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来人
是夜,猎虎的激情逐渐褪去,善察言观色者才发现,魏帝脸色很差,一群人草草将猎物料理了,便四散离去,回了自己帐中休息。 许濛今天折腾得不轻,她喝了点汤,回来就忙着洗漱,躺在榻上,整个人陷在软枕和兽皮中,山里的夜晚还是太凉,许濛身上裹着羊毛织成的毯子昏昏欲睡。 恍惚间,似乎是陈昱回来了,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见陈昱坐在榻边,陈昱道:“阿濛,你今日吐得太厉害,我叫人给你熬了些汤药,喝下去胃里会舒服些。” 一碗褐色的汤汁,许濛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道:“不,不要,好臭。” 陈昱笑了,摸了摸许濛贴在脸上的头发,温柔地诱哄她,道:“喝,喝下去会舒服很多的。” 说着陈昱居然亲自动手,舀了一勺药吹了吹,喂进了许濛嘴里,许濛第一口喝这药就觉得想吐,真苦啊,将她七分困意去了三分,她忙接过来,自己吹药,嗔道:“殿下,哪有这样喝药的,真是的,苦死了。” 说完许濛见陈昱身上穿得整齐,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陈昱的贴身伺候的宫人,可是却鸠占鹊巢,睡在他的榻上,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啊,可是床很舒服,许濛不想起来。现在她也不怕太子殿下了,好像也没有从前那么恭谨了。 陈昱看着许濛咕嘟咕嘟把药一口喝完,一抹嘴,伸手道:“殿下,蜜饯。” 哎?陈昱有些愣住了,他哪儿伺候过人,哪有这么周全,能把药端过来就是最大的进步了。 许濛撇嘴,有点失望,打了个嗝,全是药味,“殿下连蜜饯都没备好便要让妾喝药,真的好苦啊,满嘴药味。” 怕是这二人自己都没察觉,这样朝夕相对,他们之间更亲密了许多,许濛这种不自主的撒娇也变多了。 陈昱见许濛不太高兴的小模样,笑了,只见许濛还要说话,陈昱便先下手为强,堵住了许濛的小嘴,陈昱扣着她的脑袋吻她,吻着吻着忽然没忍住笑了。 许濛张大了眼睛,也不知陈昱这是怎么了,只听黑暗中陈昱低沉的笑声。 “下次你再瞪着孤,孤就……”话没说完,陈昱顿住了,把接下来的那些话都咽了下去。 许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忘记闭眼了。 “殿下要做什么?”许濛刚睡醒,又被逼着喝了一碗苦药,正是心里有点小闷气的时候,追问道。 陈昱却撇开了话头,道:“不做什么,快睡。”说着按着许濛的肩膀让她躺在榻上。 许濛裹着羊毛毯子,她如果半途中醒来是不那么容易睡着的,她以为自己应该要过很久才能睡去,可是躺了一会儿,便觉得困意上头,累极了,仿佛这么多天的疲惫都在这个时候散发出来。 “殿下怎么不休息?” “孤还有事,你先睡,过几日去秀云峰看日出如何?” 许濛困得迷三倒四,喃喃低语:“好。” 陈昱见白色的羊毛毯子里,许濛正酣睡,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就像是在做一场美梦,他不由笑了,接着甚至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笑容,他摇摇头,将许濛露在外面的手臂放了进去,他起身,整理衣衫,再不复方才的温情模样,那雍容与尊贵就像是一张套在外面的皮,将他密密地裹住。 黑暗中,他把许濛床榻上的帐子放了下来,来到正对着帐篷门的蒲席上,坐了下来,他没点灯火,端坐于黑夜中。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门叫人掀起,小小的昏黄的灯笼映照下,是高景,他让开了位置,有两个穿着兜帽的人走进来。 高景将灯笼熄灭,走到了陈昱身边,低声道:“殿下,他们来了。” 陈昱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水润的光泽,他看向那两个人,只见当先者将兜帽取下,露出一张娇媚而熟悉的面庞,眉角小痣与那桃花眼构成最潋滟的风情,她曼声道:“陈昱,呵,堂弟。” 陈昱端坐,却不做任何反应,那女子见了不由着恼,似笑非笑道:“怎么,等着我陈婧给你行礼?” 陈昱道:“孤是大魏太子,靖宁公主的礼,孤受得起。” 靖宁一咬牙,本想要拂袖离去,她原本就不想向着陈昌这边低头,可是现在有了那小小的期盼,就有求于人了。 可是这次来算是谈判,怎能输了阵势,陈婧道:“太子,陈昱你的太子位怎么来的,我很清楚啊。” 陈昱岿然不动,笑道:“怎么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孤是太子。” 陈婧听到太子二字便心中酸涩,若是,若是当年,她兴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想到这里,她草草地行了个礼,坐在了一旁蒲席上,接着往帐内床榻看去,借着月光,只见里面依稀睡着一个人影。 “怎么,谋大事还要金屋藏娇,阿弟未免太风流了。” 陈昱却没把陈婧这话放心上,道:“她喝了药睡得熟,阿姊不必忧心。” 陈婧没能抓住把柄,还想说话,可她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个剃了光头雌雄莫变的男子,改变了主意,道:“得了,明人不说暗话,陈昱你要我帮你,你想要什么?” 说着陈婧伸手放在小几上,支着自己的脸,道:“我呢,什么都没有,你要我怎么帮你。” 陈昱意味不明道:“什么都没有,未见得。去年喊魂谣言,说那巫师都是楚地之人,阿姊不要妄自菲薄。” 陈婧冷笑道:“阿弟这话是何居心,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既然有心帮我,阿弟何不拿出点诚意?” 陈昱好整以暇道:“左右也不是要同阿姊要什么,只是想要请阿姊讲一讲往事罢了。” 陈婧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道:“往事?什么往事?” “准确来讲是大穆昭华三十六年的一段往事。”陈昱道。 听到昭华三十六年,陈婧忽然大笑,她的笑声在黑夜中回荡,十分瘆人,一旁的高景有些紧张,刚想说话,陈昱抬了抬手制止了他,道:“说,说了,孤给你自由。” “哈哈哈哈,自由,陈昱你可真敢说出口,你怎么确定最后赢的人是你?” 陈昱笑道:“孤是太子,国之储君。” “说什么,说我的命运在大穆昭华三十六年那年改变,说我可能会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可能会是太子之女,可惜啊,你的好阿父,一碗甜汤就把我送进了佛泉庵,生生关了我二十七年。” 陈婧状若癫狂,激动道。 陈昱不为所动,道:“就从阿姊的阿父阿母说起如何?” 陈婧听陈昱提起了自己的父母,脸上扭曲爱恨交织,道:“我的阿父,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父亲。呵,我的阿母是楚王的嫡女,身份尊贵,我的外祖甚至差点当上了皇帝,你想听的就是这些么?” 陈昱道:“昔年大穆残暴不仁,各地揭竿而起,楚地秦氏乃各路诸侯中最强的一支,我们的祖父便是在那个时候投在了秦氏帐下,对么?阿姊,后来呢?” 陈婧冷笑,“后来,后来我们的祖父为了取信于秦氏,让我阿父娶了我阿母,我阿母乃是外祖唯一的女儿,备受外祖和舅舅们的喜爱。” “后来,你说我们怎么就成了皇族?”陈婧说的话很轻很轻,就像是在一场陈年旧梦中。 月光下,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的身形透明,就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女鬼,她幽幽道:“大穆三十六年,洛阳城外,黄河决堤。” “你瞧,我做不了长公主的娇女,做不了太子的掌珠,我啊,就是佛泉庵的游魂野鬼罢了。” 陈昱将陈婧送出门外,陈婧带上兜帽,看了看天空,忽然如梦呓一般,道:“外面的天好宽啊。” 陈婧举步走进了黑暗中,忽然她道:“答应我,让他死。” 那话说得极轻,飘散在风里,陈昱状若未闻,在帐前望着他们离去,转身进了帐中。 帐内床榻上,许濛翻了个身,似乎是睡得不太好,抬脚把被子踢开,陈昱摸索着进了床帐,将羊毛毯子替她盖上,黑暗中,看不清陈昱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