子谦一个读书人,这时根本无法抵抗。 晞阳再次被惊动出来,为了子谦和他打斗。 这打斗声引来了这附近另一个道士,他见道友被树妖缠斗,引来天雷,骤然往下劈去。 但这天雷的效果甚至超出他自己的意料。 一时间天昏地暗,雷光乍现,两道长雷划破天际,劈向了柳树的树冠。 项玉孪在雷光惊醒,他惊魂未定,心打碎了五味瓶似的,各种情绪郁结在心头,其最突出的,就是那种醒来之前涌上来的,痛彻心扉与一瞬间的绝望。 他觉得脸上冰凉凉的,抬一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项老师,巧啊!”颜蓁考完倒数第二门,神清气爽,最后一门是英语,他英语不错,完全不用担心。他和华明宇边走边对答案,没想到会在半途碰见项玉孪。 项玉孪见到他,居然破天荒笑了一下,大叔的魅力更浓厚了,看得华明宇都差点儿被闪花眼。 他和颜蓁走了一段路,颜蓁问起晞阳的情况,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嗯,对,他很好。”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为人,颜蓁一定要以为这是敷衍。 项玉孪是真的不善言辞,颜蓁很快和他没话讲了,好在同路的时间也不长,在一个路口就告了别。颜蓁总觉得项玉孪是有话想对自己讲的,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华明宇纳闷地问:“这不是人学院那个老师吗?你怎么和他认识的?” 项玉孪的知名度和他的脸成正比,他刚转职过来的时候,华明宇也是看了好一阵子热闹的。“我听说他是因为撞了人……” “是撞了人,”颜蓁说,“以前他这个人应该还挺招人讨厌的,不过他现在有改正的会了。” 华明宇就没继续八卦了:“哦。” 颜蓁坐在茶里等元骅考完试,这儿也是他们常驻的自习地之一了,安静,很适合约会。 他低头给元骅发信息,身后忽然捂过来两只,遮挡住他的视线,捏着的嗓子细细地问:“猜猜我是谁~” “你是琼瑶女主角吗……”颜蓁现在已经不遮掩自己的内心s了,明着吐槽。 元骅松开:“你好歹猜一猜?我多没面子。” 他看着也是一脸神清气爽,颜蓁说:“考完你爸那门了?” “可不是么,”元骅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牢骚,“考试的时候老转来我这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他儿子还是怎么的。” 颜蓁说:“你和你爸关系真的差。” “还行,也没想过和好,我和他是真的没什么感情……和我妈也没什么感情,但是我妈会讨好我。” 颜蓁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元骅又问:“你小时候怨恨过你妈么?” 他还记得颜韵蓝跟他说的,颜蓁初时的日记,每每想象一下,他都能脑补出更幼龄一点的颜蓁委屈巴巴的样子,又可爱又可怜,特容易让人起保护欲。 “已经无所谓啦,可能以前抱怨过,但是现在过得很好,我就很满足了,也知道真相了……现在想想,我以前怪她,但是她每次回来哄哄我,我还是会很开心。” 真是个傻子。元骅心里冒出疼惜,摩挲着他的背,这时茶里的纯音乐换成了古筝,元骅遗憾道:“如果这时候放的是钢琴曲就好了。” 颜蓁忍俊不禁:“想什么呢,这儿是喝茶的地方,你是来踢馆的吗?” 吃过午饭之后,颜蓁想回去补一觉,元骅说:“去开个房?” 颜蓁:“……”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颜蓁拒绝道:“还是算了。” 这时户鸿哲发消息来,说自己今天下午过来找他玩,不知道他有没有空。颜蓁说:“户鸿哲下午要过来。” 元骅:“嗯,他来干什么?” 态度看不出来欢不欢迎,但是颜蓁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很满意。“我让他过来的,最近乱,我想着给他也画个护身符,好歹碰上小妖小鬼的能挡一阵。” 有李玄静这个龙虎山大能在,他画符的功力也有了质的进步。 他迫不及待要试试了。 户鸿哲前两天出了成绩,分数相当高,完全可以再往上报,但是他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就选h大,现在估计填完了志愿,就等着录取通知书到上。 颜蓁带着元骅一起招待的他。 本来颜蓁怕尴尬,想把元骅支开的,但是元骅有时候像块牛皮糖,谁也没法儿甩开。颜蓁就只好默认让他跟着了。 户鸿哲到了学校,元骅和他打过照面之后,本来没有太大的戒心,现在忽然有了危感。 这简直是他的翻——高个子,帅脸蛋,个性开朗,充满阳光。 不止充满阳光,亮得要闪瞎人眼了。 他看向颜蓁,颜蓁说:“我把他当弟弟看。” “你以前也把我当弟弟看?”元骅一语点破,颜蓁还怪不好意思的,“没有没有,当时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我把你当理想男友看的,所以才把他当弟弟。” 元骅勉强满意了。 户鸿哲摆脱了魔鬼一样的高考,脸上的高兴是遮也遮不住,和他们组成了解脱人组。 “老师,”处于习惯,户鸿哲还是叫颜蓁老师,再看元骅的时候,“师娘。” 元骅:“……” 哎,师娘就师娘,好歹正面肯定他们的关系呢。 颜蓁快笑死了,他说:“别叫老师了,我也只比你高一届,听着好别扭。” “行啊,”户鸿哲又是爽朗一笑,“那就叫蓁蓁好了。”元骅的目光扫过去,他马上改口,“开玩笑的。” 元骅:“……” 他越看这小子,越觉得像妖艳贱货。 颜蓁把画好的符塞进一个护身符的小袋子里,让户鸿哲随身带好,睡觉也不要取下来。 户鸿哲盯着它看了半天,觉得颜蓁现在变得神神叨叨的,不由得好笑:“这么玄乎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颜蓁说,“你看电视里说得多吓人?”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不论如何,户鸿哲都笑纳了,还说要请他们吃饭。 元骅:“我来请。” 户鸿哲:“还是我来师娘。” 师娘师娘师娘师娘……这两个字在元骅耳朵里听着分外别扭,就像这小子是故意的。“不用你来,师娘招待你的。” 元骅皮笑肉不笑,刻意加重了“师娘”两个字。 颜蓁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来,我比你们两个都有钱。” 元骅:“……” 户鸿哲:“……” 虽然这话听起来欠打,但是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呢。 颜蓁坐拥二十万,底气十足,还找的是家不便宜的店。 户鸿哲喜欢画画,餐巾纸上留下了不少小卡通人物,还顺便给他们两个人一起画了个小像,简直神似,颜蓁说:“这张餐巾纸现在值钱多了。” 元骅拿起那张餐巾纸,更是危感重重。 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能了,除了一张嘴有时候比较能说。 但是这小子的段位好像比他还要高一点啊? 户鸿哲提前了解了一些h大的东西,当天下午就告辞了,元骅抱着怀想:还算有点眼力见。 颜蓁说:“他有八块腹肌。” 元骅:“……” 他醋坛子醋摔,妒夫形象无所遁形:“嗯?八块?看来你很意了?不对,你怎么知道的他有八块!” 颜蓁恶味地觉得他这个样子最可爱,不管他是真情流露还是装成这样的,都能很大程度地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 “我乱说的,”颜蓁现在掰回一局,捏捏他的脸,“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一个玩弄感情的坏男人。”元骅想装装生气的,但是实在气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只想把颜蓁摁在墙上亲。 颜蓁说:“这倒是很符合我一开头的形象了,不冤。” 又过了两天,最后一门英语也考完了,颜蓁这下迎来了真正的解脱,看见路上已经有一批拖着箱子离校的人了。 他也归心似箭,想老妈了。 元骅要第二天才能再考完,考试之前还接到了来自他爸的通知:这个暑假去学雅思,我给你报个班。 他爸是一心想他之后出国留学的,虽然元骅本人还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颜蓁知道元骅心情不好,所以还是选择了留在学校陪他。 顺便他也能和晞阳见面,聊聊他的近况。 晞阳还是老样子,似乎还有点胖了,脸比之前圆润了些,更好看了。 有时候颜蓁很羡慕妖怪,几百年过去了,样子还是很年轻,要是能有这种驻颜术,不知道多少女演员想成精。 晞阳给他带了很多吃的,颜蓁一边吃一边感动:“阳阳,我想娶你,你别跟项老师好了,真的。” 晞阳笑意盈盈:“你这样说,元骅不会伤心么?” “元骅才不会伤心呢,他要是知道你的艺,肯定也只想娶你。” 晞阳简直就是贤妻良母的化身,颜蓁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对他不动心的男人。 晞阳笑着笑着,脸上就稍稍露了点惆怅,很淡,但还是被颜蓁看出来了。 “怎么了?”颜蓁说,“项老师对你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知道他也不容易……”晞阳说,“但是最近这些日子,他总是怪怪的。” “怪怪的?”颜蓁不吃东西了,专心听他说话,“具体哪些方面怪怪的?” 晞阳的眉宇间拢上愁绪:“我总觉得……他不想恢复五百年前的记忆,最近说起这个,他也总是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