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点墨成灵
听到质问, 兔良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所谓的杀了百余户人家不过是一时之计,兔良当然不会杀人,不过听着质问, 大眼睛不由得转了转。“难道还有谢礼不成吗?好啊好啊,不用什么贵重之物,只要几袋瓜子就行了。” 正欲开口怼人的步月钧差点呛住,随后默默咽下自己要说的话。 那人听到兔良的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谢礼!?” 兔良点点小脑袋。“对呀,我说过,你们若妄动, 我便屠城。而如今我只杀了百余户人家,难道不应该谢谢我吗?还是说,中洲城主舍不得几袋瓜子?” 小兔子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态几乎让众人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差点被兔良邪门歪道的理论带跑,不过很快回神。说话那人更是气的脸色发红。“简直不可理喻, 城主大人……” 郑执抬手打断那人的话,吩咐下人去准备瓜子,并且很快送了过来。 看着满满两大袋子瓜子, 兔良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瓜子里,怎一个心满意足了得。= v = 郑执神色莫辨,看不出喜怒。“多谢几位高抬贵手。”显然他已经猜出兔良一行并未真的杀害城中百姓,也知道画集已经被炼化, 看样子没有夺回可能, 不过他却仍旧心有疑问。“郑某还有一问, 近一个月来,府中聚集佛修和修士的整体实力远超画集,却为何迟迟不能将画集炼化?” 这个问题不止是郑执想不通,其他参与过炼化画集的人也想不通。纵使画集珍贵,包罗万象,但是聚集而来的佛修和众多修士也是修习百家,各有所长,且总体实力已经远超画集,却始终无法将画集炼化,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想不通。 钟留风站在一旁,沉默片刻,随手拿出一只滴着墨的狼毫笔,笔锋划过半空,如落在画纸之上,墨迹停留在半空迟迟未落。钟留风迅速接连换了几支不同颜色的画笔,多彩色彩凌空绽放,挥手间灵气水墨交融汇聚铺洒,动作行云流水,如舞剑,如作画,挥毫泼墨,潇洒又惬意,片刻便描绘出一幅极为逼真的河图。 这是一幅新雨夏荷图,荷叶上雨珠汇聚,将坠未坠,似乎还带着几分雨水的凉意。荷花姿态万千,有盛开,有含苞待放。 不说正在迅速汇聚的灵气,就单纯的画作而言,足以震撼在场众人。现场一片寂静,就这么看着钟留风收笔,画成。 半空的荷花自发丰满,立体,最终凝成实质,凛冬时节,城主府之上都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水坠落而下,融化了城主府一地初雪,滴落在众人身上,手上,脸颊上,有人忍不住惊愕。“画的雨成真了!下雨了!冬天下雨了!” 点墨成灵,笔墨之所及,灵气生气所汇聚! 钟留风挥了挥手,荷花四散而去,向着城外的方向飞去,有人惊奇的跟了过去,城主府中的人也渐渐四散离开。 郑执眼中露出了然。“我明白了,几位随意,中洲城不会为难几位。”亲眼看到钟留风点墨成灵,郑执才明白,钟留风不止是画集的主人,更是画集的作者,画集中的一切都是他所创造的,对于画集中的画灵而言,钟留风就是一切,就是他们的神。 冷卿一行人自然是离开了,郑执发话,无人敢阻拦,几人顺利离开了中洲城。 结果走出去没多远,城中就有人慌慌忙忙的追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诸位请留步,诸位请留步,我家城主有重谢,多谢先生所留荷花,诸位请留步。” 兔良几人互相望了望,却没有人停下脚步,甚至不约而同的加快了离开的速度。兔良则掏出一袋子瓜子晃了晃。“谢礼已收,请回。” 城门的人追了没多久,发现自己距离冷卿一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自然知道自己是追不上,不禁有些懊恼。郑执此时也从城中走了出来,看到几乎快要消失的冷卿一行默默不语。 “城主大人,刚刚那几位前辈说谢礼已收,正是那两袋瓜子。”追赶的人有些汗颜,想到他们在城墙上看到的景象,更是羞愧不已。 此时城中又陆续有其他修士匆匆赶来,却只看到了冷卿一行人逐渐缩小,最后消失的背影。 原来钟留风刚刚所作之画分散离去,并没有真的离开中洲城,而是印刻进了中洲城的城墙之上。厚重城墙上顿时镂刻上逼真的夏雨荷画图,而在图画完全融入城墙之后,近一段时间被妖邪消磨的防御阵法开始逐渐修复,并且重新汇聚灵力。 追随着荷花离开的修士自然发现了这种现象,瞬间便意识到,钟留风凭借自己点墨成灵的能力,画了一池荷花,分散在城墙之上,守护中洲城。 “我不如他们。”郑执感慨,他之前口口声声的大义其实不过都是虚幻假象,反而是冷卿一行,在被他们如此胁迫之下,仍旧留下了守护之灵。甚至是那只兔子,都心神清明,两袋瓜子就能让她心满意足。“连那只兔子也不如。” 毫不知情的兔良心满意足的嗑着瓜子。 郑执的感慨自然也落入了周围众人的耳朵,一众人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想到事情的始末,纷纷有些耳朵发热。 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钟留风所留下的荷花图不但是守护,而且会自我繁殖,直到某一天,一个经过城墙的人,恍然发觉城墙上的荷花图案变多了,才恍然大悟,他们的守城之花,只要中洲城一天不倒,就永不会消亡凋谢。 另一边,离开中洲城的一行人没有目的,索性继续沿着逆水河,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步月钧则在碎碎念。“还留了一幅夏雨荷画图!你是不是记忆还没恢复完全?要不要我帮忙敲打敲打?” 钟留风显然已经习惯了步月钧的性格,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的一口回绝。“不需要。” 步月钧耸耸肩。“好,看在你百年老光棍的份上,我就不打击你了。” 钟留风的脚步突然顿住,呵的冷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步月钧被钟留风那关爱儿童的目光看的炸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留风不理,提着灯继续前行。其他人也是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步月钧看向素衣,素衣却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最终无法,步月钧凑到冷卿旁边,问正在嗑瓜子的兔子。“阿兔,你说呢?” 兔良茫然抬头。“稍稍有点过火候了,味道有点流失,不过嗑起来轻松爽口,还带着点清香,显然是今年秋季刚刚采收,油份恰好,不腻不干……” 步月钧“……” 无语的摸了摸兔良的小脑袋。“你接着嗑,没事了。” 兔良。“哦,咔咔咔咔咔……” 众人“……” 步月钧的疑问一直持续到天亮,晨光升起,照亮了广袤的中洲大地。钟留风同众人讲解了自己的经历,大概同众人所猜测的差不多。 画集成灵,救了钟留风一命,百年之后,钟留风与狄叶木两败俱伤,钟留风带着画集离开了北洲,来到中洲,后来又遇到了阴煞,这才导致身体进一步虚弱,遗失了画集。 钟留风的叙述口吻十分平淡,但是其中轻描淡写而过的,却是他百年的日日夜夜,承受着误解和男宠传闻的耻辱。“其实那夏雨荷花图能够取得守护成效并不单单是我的能力,我作画都是有所睹,有所思,有所感之后。是中洲城众人迫切想要守护中洲城的信念给了灵感,而佛修又与莲花有着不解之缘,可谓相辅相成。因此所画出来的荷花更愿意留在中洲城,因为那是它们诞生的根源。” 兔良这才明白,钟留风之所以留下守护荷花,并不是单纯的善良和悲悯,而是那些画出来的荷花,本身也更愿意守护中洲城。钟留风不愿意违背画灵的意愿,便将它们留在中洲城。 “我们接下来要去万佛寺吗?”钟留风并不知道冷卿一行的目的地,于是询问到。 冷卿点头。“正有此意。” 天色已经大亮,虽然温度依旧带着夜晚的寒气,视线却已经分明。步月钧看着钟留风依旧提着的灯笼,颇为无语。“天都亮了,你怎么还打着灯笼?” 钟留风轻笑。“自是为佳人所提。” 步月钧左右望了望,哪里有半分人影,最后谨慎的挡住素衣。“朋友妻不可欺。” 钟留风“……” 九溯忍不住摇了摇头,颇为感慨。“你是怎么娶到素衣的!” 步月钧一脸茫然。 九溯指了指步月钧的脚印。“看到什么了?” “脚印。”步月钧想也没想的回答,随后就是一愣,脚印确实是脚印,钟留风走过之处留下一排清晰的脚印,但是在脚印之中,还有一个脚印,那个脚印明显小了一号,是女子的脚印,也就是说,在钟留风的身后,一直默默的跟着一个看不见的女子。 步月钧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钟留风百年老光棍的时候,钟留风会是那般表情。再看其他人的反应,显然早就意识到了此事,甚至那只嗑瓜子的兔子,也用一种就是这样,有什么不对的表情看着他。 步月钧“……” 钟留风笑容未减。“躲避阴煞的时候,千引受了重创,此时还无法显形,虽然看不见,但是她一直在我身后。” 似是回应一般,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钟留风的长发。 冷卿拿出了那本已经空白的画集,翻到最后部分,那里明显缺失了一页。“是这页吗?” 虽然早就知道冷卿的敏锐,钟留风还是微有几分惊讶。“是的。” 经过钟留风的讲述,众人也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千引,是钟留风曾经游历之时,目睹一个村落祭祀的场景,村中点燃千盏灯,从村落一直引向河流,而祭祀的少女就提着一盏灯,在千盏明灯的牵引下,走向河边,将手中河灯流放,这祭祀的名字就叫千灯引渡。 钟留风一时被村落浓烈的气氛所感,画了这副千灯引渡图,这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幅画中有人物存在的图。 画集成灵之后,千灯引渡中的少女挣脱了画集,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钟留风的面前。小心翼翼的举着灯笼问道。“我可以为你提灯吗?” 那时,钟留风正困在北洲城中,陷入无法逃脱的困苦挣扎,少女的突然出现让钟留风意外,钟留风自然认出了少女来源何处,点头同意了。 谁知这一盏灯,就提了百年,从北洲提到了中洲,无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始终亮着。少女却还是最初那副害羞的模样,软软糯糯,看起来就像一块白白的糯米糕。 到达中洲不久,钟留风遇到了阴煞,重伤未愈的他根本不是阴煞的对手。除了逃,别无选择。 为了引开阴煞,提着灯的少女第一次离开了钟留风,并且亲自将自己的那一页从画集上撕了下来,就为了不受钟留风的控制。 钟留风也第一次知道,羞怯的少女会如此果决,如此决绝。 少女提着灯引走了阴煞,却消失了。直到后来,钟留风循着踪迹找到了那盏灯,发现灯芯还有微弱的光芒,钟留风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转移到其中。 多日蕴养之后,灯芯的火光终于亮了许多,而钟留风也能感受到,少女依旧跟在自己的身后。 少女怯怯的问他。“我能叫千引吗?” 钟留风说好。 少女又悄悄的问他。“你能为我提一段时间的灯吗?” 钟留风说好。 钟留风问她。“我能为你提一辈子灯吗?” 少女怯怯的说。“好。” 纵使看不见少女的模样,钟留风却可以想象得出,少女低头羞怯的模样,似乎百年来所有的坚硬在这一刻被少女灼红的脸颊所融化。 钟留风显然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至少本来应该跌宕起伏的故事被他用一个语调讲了下来,甚至从中听不出什么浓烈的情感波动。 但是兔良却莫名的感觉,钟留风不是一个轻易许诺之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甚至百般琢磨,所以这看似平淡的故事,其中必然蕴含着诸多变故。 九溯和步月钧则明白,这错过的百年时光里,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经历,却必然有着相同的悲痛。钟留风和千引之间,不会如钟留风所讲的那般简单,其中的风风雨雨,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西南方向而去,凛冬时节,呼啸北风刮过,卷起残雪和枯叶,略过中洲大地。 冷卿一行人的身影也逐渐缩小,消失在白色的苍茫山野间。 点墨成灵,只随你而行。 你见过墨灵吗?一个害羞的,不爱说话的,提着灯的姑娘。 我,见过她的脚印,就印在一行宽大的厚重的脚印之中,一步步,一寸寸,走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