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在众人簇拥之中, 第一眼便能看得到的容颜极为清丽出众的少女抬起头看他, 纵使那人不着一饰, 可当那双如春日海棠般的艳绝面容扬起,那秋水眼眸哀哀地望向他时, 付峻只觉喉中一紧, 竟不知自己在望着那双眼时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才能让那双眼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然而卫莹长睫微颤着,面对那凛冽和贵气掺杂着的北岷国新君, 她心中复杂着, 一时间是百感交集, 一边心底丝丝缕缕的怀疑和怨仇升起, 卫恺赋在她耳边曾说的那些悚然听闻的事情仿佛那一刻在这冰冷可怕的男人上有着成真的可能,那人到底和他父皇杀害付峻的事情有无关系? 这种种猜测在她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 让卫莹几乎恨不得将自己心中那沉沉的猜测问出, 只求面前之人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然而国公府中所有人的安危都系于眼前之人身上,哪怕她真的得了那个肯定的回答, 在此刻,在那太子,不对,或许应该说是北岷国新君的眼下, 她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杀夫之仇和唯一的救命稻草似乎全系于那人身上, 如果卫恺赋告诉她的事情为真,那么她似乎应该是恨的,然而她又必须哀求着, 才能从这新君手上保全得了她全府人的性命。 那一刻,万般思绪冗杂着,竟让她不知一时该说出什么话来,到底是质问,还是直接的求饶。 身着九爪金丝龙袍的男人面容冷峻,那一身龙袍在他身上,比昔日更类似于儒士的前帝相比气势更为凛冽,男人的眉宇黑沉,静静地向她望来时,卫莹便只感觉如同是被那人困在手中的猎物一般。 敏锐感知到的惊惧之感让卫莹瑟缩着,最后她仍是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下去。” 然而男人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有一丝不悦,在平静出声吩咐下人下去之后,这处空旷华丽的宫殿中,便只剩下了他和他面前心心念念的少女两人。 胸腔中一颗仿佛被冰封的心在此时猛烈地跳动着,望着少女清丽绝伦的面容,仿佛心底一处空荡生冷之处被无声填补了一般,付峻只觉得他的喉头干涩着,哪怕此时能够多看一眼他面前的少女,都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恩赐一般。 他的莹莹没有事,一点都没有受伤地便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认知便已经能够强压下他太阳穴中不断传来的镇痛,付峻一步步地走近他面前的少女,便连呼吸也深摒着,仿佛害怕下一刻便会从这梦境中醒来一般。 在如愿以偿地将那散发着少女淡香的身体搂入怀中之后,付峻只觉自己的神智恍惚着,他的心头微颤着,在手用力地将怀中的少女抱紧之后,将呼吸埋在卫莹散开的墨发之间。 就这样,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如果他的那一箭,没有救走他的莹莹,那么在这场他能将她拥入怀中的旧梦里,就让这美梦一直做下去。 付峻第一次虔诚甚至带着些许惶恐地想道,当他带着些恐惧和贪婪意味地攫取着怀中属于少女独有的气息之时,他听到耳旁卫莹的声音柔软如珠玉落盘般想起。 “殿……陛下。” “我在。” 微微顺着怀中少女的秀发抚下,付峻此刻方才惊觉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他再度嘶哑出声道。 “我在。” 那两个字重如千钧地在寂静之中响起,就如同不止是在安慰怀中的那人,更是在安慰他自己。 而察觉到男人宽厚胸膛中的颤抖,腰间男人紧锢她的双手力道不断加重着,就如同害怕他跑了一样,卫莹心中不知为何些许畏惧便消散开来,男人冰冷而幽入骨髓的冷香味道丝丝缕缕地涌入她的鼻中,不知为何却在此刻与那胸膛中传来的炙热一起,给了她极为安全而可靠的感觉。 想到她在前一天里面对的兄长反叛,被异族人掳走,听闻那种种毛骨悚然的异闻之事,卫莹只觉本来她如同冰川般已经冻结完全的心中在此时陡然裂开了数道裂缝,那抑制不住的泪水就在此刻猛然涌上。 就如同—— 她毫无条件地相信眼前之人不会伤害她,不会厌弃她一般。 在这一刻,心中再度浮现起这熟悉而可以依赖的感觉时,卫莹没有再强撑,她放纵着自己在男人怀中小声哭泣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落下。而卫莹也从未想过,在付峻死后,她还会有如同今日这般流不完的泪水。 然而这一刻不知为何,在北岷国新君与付峻不仅是性格,气息,也不仅是味道和力度的怀中,卫莹再一次地感觉到了浓浓的熟悉和安全之感,就如同眼前那人是曾和她十指交扣,注定刻入骨髓的深爱之人一般。 扣紧着男人胸前的龙袍,那龙袍上的龙纹金线几乎要将她的面容都搓红,然而卫莹不愿放开,至少无论是幻觉,还是她的梦境,这一刻她只想安心地在这熟悉的怀抱中低低地哭上一场。 至于这哭上一场过后,迎接她的是新君的厌弃和杀意,又或者是毫不留情的抛弃和拒绝,但那一切,都和这一刻的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 怀中少女啜泣的声音是极为微小的,乃至于甚至比不过幼猫低叫之声,就如同她从来奢望过别人的怜悯和安慰一般,极为懂事地压低着声音之下,已经用最大力气方才能宣泄出来的无助。 哪怕在战场上受过再重的伤,付峻也没有在听到少女低声哭泣的那一刻,心间宛如被千万刀刃刺入一般的锐痛难忍,那一刻他几乎是恨不得将这世间有的一切都奉在他怀中少女的面前,以换得她停止那几乎要将他的心脏都揉搓捏碎的哭泣。 明白着卫莹的无助和惊惧,付峻只能以着笨拙的姿态缓慢地抚摸着少女身后的秀发,竭力搜寻着最可靠的词句安慰着她,然而最终,面容冰冷如万年不化的冰川一般的男人只能笨拙地重复道那两字。 “我在。” ——他一直都在,只要她需要,只要她回头。 终于,在那极轻的哭泣终于渐渐减弱,最后停止之后,付峻如同拥着这世上最为珍贵不过的珠玉一般抱着卫莹,望着她面颊上再度落下眼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上了她的那道泪痕。 男人的动作是极为轻柔,仿佛害怕弄疼她一般,然而在那轻柔而无声细致的抚慰中,心底的委屈仿佛又要忍不住地决堤,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忍耐之力,卫莹才能忍住不让她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 如果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这北岷国的新君,而是…… 这般的念头光是想起,便让卫莹感觉到一股仿佛呼吸都被人扼住的窒息。 可是,为什么这和付峻截然不同的北岷国新君,也能同样给她这般安心而熟悉到极致的感觉?在那一刻,卫莹的泪眼模糊着,她痴痴地望着拥她入怀的男人冷峻如雕塑般面容,此时为了她动情至极的温柔啄吻而下的样子,心头一处钝痛着,不知道是痛楚还是温热的海潮蔓延上来,让泪水又有决堤的冲动。 “陛下,”只是低哑地叫了一声,卫莹便不敢再看男人低下头专注望着她的眼神,她十指紧紧扣入男人胸膛前的龙袍,不知道希望自己听到的是拒绝还是肯定的回复。 “嗯。” 男人黑沉的双眸盛着说不出道不尽的软意,将少女扣紧得近乎失血而苍白的手微微在手中轻揉过后,他望着少女专注答应了一声。 “可听闻过市井之中的传闻?” 拼尽了全部的勇气,卫莹最后仍是抬起头,明知自己看不清男人面上深沉如渊的神情,然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她还是含着泪开口问道。 “是否是先帝,害了他?” 话语中的他没有指称,然而不必用上任何指称,两人都明白那是指谁。 在近乎绝望一般的等待之中,卫莹痴痴地望着那人黑深的眉宇,她在心中一遍遍描摹着男人的眉宇,试图找出一丝他可能欺瞒她的可能。 然而下一刻,男人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那让她几乎生出绝望的沉默。然而那回答却是让她的心进一步向那深渊中堕去。 “是。” “那殿下,是否在我知道之前,便已经知道此事?” 面容如不近人情的雕塑般冰冷无情的男人微微顿了一下,最终如实答道。 “是,可是……” 然而卫莹挣脱了他轻柔地握着她的手,她用尽全力打上男人的面颊。 然而在男人感觉到如猫爪般的力道落在他身上时,力道却也不过是让他的面容微红。 “啪”。 这一掌,几乎让宫殿之间瞬间进入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