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弯妖码头与蛟22
这是近半个月来的事。 他之前的同事项玉孪因为酗酒造成了一场车祸,赔偿也赔偿了,也没有造成伤亡,但仍然被人举报,遭到职位调动。他这位同事为人荒诞不羁,颇有些轻狂的样子,但因为在学术上很有造诣,而立之年就升了教授。很多人对他都是表面上对他恭敬,实际不屑甚至嫉恨。 终于有了把柄,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几人就马上落井下石,对项玉孪一番诋毁。他看不下去,凭借自己的人脉给他推荐到了h大。 在这时他才知道,这位平时风光无限的年轻教授,平时居无定所,浪迹在各处酒酒店,一辆suv就是他全部的不动产。 在等待职位调动的过程,他邀请项玉孪来他家借住了两天。 项玉孪确实也只住了两天就提出告别,临走时送了他一只香囊,之后就去了外地,不知道具体做什么去了。 没过几天,那个“冤魂”就找上了门来。 “已经一个星期了,”他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才终于有了多余的情绪,那是恐惧,“站在我的床边,或者坐在窗外的树枝上看着我——这是十楼!窗户外面根本就没有树……”他捂住脸,“我不敢看他的脸,但他就是缠着我,说……” “说什么?”颜韵蓝兴致勃勃地听着,期待着后续。 “说……只有两句话。” 颜韵蓝:“哪两句?你学一下。” 颜蓁也竖起了耳朵听。“我等你回来……我找到你了。”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饱含欣喜,让颜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们离开这儿前往附近预定好的酒店,颜蓁还在不断回想那个“冤魂”,心想难道他们驱魔师,还有义务顺便驱驱鬼? 而且项玉孪这个名字……他总觉得耳熟,但想不起在哪儿看见过。 颜韵蓝看着窗户外面发呆,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他们先吃了个午饭,然后才去入住的酒店,等登记完毕,前台频频看向他们两个,似乎在揣测他们实际上有没有别的关系。颜韵蓝戏瘾大发,搂着颜蓁的胳膊发嗲:“蓁蓁,我们这样,让弟妹知道了怎么办?” 颜韵蓝化了妆,看起来连十岁都没有,这么发腻还真没什么违和感。颜蓁见前台小妹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劲爆了,尴尬得想夺门而出。他当时为什么不缠着胡一捋儿学个穿墙术什么的呢? 但为了不让自己老妈陷入冷场,他只能顺着演戏:“这不是订了两个房间吗?” 冒着冷汗走过拐角,颜蓁依然能够感受到前台小妹那种灼灼的目光。他叹道:“妈,下次别这么玩了?让人家误会了多不好。” “哎呀,我看小姑娘一副很想看八卦的样子嘛,满足她一下,天天这么坐着太无聊了,得有点东西做谈资才行。” 颜韵蓝拿着房卡开门,他们各定了两个豪华单间,房间都很宽敞,基本的家具应有尽有。颜蓁没急着回去,拿起小沙发的抱枕抱着坐下,他有问题想问问颜韵蓝:“妈……” “想问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颜韵蓝端起茶壶开始烧水,准备泡提供的红茶茶包。 “对,”颜蓁说,“而且我在屋子里没感受到什么,一出门总觉得阴森森的……” 颜韵蓝说:“有可能是个罗刹鬼?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他不敢靠近我们。” “我们一路上都在被他盯着吗?”颜蓁脸色一白。 “从大门出来,就开始盯上了,跟着我们到了大门口,然后看着我们坐车走。” 她语气这么平淡,更让人瘆得慌,颜蓁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不喜欢听鬼故事。” 他看完丧尸片的前几个晚上都能做恶梦。 “也不一定是鬼故事,有个奇怪的现象。”颜韵蓝坐着等水烧开,“你发现没有,那个小区的树,都病恹恹的。” “是因为天气比较热?” “前段时间h市最高温度到了四十二度,你看哪棵树蔫成了这样?” 颜蓁马上看了眼这个房间里摆着的盆栽,依然绿油油的,看着十分健康。这倒是让他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说那个小区都被这个“冤魂”承包了么? 那句“我等你回来,我找到你了”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叫项玉孪的人,又和这个“鬼”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先给你讲讲项玉孪。”颜韵蓝说,“这个人在联盟,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联盟。颜蓁恍然大悟,他是在联盟的论坛上看见过这个名字,因为姓氏和名字都不常见,所以他的印象深刻了一点。 “这个人也是驱魔师?”还被调职去了h大,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h市这块风水宝地。 “是驱魔师,他的绝招,是操控草木。不过这不是他最出名的地方,和老不死的说的一样,他这个人居无定所,而且行为孟浪,联盟的人觉得他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就是他明明失了一魄,依然能单挑强敌。” “失了一魄……”颜蓁不太明白,“魂魄吗?没了魂魄,那还怎么活着?” “人分魂魄,”颜韵蓝说,“魂在,性命则无忧,魄缺了一项,表面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总归会少些东西。联盟里都是流传,他少了哪一魄,没多少人知道,只是大家都说,他这个人无情无欲,克父克母,天煞孤星,这辈子注定要矜寡一生。” 这未免就太狠了。颜蓁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是少了‘天冲’,这一魄和‘灵慧’共同主宰人的情六欲和智慧,缺了天冲,喜怒哀乐就会变化无常,或者根本不知道悲喜是什么东西,整日里浑浑噩噩,人也会分外无情。” “有点可怜。”颜蓁说。 “谁说不是呢。”水烧开了,颜韵蓝拿起茶壶斟了两大杯,把茶包放进去,轻轻晃动两下,“这不,十岁了还打着光棍,平时也没什么朋友……” 颜蓁看着递到自己上的茶水,迟疑着说:“妈,现在是下午点了。” “嗯,怎么了。”颜韵蓝抿了口茶水,“有点烫,这茶也不怎么好,嗯,不好喝,将就一下。你很困了不是么,提提神。” “现在喝茶是提神了,晚上还要不要睡觉了?” “今天晚上还想着睡觉?”颜韵蓝笑了一声,多年来待在联盟,现在猛地辞职了,她还是忍不住犯职业病,看见有作乱的妖魔鬼怪能抓就兴奋,“乖儿子,我们可不是来度假的,好好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啊,咱们来个龙潭虎穴一日游。” h大篮球场,焦大海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许白术和几个人做防御练习。 许白术没元骅那么高那么壮,但胜在身体瘦长灵活,和元骅打配合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头疼。几轮下来,其他人被耍得团团转,纷纷表示不干了。 元骅抱着篮球抬头看,焦大海一脸痴汉笑在鼓掌。他一只目前落单的单身狗,看见别人明目张胆地秀恩爱心情很复杂,大喊道:“下来一块儿,大海哥!” 大海哥……大海哥……大海哥…… 偌大的篮球场,这个字魔性地循环着,一声声深入人心。 这个就超出了元骅的预计了,怕是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对这个名字终生难忘。 躺枪的焦大海站在观众席上,瘪瘪嘴:“干嘛非叫大海哥……” 许白术捂住脸,两只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元骅,你是不是跟他有仇?” 元骅无辜地说:“还真没有,这是个意外来着。” 晚饭时间,元骅终于得空上微信去找颜蓁,看见他换了个头像,空白的图片上有几行小字。点开大图一看:只要人人都奉献一点爱,人间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元骅:“……” 这是受啥刺激了。 焦大海和许白术黏黏糊糊一块儿坐着,恨不得长到对方身上去似的,小焦总偷偷在桌子底下拉他的,许白术也没拒绝,不动声色牵了好一会儿。 “你就这么跑出来,难道不怕你爸收拾你?” 焦大海理直气壮道:“我才不怕呢,他自己都去度假了,有什么资格把我关在家里?” “你伤没好,别吃太辛辣的,”许白术扫了一圈,“你喜欢吃鱼吗?” 焦大海没什么感觉,但如果换成是夏仁在这儿,恐怕现在要哭哭啼啼给同类哀悼了。“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坐在对面的华明宇和元骅对视一眼,拿起杯子互相敬了对方一杯。 华明宇说:“我真想蓁蓁啊。”他宁愿看颜蓁和元骅秀恩爱,看着一个一米九几的大壮汉撒娇实在是太挑战忍耐力了,话说回来,怎么最近狗男男这么多? 元骅幽怨地叹道:“我也是,想蓁蓁了。” 不然现在怎么会跟着另一条单身狗在这里,饱受暴击。 午夜,灯火通明,但居民区已经有一半陷入了安谧的夜色,等待着这个城市的沉睡。 另一条单身狗颜蓁,和他亲爱的老妈站在一栋居民楼的楼顶。 “这个结界,我怎么觉得很不牢靠啊?”颜蓁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嗯,放宽心,要是被小妖怪发现了,就是你尽孝道的时候了,到时候妈妈就把你扔出去,然后自己逃命。” 颜蓁:“我是您亲生的吗?” “嘘,他出现了。” 颜蓁马上爬了起来,往他亲爹的家里看去,所有的窗口都是亮着灯的,听从了老妈的吩咐,窗户上贴上了符纸。 其实那个符纸上画的就是普通的清心法术,没什么驱魔的作用,唯一的用处,就是让这个老男人今晚能老实一点。 “如果那个东西是冲着项玉孪来的,八成是因为那个香囊。” 颜蓁还在盯着那一块儿看,却什么也没看着。“因为那个香囊?” “嗯,不过他自己好像也没想到这一块。” 颜蓁:“那让他把香囊扔了不就好了么?”这不是就轻轻松松解决了吗?或者把香囊交给这个东西,说不定还能打开支线关卡赢得特殊装备呢? “扔了不就没法儿引那玩意儿上钩了嘛?”颜韵蓝是一如既往的调皮,“再说了,看看他被吓破胆的样子,是真解气啊真解气,我巴不得他被多吓几天。” 她幸灾乐祸的语气真是挡也挡不住,颜蓁说:“您可控制一点。” 男人躺在室内,而那个阴魂不散的“玩意儿”,此刻正焦虑地在他身边打转。 “来了……带走……不能带走……”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疯狂而毫无目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吐着字,“不……” 他所经过的地方,那些符纸像被火烧了一样,全都变成了焦黑色,摔在地上化成粉末。他有些怨毒、又有些轻蔑地看向那些符纸:“都得死……道士,都要死。” 倏然,他走到床前,凝视着床上躺着的男人,目光怨恨和悲戚交加,张嘴时露出了两颗新冒出来的獠牙。 “额啊啊啊啊——”一道惨叫声划破天际,颜蓁本来都酝酿出困意了,抱着围栏任眼皮子自由落体。这惨叫可谓是提神醒脑,比白天那杯茶的作用要直接有效得多。 他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会是?” “来了。” 颜韵蓝猛地撤了结界,把他们全都暴露了出来。颜蓁看见他亲爹家里的窗口那儿弥漫着层层黑气,这是普通人看不到的……果然是魔。 “白天我在他家里留了一个小小的阵法,”颜韵蓝笑了,“符纸只是障眼法,让他觉得我们只是两个半吊子的道士。” 颜蓁看见那个魔物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马上就飞了过来,诚实道:“我确实是个半吊子啊?!” 老妈嘴里念念有词,转瞬身前就出现了一道屏障,魔物被刺激之后来势汹汹,面目狰狞地撞上来,屏障仿佛一张网,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交给你,”颜韵蓝把颜蓁推上去,“之前教你的东西,用得上了。” 颜蓁紧张地说:“原来刚刚说要把我推出去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颜韵蓝大笑:“你妈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魔物看见他,就像豹子看见了现成的肉块,发出来贪婪的“嘶嘶”声,整个躯体都涨大一倍,要越过屏障来吃掉他。但屏障就像是有眼睛,随着魔物的拉长而拉长,随着他加宽而加宽,总之就是不让他如意。 “嗬啊啊啊!” 颜蓁见识过了尢易和螭琰,现在这个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小场面了,脑子里迅速规划出来了一个小计划,他喊道:“喂,你想吃我吗?” 魔物扭着庞大的身躯,张牙舞爪,怒视着他。 “那我先请你……”颜蓁两只灵活一点,用眼神示意颜韵蓝,屏障就凭空消失了,留颜蓁暴露在魔物面前。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颜蓁指比诀,双眸怒睁,“那就让你尝尝火的滋味!” 明火诀如同一道明晃晃的火龙直直冲出去,转瞬就包围了魔物。后者惊慌地想要退缩,之前撤掉的屏障又凭空出现,将他逃走的路彻底拦截。 颜蓁看着被束缚在屏障里的魔物,不太敢相信地说:“不会?” 这么简单? 他以为至少要鏖战个大半夜的,甚至受点小伤才能搞定呢。 “要是这么危险,我也不会带你来了。”颜韵蓝收起东西,“走,去看看这玩意儿的真身。” 因为魔气被压制,本来魔化的身躯渐渐恢复了正常,看着分明是个俊秀的青年。 “这就有意思了……”颜韵蓝抱着臂,“真是有意思。” 颜蓁刚想问是哪儿有意思,忽然从一侧冒出来一道小小的黑影,挣扎着要逃跑。颜蓁眼疾快,肢体先于意识一步抛出镇魔符,那黑影沾了符咒,“叽呀”一声,化成了血水。 颜蓁:“……” 还“叽呀”,现在的魔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可惜了,”颜韵蓝低声叹道,“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颜蓁说:“控制?” “嗯,”颜韵蓝解除了屏障,青年就慢慢地飘到了地上,“这是个树妖,看起来也没几百岁,顶多五六百来岁,看起来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这魔物选错人了。” 树妖。 颜蓁想起来在飞上时的那个梦,也是一棵树下,男人站在那里。 我等你回来。我找到你了。 他在等谁?又是在找谁? “背上他,”颜韵蓝拍拍他的肩膀,“去见你那个没良心的亲爹去。” 颜蓁才发现之前的结界之外还有一道结界,包围了他们这一整栋楼。结界之外,除了被之前的一声哀嚎惊扰而抱怨一阵,转瞬又继续睡觉的人们,依旧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颜蓁看着脚下的青年,身高大概和他等长,重量应该也不会比自己轻。 “背过去啊?” “不然用脚踢着过去?”颜韵蓝语气里跃跃欲试。 “……”颜蓁开始同情这只妖怪了,“那还是我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颜蓁半拖半抱把人带下了楼,又半拖半抱带着人走了一段,进了电梯,靠在墙上狠狠松了一口气,喘个不停。 “我们蓁蓁长大了。”颜韵蓝欣慰道,“咱们颜家,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颜蓁:“没感觉到有多开心,谢谢。” 整个屋子里一片狼藉,尤其是卧室,想必招之前,这只被魔化了的树妖被折腾得够呛。受了伤,又没有什么神智,自然就很容易被对付。 男人坐在床上,木然地看着走进来的他们,还有颜蓁背着的那个人。 “这……” 颜韵蓝说:“处理了,是个妖怪,现在被我们镇着,一时半会醒不来。” 她打了个哈欠:“忙活大半个晚上,姑奶奶我也累了,借你家的沙发将就一晚上。” 男人眼里还是有些怀疑,嘴上倒是满满的感激:“辛苦你了,韵蓝。” 颜韵蓝:“不辛苦,钱及时打我账户上就行,还是说现在微信转个账?算了,我不想加你好友。” “……” 颜蓁听不下去了:“都睡,别说了,妈。……爸,已经没事了。” 男人说自己安心了,其实这个晚上,大家都有点睡不着。 颜蓁和颜韵蓝一块儿躺在大沙发上。时隔多年,颜蓁很多年没有这样依赖过母亲了,不由得靠近了些。 “怎么了?” “您还没睡啊?” “哪敢睡,万一半夜他醒了,也不是什么好妖怪,搞什么幺蛾子出来。”颜韵蓝说,“我啊,在想年轻时候的事。” 我当年怎么会看上的他? 这是很多女人见到前任的时候都会思考的一个问题,曾经的眼光被现在的自己贬得一不值,却还是会借此缅怀一下青春。 “这么多年了,除了年纪,他什么长进都没有。”颜韵蓝说,“还变得越来越老,越来越丑,在我心里最后的那点儿东西都没了,或许我不该来这一趟。” 颜蓁抱住她的肩膀,想给她一点安慰。颜韵蓝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你明天记得把这件事上报联盟,让他们去查查,最近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东西也在作乱。” 颜蓁点头:“嗯。” 夜尽快天明了,母子二人才渐渐入睡。 而在客厅的一角,本来昏睡着的树妖,动了动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