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恩宠儿戏
皇帝正在养心殿里看奏折,百无聊赖中打了哈欠,苏培盛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趴在地上。无聊之中,总算有一件事能引他冷笑,但是很快他便不觉得好笑了。 “皇上,年妃回来了,就在宫门外。” “住嘴,”皇帝冷冷道,“年妃正禁足翊坤宫,哪里来的第二个年妃,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戴铁面具的女人,她只不过冒名顶替的市井之徒,罚她在宫门口长跪,小惩大诫。”他的语气中透着不耐烦,可是等苏培盛领命离去,又从一叠奏折里翻出一本,兀自掂了掂,开始深思熟虑,这是年羹尧传回来的捷报,跟赫赫战功相比,一个女子的小小过错,似乎也算不上什么,皇帝正犹豫要不要收回成命,苏培盛却又跑了回来,“平日里不见你如此惊慌,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年……不,那个铁面女子在宫门口和侍卫打起来了。” 皇帝将奏折往案上一掷,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年无忧的徒弟跟她一样野。“混账,她当皇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猛地击案,举起手来,看样子是要下格杀勿论的严令,但还在酝酿情绪的时候,苏培盛将另一个东西双手托着,举过头顶。 怒火一刹那烟消云散,皇帝从案后走出来,低头看着那只银铃,陷入了片刻的回忆。 “那女子说配不上皇上的恩赐,所以特来敬还。” 皇帝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铃铛,玲玲的脆响,如同少女的轻笑声穿透岁月。他闭上眼睛,似乎那清音能抚平他的戾气,“她的确不配。”他沉声说着,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变得严肃,“带她进来。”他并非同情,只是想看看她哀声求饶时的眼神。 片刻之后,年无忧便带着面具,站到了他的面前。 “朕没用八抬大轿去抬你,你怎么就回来了?”皇帝笑容款款。 “臣妾无能,特来向皇上请罪。”说着准备欠身行礼。 他却虚托了一把:“连贵妃之位都瞧不上眼,如此清高自傲的人,怎么会能向朕行礼呢?”他兜着手笑笑,“朕应该叫来六宫嫔妃向你学习才是。” 年无耐着性子解释道:“臣妾无能,竟被歹人绑出皇宫,害皇上担心,是臣妾无能之过。”说着将头低下去,藏住那鄙夷的眼神。 “是吗?”皇帝走了来,“你能和宫中守卫大打出手,他们连你的头发都碰不到,而那个刺客却能将一个大活人不声不响地绑出皇宫,原来朕的紫禁城竟养些无能之辈,难为你说得这样委婉。” 他说话用得着这么夹枪带棒吗? 年无忧笑着:“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宫外市井之人什么伎俩都是得出,不比宫中守卫实在。” “看来你倒是了解啊。” “略知一二。” “你师承年无忧,如果就只有这点儿能耐,那就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抬举臣妾了,臣妾惶恐。”年无忧始终低着头,盯着他踱来踱去的靴子。 “本以为你舍弃贵妃之位,是去协救故主,难道朕会错意了?真是可惜啊,朕本来还想好好褒奖你这一份忠仆之心呢,你怎么能这么谦虚呢?”皇帝笑着,将手覆在她的肩上,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压着,让人透不过气。 她是怎么在这种人身边呆这多年的?想想都佩服自己。 从前只有她在能在别人耀武扬威,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屈服于他,年无忧眼里笑出虚伪的涟漪:“臣妾记得皇上说过的话。” “什么话?”皇帝蹙眉,探索地看着她。 “皇上说过,从今以后,臣妾的忠心只属于皇上一人,臣妾铭记于心,没有您的命令,臣妾岂敢私自出宫?” 皇帝探索地望着她,笑着摇头:“不,你在说谎,看来,年府还没训练你学会说谎。”年无忧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这细微的动作被他不如眼底,皇帝灿然一笑:“看来是被朕说中了。” 与他想比,她的道行还是浅了点。 “皇上慧眼如炬,那臣妾只能坦白了。”年无忧也不争辩,顺着他的意思道,“其实臣妾是自愿跟随刺客离开。” 皇帝笑笑:“比听书有意思,继续。” “臣妾不久前做了一个梦,”年无忧低着头瞄他一眼,“梦到有一个蒙面刺客进宫行刺。” “哦?”皇帝挑挑眉,“既然这样不是应该早作防备吗?” “刺客不是来刺杀臣妾,他的目标是……”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不以为意的表情,继续道,“是您,这个国家的主人,我看到您坐在锦年宫内,”当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表情疏忽一滞,年无忧便多了几分把握,“刺客已经对您拔出了剑,而您却说……” “朕说了什么?”皇帝皱眉,轻轻瞟她。 “是你吗,您问了这三个字。” “是吗?”他不以为意把玩着银铃,“朕怎么会说这种话?” “是啊,您病糊涂的时候,也对臣妾问过同样的话?”年无忧低头一笑,假装天真地问,“皇上,是在等谁吗?” “怎么?”皇帝冷冷瞥来,“是想窥探朕的心意吗?” “后宫女子哪个不想呢。” “有你这样一个解梦女子伴朕左右,看来朕可以高枕无忧了。”皇帝勾唇,再次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颔,“说说看,这梦有何寓意,竟让你心甘情愿跟着刺客离开。” “皇上误会了。”年无忧笑得委婉,“臣妾山野村姑哪里懂得解梦,只是顺着梦去做罢了。” “你的梦难道还没有结束?” “我还没摘下刺客的面罩,当然没有结束。” “继续说。”皇帝皱眉,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 “臣妾的初夏你转移了此刻的注意力,后来臣妾将刺客引开,在翊坤宫门前交手,打斗时将刺客的蒙面黑巾扯了下来。” “你看到脸了?告诉朕,那是谁?”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年无忧无奈地笑笑:“梦醒了,臣妾也没看清。”话音刚落,便被他不耐烦地丢开。 “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皇帝扫兴地瞥她。 “这个梦臣妾本来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册封礼前夜,经过锦华宫时,果真见到了刺客,臣妾便想弃车保帅,按照梦中的指示,将刺客引开,”年无忧学着狗腿的嘴脸,殷切地一表达衷心道,“只要皇上无恙,臣妾虽死……” “闭嘴。” 年无忧的喉咙像被卡了一下,还以为他会喜欢听这些呢? “臣妾句句出自肺腑。”这句倒说得顺嘴,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的谎言。年无忧施施然行礼,神态自若,“臣妾现在想想,也觉得无稽荒唐,大概是当时太过忧心皇上,所以一时犯糊涂,迷了心智,皇上若不信,就算把臣妾这个叛徒交给年将军处置,臣妾也毫无怨言。” “朕相信,”皇帝笑着,又坐回案后,“快些回去休息,别累着如此衷心。”等年无忧离开之后,皇帝的脸立即拉沉下来,手指点着年羹尧传回的捷报,将苏培盛叫了进来。 “方才回宫后,年妃还去过哪里?” “没有,遵照皇上的命令,一进宫门,就往养心殿来了,不过,路上倒是……”苏培盛犹豫了一下,一边揣摩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在路上遇到了喜常在。”他不大敢招惹这个女人,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从答应晋升为常在,手段可见一斑,年府出来的,果真都是厉害的角色。苏培盛说完,见皇帝盯着奏折发呆,便劝道:“皇上,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您翻了喜常在的牌子,凤鸾君恩车已经备下,即刻便将小主接来。” “不用了,”皇帝将视线从奏折上抬起,“朕这段时间实在太过偏宠于她,让她失了分寸,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皇上英明,”苏培盛奉承一句,又道,“就是不知道哪位今晚有福了,请皇上示下,也好让敬事房有所准备。” 皇帝想了想,将手里的铃铛提到眼前晃了晃:“不用费事了,摆驾翊坤宫。” “皇上,年妃娘娘不是刚走吗?” “是啊,她把东西落下了。” “不如叫禁卫军跟着。”苏培盛忽然开口,“说句犯上的,回宫后的年娘娘一身邪气,奴才担心……” 皇帝平日最厌恶僭越身份的奴才,但这一次,他没有生气,反倒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培盛和苏太医一样,在他还是四阿哥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左右,这样的奴才用起来顺手,他也相信他的三分衷心。 那本捷报现在还热着,年羹尧的功勋摆在那儿,这时候,他不能凉了功臣的心。 不管这个女人藏了多少秘密,只要她都是年府的人,便是他留下来,维系君臣关系的手段。 她不是想玩吗?他倒要看看她玩不玩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