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送葬
陈旻的谥号为定,意为纯行不二,许濛得知了这个谥号,默默感叹了许久,陈旻将要葬在陈氏皇族的陵墓里,在孝怀太子衣冠冢旁。天气炎热,陈旻的放不了多久就要下葬,出殡这一日清晨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许濛身着素服身后站着陈姝和陈熠还有满娘,她虽然得知了这两个孩子的前世身份,但是没顾上同他们细细说起,她想到的全部都是早逝的陈旻,在许濛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陈旻送走。 许濛等四人站在厅中,过了一会儿陈昱也来了,他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他上来拉住许濛,许濛冲他淡淡一笑,陈昱握了握许濛的手。 接着素衣女史携手而来,面上神情安详,内侍们忙着收拾东西,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着,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雨声。 女史们在庭中站作一排,携手静立,陈昱道:“开始。” 这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是面带倦色的陈婧,她上来同陈昱见礼,淡声道:“左右是我的阿弟。”说完叹了口气,“还是要来送他一程才是。” 陈昱道:“堂姐有心了。” 陈婧面上脂粉全无,神情落寞,站在一旁,陈昱朝着那些女史们点头,女史会意,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这是贵族送葬的时候常常配着的丧歌,哀婉低沉,回环往复,只有这样一句歌词,却道尽了人生的短暂无常。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女史们低婉的歌声还有雨水的声音,许濛听着这一切望着阴沉天色之下的白衣女史们,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此时此刻,生与死就是一道屏障,眼前的景象把所有的凡尘俗事都隔绝在外,死亡是永恒的冰冷与寂寞。 一旁陈昱仿佛感觉到了许濛的情绪波动,他忙握紧了许濛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许濛茫然地抬头望他,眼中一片荒芜,看得陈昱心中一紧。 只听一个内侍拖长了声音道:“起灵。” 身着白衣的内侍们将陈旻的棺椁抬了起来,他们将要送着这棺椁往宫外去,许濛这才回过了神似的,一行人跟了上去。 前几日的变故历历在目,各宫的人都不敢随意出来,今天又落着雨,所以宫道上都没什么人,他们身后跟着一队女史,不断唱着《薤露》之歌。前面是抬棺的内侍,许濛等人撑着伞走在后面,伴随着女史们吟唱的《薤露》之歌,默默向前走去。 一队人走在宫中青砖路,仿佛的宫殿只有他们似的,他们自这天地间权势富贵聚集的地方,将陈旻送出去,送去一个可以永远沉眠的地方,一路走到了宫门前,这里身着缟素的仪仗队正等着,众人默默跪在雨中,一言不发。 许濛看着抬棺的内侍将陈旻的棺椁放上了车驾,她对陈昱道:“陛下,我要送他去陵寝为他奠一杯薄酒,算是全了年少时的情谊。” 陈昱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忽然想到了自己作为皇帝轻易不可以离开皇宫,他苦笑了一下,道:“好,也替朕奠一杯酒。” 许濛凄婉一笑,“多谢陛下。” 送灵的队伍朝着宫外而去,许濛带着陈姝等人上了马车,她见陈婧还站在那里,她道:“殿下同阿樾哥哥血脉相连,要不要送他一程?” 陈婧正在出神,听到许濛这样说,终于回神,迟疑道:“我么?” 许濛点点头,陈婧想了想,道:“好。”说完也跟着上了马车。 许濛探出头,陈昱站在那里,身后阴沉的天幕下,细雨织作的密网罩着这座高台林立气势恢宏的宫殿,陈昱也叫那网绞在里面,面目模糊。 许濛面上打了些雨水,道:“陛下,我走了。” 许濛矮下身子进了马车,马车向前缓缓驶去,愈行愈远,陈昱内心忽然一阵恐慌,他望着那车驾,又看向了身后的宫殿,他忽然向前两步,走进了雨里,高景忙上前想要替陈昱打伞,陈昱一把推开了高景,一头扎进了雨中,他面上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他道:“阿濛,你,要早些回来。” 坐在马车里的许濛仿佛听到了什么,她探出头来,眯着眼睛,在细雨中看到了陈昱,她道:“放心。” 陈昱听到了许濛的回答,在雨中黯然地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高景战战兢兢过来,替陈昱打伞,他浑身都湿透了,陈昱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往这座属于大魏君主的宫殿走去,慢慢的宫殿吞噬了他。 伴随着《薤露》葬歌,送葬的队伍往皇陵去,雨天路上泥泞,马车走得艰难,车中有些拥挤,又因为多了一个陈婧,所以也没什么人说话。 许濛呆坐了一会儿,满娘拿了帕子替她擦脸上的雨水,许濛道:“总觉得,这么多年,恍如一梦。” 许濛的状态让满娘吓了一跳,她道:“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陈姝和陈熠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许濛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精神看起来好一点,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 “阿樾哥哥走后,这几日总是想起从前的事,越来越觉得,如果一切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阿樾哥哥同阿爷读书习文,学习庆山书院大儒的文章,我和阿满闲了会去泛舟采莲,阿满的荷叶鸡做得很好吃。”许濛面上带这些追忆之色。 满娘道:“我**真的很有一手好么?”说完了满娘面色有些异样,她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就是反应不过来。 陈姝道:“阿娘是想江南了,还是想曾外祖父了?” 许濛摇摇头,“其实都不是,不过是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往昔历历在目便越觉得此刻让人难过。”许濛心情低沉,说了这一席话,忽然抬头见陈姝和陈熠皆是面色沉沉,她忽然笑了,道:“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不称心不如意的地方太多了,虽然想到了从前,颇有伤怀,我却觉得入宫然后生下你们,我此生不悔。” 听到这话,便纵是陈姝和陈熠心肠坚硬,也觉得心里一烫,许濛牵住阿满的手,又搂过了陈姝和陈熠,道:“还好,你们都在我身边。” 陈婧看到这一幕,目光躲闪开,看向另一处,她早就不知道心痛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也曾有人在难熬的日子里这样抱过他,可是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陈婧掩饰性地撇开了自己的脸,看向外面。 许濛渐渐地不那么消沉了,她对陈婧道:“那日宫宴,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陈婧笑了笑,“不必谢我,是陈旻让我帮你,我帮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谋划罢了。” 许濛道:“无论初衷是什么,殿下相助终归是事实。” 陈婧没再说话,车驾又行进了一会儿,车马有些颠簸,忽然陈婧道:“我曾去掖庭看过她。” 许濛一愣,反应过来陈婧说的人是谁,她道:“她,怎么样?” 陈婧嘲讽一笑,“老了许多,看着正常,其实疯了。”陈婧面上带着些恶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看她么?” 许濛摇摇头。 陈婧红唇一弯,道:“我是想把她拽过来,让她看看她舍弃了我保下的儿子,就是这么个下场。” “呵呵呵呵。”陈婧笑得人毛骨悚然,他看了看许濛四人,道:“真好啊。” 许濛笑了,没接陈婧的话,而是说:“陛下前日同我提及,不日蜀王幼子陈冕便要抵达洛阳,陛下的意思是,会放李婕妤应该说是秦韵出来。” 陈婧笑得无所谓,仿佛许濛同她说的是件不相干的事,她道:“陛下仁德。” 许濛还没说话,车驾停了下来,她们掀了车帘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皇陵依山而建,这是自陈氏得天下就开始建造的陵寝,许多人都长眠其中,也是许濛等人未来的葬身之地,道旁草木青青,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松柏,抬棺的人将棺椁抬进去,许濛她们跟着走进去。 这时,守陵的人上来,他身材矮小,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奉上了酒,许濛和陈婧手执酒盏,只听许濛道:“如今乱局平定,阿樾哥哥泉下若是有知,可以心安了。”说完以袖掩面喝下了那杯酒。 陈婧想了想,终究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喝下了那盏酒,太多情绪不可名状,也太过复杂,皆在这盏酒中了。 许濛放下酒盏,守陵人将酒盏收下去,回到暗处。一行人出了墓室,扈从都等在外面,内侍们从墓室中出来,石门关上,守备的士兵上前道:“下葬之事已经妥当了。” 许濛站在山野之中,只见雨水将树木洗得很是青翠,鼻端都是草木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了胸中浊气,道:“妥当了就好,我们走,该回去了。” 虽然陈昱以诸侯藩王的仪仗礼节葬了陈旻,可因为陈旻身份敏感亲人存世者不多,所以即便是再显赫贵重的丧仪都透着一种冷清和凄凉。 许濛深深看了眼前的山川墓葬,她对满娘点点头,牵起了陈姝和陈熠往马车而去,一旁陈婧见了这一幕,莫名觉得刺眼,许濛看过来,道:“殿下不同行么?” 陈婧道:“车中逼仄,不太舒服,我另坐一架马车,多谢许容华盛情。” 许濛见陈婧不过来,也不在意,四人往那架马车而去,她们依次上了马车,满娘道:“走。”车驾缓缓前行,随扈的护卫们也都伴在车旁,将要护送他们回宫。 伴随着车驾的晃动,许濛似乎是有些累了,靠着满娘休息,可是车驾却越走越快,愈发颠簸起来。 陈姝扶住马车,道:“不对。”说着她挑开了帘子,再一看外面,两旁的随扈居然都被甩在了后面,几个骑马的人要追赶过来,只见那车夫背对着他们,陈熠断喝一声:“你是何人” 许濛扶住车厢,努力望向那个车夫,马车颠簸之中,护卫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只见车夫拔出一柄匕首,插在马屁股上,两匹马受惊,慌不择路,疯狂跑了起来,这时,车夫转身,许濛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喃喃道:“是你,华音?” 华音眼中都是血丝,见了许濛狂笑起来,她道:“他死了,凭什么你还活着?” 马匹越来越快,身后的护卫们都驾马想要赶上来,可是因为事发突然,根本就赶不及,并且这两匹马已经失控,完全无法靠近,一时间都是束手无策。 许濛等人叫晃得东倒西歪,只能勉强找个地方扶住,只有华音还坐在那里,慌乱中,陈姝望见前面不远处便是悬崖,她道:“有悬崖。” 华音仿佛完全不受马车剧烈地颠簸影响,反而在靠近悬崖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她轻声道:“你喜欢她,喜欢以前的日子,我就让她下来陪你,好不好?” 两匹马将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忽然车驾撞在了大石头上,剧烈地撞击撞断了车辕,只剩下缰绳还连着,霎时间,一切停息下来,许濛甚至能够感觉到车驾伴随着马匹挣扎而不断地晃动,随扈瞬息将至,许濛眼中露出光芒。 华音诡秘一笑,踩着那连接的缰绳一动,却见缰绳忽然断了,华音没站稳叫缰绳缠住了脚,声都没发出来便掉了下去,车驾被那力道一带,晃动了几下,滚落悬崖。 失重的瞬间,许濛张大眼睛,看着惊慌失色的满娘,和面色发沉的陈姝陈熠,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就是剧烈地翻腾和碰撞,最后好像是在某个地方顿住了,许濛被碰着头,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