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夜风寒凉，黑色保时捷的车身与寒风剧烈摩擦，从窗户中透进，多了丝刺骨的凛冽。 诸墨将她那一侧的车窗摇上去，嗓音很哑：“挺冷的，别感冒了。” 何简妤怔然地偏头看他一眼，只是一瞬，她又回头，目光落在窗外，无话可讲。 手心浸出冷汗，在手机外壳上留下片冰凉的潮湿。 ——出来太急了，居然没问奶奶顾宗让的电话是多少。 想到无法直接联系到他，她伸手摩挲着手机，惴惴难安，急得嘴唇打颤。 她不想去医院前台问有没有一个叫顾宗让的病人。 她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诸墨抿唇，敛低眼中的情绪，心头说不清的苦涩。 “那个……其实，”他张了张口，有话想说，“嗯，是尹琛……” 似乎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她却立马夺过话锋，低唤出他的名字：“诸墨。” 他愣了愣，即刻回应：“……在。” 她的眉皱得很紧，不容一丝一毫的迟疑：“麻烦快一点。” “嗯，好。” 他边回应，边透过后视镜去看她。 心头酸涩阵阵，右脚下沉，加大了油门，车子嚎啕一声，风驰电掣。 她不断地重复着低头看手机、抬头看窗外的动作，心急如焚。 “不会有事的。” 沉默里，他突然说。 声音坚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定什么。 她惊慌扬头，透过后视镜与他的一双幽深如夜的眸子产生了短暂的对视，稍纵即逝。 她咬着唇，眉眼轻压，很快别开目光，闷声应着。 “他……是什么人？” 她微怔：“……什么？” 灯火通明向后迅速移去，视野逐渐逼仄，是车子拐进了一条偏道。 他熟悉这条路，是去医院最近的路线。 他偏头去看导航仪，边装出不经意：“在医院的那位。” “邻居。” 半晌，她平复了情绪，解释说。 他太阳穴倏忽一突。 ……邻居？ 只是邻居？ 单只一个邻居，八竿子打不着，居然能让从来只在意自己的、傲慢的何简妤这样焦心。 他不信。 可他没说出有关于“邻居”的质询的话。 他没有资格去问。 压低了眉目，敛去了多余的、无用的情绪，他哑声回了句：“嗯，知道了。” 车身一转，车轮与柏油地面产生激烈的摩擦，一个急转弯，诸墨的车已经载着她到了医院门口。 灰白色的、庞大的建筑物上，一个鲜红颜色的十字架，周遭排列开几个大字：S市第三人民医院。 车子还没停稳，手机在手里急促地震动起来，铃声聒噪。 是个陌生号码，此时此刻她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是他打来的电话，看也没看便接起，还没等车缓下来便着急地开门跳下去，往医院大门迅速小跑过去。 诸墨赶忙刹车，车的动作赶不上她迅疾的脚步，车刚停稳，她的身影早成了片幻影，消失在医院大门口。 他满怀怅然，呼了口气，再发动车子便去寻车位停车了。 电话里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声线稚嫩，带着哭腔：“……喂？是、是邻居的姐姐吗？” 邻居的姐姐？ 她很快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一口咬住女孩的话尾，语气凶狠，询问：“喂？你是谁？” 也不顾什么礼貌不礼貌了，她立马又着急地接了句：“顾宗让呢？你怎么知道我是他邻居？他在哪？怎么样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连串的疑问砸晕了女孩。 何简妤重重地喘息着，呼吸钻进话筒，穿来闷杂的回音。 许是被何简妤的口气吓到了，女孩抽抽搭搭地说：“顾、顾老师没事……是他让我打给你的。” 疾如风一般的脚步霎时顿住，一颗心终于从嗓子眼里回归本位。 她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在哪？” 女孩唯唯诺诺地说：“我、我们在三楼……” “三楼哪里？” 她又开始连奔带跑，显得很没耐心。 “312。”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是谁？” “我……” 女孩还没来得及解释，何简妤已经大步冲入了电梯。 一阵杂音，信号就此中断，手机屏幕上的红色图标寂寥地闪烁着。 诸墨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追到她时电梯门已经关闭。 冰冷的金属门静得好似从没动过一般，镜子一般的表面映出他失落的面容。 心在胸腔里无措地跳着，震得他骨头都疼。 电梯停在了三楼。何简妤一路寻过去，许是光滑的地板起了作用，她越跑越快。 309…… 310…… 311…… 312…… 312！ 仿佛大罪得赦，她蹲身大口喘气。 心砰砰地在胸腔作怪，她来不及顺平呼吸，一把推开了病房的门。 顾宗让听到门的动静，起身回头。 他似乎没多意外，见到是她后嘴角绽出温和的笑意来，而他面容却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她白着张脸，大步冲过来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双目流火，嚷着：“顾宗让！你这个骗子！” 他眼底漾着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何简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身后的病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沉沉睡着，鼻青脸肿的。 这不是那天在公交车站的那个没大没小的高中生吗？ 他轻轻一笑，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拂下来，嗓音低沉：“我怎么骗你了？” “……你！” 她鼓着腮帮子，半天接不出话。 真该死，总不能说是自己生气他爽约，明明答应好晚上喊她去他家，结果没了下文？ 她咬牙说：“我、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打个电话话都不说清楚，你都不知道奶奶急成什么样子了。” 他抬手覆上她头顶，揉了揉她还沾着夜晚寒气的发，温柔地笑：“我这不是没事吗？” 她呶嘴，一把拂开他手：“这个不是你学生吗？” “是啊。”他解释着，“和别人约架，气势汹汹的，刚动了两下手，结果犯低血糖了。” 她关切地问，“那你呢，你没事？你也打架了？” 他摇头，存心跟她开玩笑，“怎么会？我可是道德品行端正的人民教师。我总不能带头教学生打架？” 他又说：“本来六点多就开完会了，然后接到他的电话……啊，你记得吗？就是上次在车站的那个小姑娘打来的，还被你训了的那个。” 她沉吟，似乎有印象。 她又凶狠起来：“说到电话——你怎么跟顾奶奶说的？你没事不能说清楚吗？模棱两可的，我们以为你怎么了呢。” “电话不是我打的，我手机没电了。”他不好意思地笑，“是陈曦打的，还是那个女孩。可能吓坏了，没说清楚。” “啊……” 身后传来声轻响和喘气似的低呼，刚进来的陈曦在看清了房里的来人后一个惊慌，趔趄一步，撞到了输液架。 输液架上的吊瓶左右剧烈地晃了两下，摇摇欲坠，顾宗让赶忙伸手去扶，嘱咐着：“看路，小心点。” 小个子的女孩掩着嘴，指着何简妤，语无伦次地嚷着：“何……何……何简妤……” 何简妤挑眉，却意外地淡定，气定神闲。 “我记得你，你就是上次在车站把我鞋跟弄断的小姑娘？” 陈曦还是无法从惊诧中回神，连声惊叫，涨红着脸：“何……何……” “别呵呵呵……的了。” “啊啊——” 她语气严厉了许多：“你别叫了，这床上还睡着病人呢。” 她扬手要去捂陈曦的嘴，才抬头，对上杵在门口进出不是的诸墨。 她神色变了变，停下动作，直起身来。 顾宗让也注意到门口站了个陌生人。 是个黑衣、黑发、黑眸的少年，有一种凌厉的帅气。 居然是S-ONE的诸墨。 如果没看中午的新闻，从不关心娱乐新闻的他也许没法第一眼认出来。 凌晨一点的医院，楼道里几乎没什么人。饶是诸墨这样的当红偶像男团成员大喇喇地站在这里，也无人注意。 当然，除了陈曦。 “啊——啊——” 才缓了没一会的陈曦作为S-ONE的铁杆粉在看到真人后又开始尖叫，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S-ONE……诸……诸墨——” 何简妤赶紧大步出去，顺手掩上房门。 诸墨怔了怔，见她走出十米开外，又回头喊他：“诸墨，你过来。” 他脚步一动，跟着她去。 找了处偏僻的楼道，她顺手一把推开窗户。 今夜的风的确很大，被风吹乱的发在耳际狂虐地张扬。 诸墨静静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言。 在她停住脚步时，他的步伐也随之凝滞。 她瘦了很多。 她背对着他，将头伸出窗外，久久未动。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时间静止，不敢打破这一刻的安宁。 边想着，这一回，她没有赶自己走，真好。 良久，她开口：“诸墨。” 夜色弥浓，他快要生出困意了，在朦胧中听她叫他。 许是夜风的作用，她的声音飘渺又沙哑。 他怔然应着：“嗯。” 她回头，眸光闪烁，面带尬意：“有烟吗？” “有。” 他毫不迟疑地走上前，修长的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一支烟。 烟很细，通体纯白，是他和她从前都爱抽的牌子，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舍得换。 怕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递过去时他手在颤抖。中指和食指夹着那烟，险些一个不稳掉在地上。 她愣了不到两秒，似乎也在处理着随着回忆纷至杳来的混乱思绪。 倏忽，她伸手接过。 动作敏捷，像个机警的兔子。 又像是在极力回避属于他的气息。 她又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打火机，点燃，猛吸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诸墨，谢谢你。” 他在心底苦笑：感谢自己什么？ 感谢他载她来医院？ 感谢他带着她来找她的顾老师？ 还是感谢他在这个混乱的夜晚给了她一支烟？ 他眉心一紧，心头泛上酸涩，久久无言。 他说不出“不用谢”、“没关系”这样客套的话。 太过刻意生硬。 半晌，见那烟快被她抽完了。 他突然感到害怕。 怕她和他这样久违的、单独的、无人打搅的相处，会在那只烟燃尽后戛然而止，他忍不住开口：“你……恨我吗？” ——其实更想问的话是：你心里还有我吗？ “恨你？恨你什么？” 她闻之轻轻笑了，转过脸来，指间那烟雾轻轻地缭绕着，飘向不知名的地方，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 “当年……我没有跟你一起走。” 她苦笑：“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放弃你的大好前途？” 他摇头，似乎不置可否，片刻后又说：“还有，你姐姐的事情，当初我知道——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害了你……” 她眼眸一暗，没注意到他在忏悔，只大感不妙，警觉地问：“什么事？” 诸墨支支吾吾，试探着她的表情：“她和乔思翰……睡了的事。” 她忽地大步一跃，周身带着烟气，凑近他，语气狠厉：“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没几个。”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骇到，微微后倾，“大约只有我和尹琛、还有孟骧知道——” “孟骧？” 她皱眉重复，她知道，孟骧是华盛那个最近很红的新生代男演员。 “对。” “你们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却又摇头，动作缓了下来，“不，算了……跟我没关系了。” “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 她打断，抬头看他，表情严肃：“我知道结果就可以了——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诸墨，希望你保守住这个秘密，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当初害你的人还在天辰啊——” “我不会回去了。” “那你……不恨他们吗？” “恨一个人多累，我为什么要恨。” “那你，”他仿佛来了勇气，抿唇，思量后开口，“讨厌我吗？” “诸墨。” 她没等他这口气喘完，厉声接过他的话：“不是死缠烂打地问，死缠烂打地爱，就能让别人心服口服。” 他神情恍惚，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我不讨厌你，也不恨你。只是我们不合适——我早就说过了。总之还是谢谢你，诸墨。谢谢你今晚送我来医院。” 他怔在原地，张了张口，无话可说。 他爱的这样卑微。 在她面前——哪怕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光芒万丈的何简妤——他一开口，所有的姿态都低到泥土里，成了卑微。 他在她面前，永远无法抬头。 心中有无数话想对她说，无数的爱意和缠绵的思念想要宣泄和表达。 可一张口，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三年前那样，哽在喉咙里，成了再也没法说出口的欲言又止。 喜欢又怎样？ 她对他而言，从来都是——进一步是卑微，退一步是舍不得。 现在多了个没资格。 再出来时，与今晚的主角——那位她邻居的顾老师擦肩而过。 他停下脚步，转身驻足，看着那个人已向着她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就在想，这个能让从来只在乎自己的何简妤牵肠挂肚，不吝惜自己的在意与柔情倾囊相付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见到他时，也并没觉得他有什么魔力。 不过是个皮相好看、气质好点的普通人罢了。 可诸墨很快发现了不同。 在他把手温柔地覆在何简妤额头上时，诸墨就明白了。 她和他之间的一举一动，都昭示出在意与喜欢。 而不是从前她对自己那样，只有费尽心思的回避，和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他转身，终于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