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濮兰桑今年六十岁,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她这个人和李晟兴最大的不同是,她是个严谨的学术派,当年电影学院入学前两年,新生不得接戏的规定就是她定的。 李晟兴是个实演派的,他喜欢把学生扔在舞台上锻炼,所以他要求学生大胆地走到台前,去发现自己演技的不足。 两人当年在学院里,关系不是很好,学院里若有若无的也分成了两个派别。 濮兰桑的学生大多乖乖巧巧,中规中矩。李晟兴的学生大多有点古灵精怪,不走常人路线的性格。 现在李晟兴失事,今天来给濮兰桑祝寿的学生们,倒也不分派别了。 小奶包被濮兰桑牵走,从李宓进门到现在,她除了点一下头,别的什么都没表示。 李宓:“你妈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应嵘进屋见了几个朋友,稍微应酬一下,就寻了一个空隙带她上楼。 楼上显然比楼下清净多了。 “她对我也挺有意见的。”也是,她除了跟应嵘说了一句“来了”,其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倒是抱着小奶包一直和蔼地笑,她常年不爱笑,眼角少有细纹,被小奶包一句“奶奶”给逗出好几道来。 李宓说不介意是假的,自己貌似还是沾了儿子的光才能来这儿似的。 她左右见没人,提起裙子,踢了应嵘一下:“今天要是没小奶包,今天你妈就不给我进门了。” 应嵘知道濮兰桑脾气古怪,委屈李宓:“我喜欢你就行了,不用管别人怎么想的。” 李宓以往的性格大概也是不会在乎的,但是应嵘母亲偏偏是濮兰桑,李宓内心还是非常想被她认可的。 在楼上没待多久,应嵘就被濮兰桑叫下去应酬,两人一块下楼去。 李宓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对了,以前听同学说你爸是隔壁地质大学的教授,是不是真的?” 应嵘点头:“是的,前段时间刚退休。” 他往楼下扫了一圈,见靠庭院的小喷水池旁边,应父正抱着小奶包玩儿。 指着道:“那个就是。” 李宓:“那你爸性格怎么样?” 应嵘:“他眼里,除了恐龙大概什么都不剩了。” 李宓:“……” 显然,应父现在眼里除了恐龙还有小奶包。 李宓刚下楼,就去跟应父打招呼,小奶包见她过来,立刻从应父身上跳下来。 然后端着一个蛋过来,兴冲冲:“妈妈,你看。” 李宓见他手里举着个蛋:“这是什么?” 小奶包骄傲地说:“恐龙蛋。” 李宓立刻把他手里的蛋接过来,恐龙蛋!那可是化石。 她紧张兮兮,双手捧着:“儿砸,哪来的?” 小奶包见她紧张的样子,指了指身后:“爷爷给的。” 应父从身后走过来,李宓这才看到他的正脸。 以前她觉得应嵘长得这么好,应该是随了濮兰桑,身材高挑,气质优雅。 但李宓见了应父后才发现,应嵘跟应父的长相,相当于小奶包随了应嵘。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一个美男子,李宓很难相信,他居然是学地质学,研究恐龙的! 应父虽然是个老教授,但是常年和学生打交道,气质非常儒雅,平易近人。 温润的声音:“李宓是。” 李宓立刻点头,想叫人,但又不知道叫什么。 她十二岁之后就没有喊李振兴爸爸了,被李晟兴收养后,也是一直叫他小叔。 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应叔叔好。” 应父点点头,笑容满面:“不要太紧张,这是个模型。” 李宓听完,有点尴尬地捧着恐龙蛋:“是……是吗?那……不贵,会不会被小奶包玩坏了。” 应父温和道:“玩坏了也不要紧,我那多的是。” 李宓:“……” 跟应父相处起来,李宓就轻松多了。 简单地回答了一些问题,什么时候结婚的,小奶包几岁之类的。 李宓:“四周岁,20**年冬天生的,起名叫冬荣。” 应父眼神眯了眯:“20**年冬天生的,那你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呀。” 李宓:“什么?” “您知道我当年出国的事儿?” 应父随后一愣,笑了笑:“偶尔听人提起。” 李宓半信半疑,她肯定,应父不是第一次见她。 她小心翼翼地使了诈:“我上次见您之后,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 应父笑容隐了隐:“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不然应嵘母亲,应该不会送你离开。更没想到,你回来之后,还跟应嵘在一起。” 应父显然还不知道李宓失去一年记忆这件事。 李宓的脑袋一下就炸了,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她一直不清楚,自己一个身无分文的学生,没权没势,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国。 而且她之前猜测自己的记忆就是在国外的疗养院被人动过手脚的,如果应父说的是实话,那么濮兰桑送她出国,跟她记忆被动手脚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李宓不敢再深问,她潜意识不想让这些人知道她失忆了。 她一边心脏扑通扑通疯狂地跳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另一边又手脚冰凉,微微发麻。 她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和濮兰桑之间一定有事情。 但是濮兰桑不知道她不记得了。 如果…… 如果她能问出来…… 李宓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回神后才发现,应父抱着小奶包已经走远了。 她一个人全身发凉的靠在水池边上。 像是被一张普天盖地的往罩住一样,想四处仓逃,又不敢动弹。 “李宓。”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意识,突然被一个声音叫回神。 李絮冉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真的是你。” “刚才远远的见有人和应老先生说话,看着像你。” 李宓点点头,干巴巴地笑:“嗯。” 李絮冉:“你怎么了?” 李宓穿着波点雪纺长裙,有点冷。 李絮冉把披肩放下来给她:“是不是冷?来把披肩披上。” 李宓没回过神,就见披肩已经到了身上。 “谢谢。” 李宓见她手若有若无的搭在小腹上:“你是?” 李絮冉笑的温和:“小点声,三个月啦。” 她离上次和李絮冉分开才半年不到,居然怀孕了三个月。 李宓赶紧把身上的披肩拿下,换到她的身上。 这是好事儿,李宓也难掩惊喜:“都三个月啦?怎么没听你说结婚的事。” 李絮冉:“我上次和你见面完没多久,就去M国做人工授精,终于成功了。” 李宓内心被李絮冉突如其来的话给吓到,她还没结婚,怎么突然会要孩子。 见她吃惊的表情,李絮冉:“打定主意不想结婚了,但我很喜欢孩子,就去做了这个小手术。” “我看了你们一家三口的综艺节目,你儿子好可爱呀,今天来没来,让我抱一抱。” 李宓:“被他爷爷抱走了。” 李絮冉:“待会儿回来,你带过来给我抱抱。” 李宓点头,她有点不理解,李絮冉当年是濮兰桑一手交出来的学生,性格乖巧,甚至说是保守古板,怎么会选择这种事? 这事儿也不是不好,只不过和李絮冉性格差太大。 不过,今天这趟晚宴,可真没白来。 跟李絮冉说了一会儿话,夏知好就发信息来问李宓在哪,她知道夏知好素来不喜欢李絮冉,于是找了个借口跟李絮冉分开了。 去找夏知好。 夏知好今天穿的也挺素雅,两人都是知道濮兰桑的脾气,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我刚才看到你跟李絮冉在一块说话了。” 李宓点头:“是啊,怎么啦?” 夏知好一副看傻子一眼的眼神看她:“你能不能长点心,你俩可是情敌呀。” 李宓:“……” 夏知好好像是误会了。 夏知好咬着嘴唇,凑到跟前来:“本来这事我不想说的,我刚才看到应嵘抱了李絮冉一下。” 李宓笑起来,八成应嵘也是刚知道李絮冉怀孕的事儿。 “你知道李絮冉叫濮兰桑什么吗?” 夏知好:“啊?” “叫她姨。” 捏了捏夏知好的脸皮:“你是不是傻。” 夏知好:“卧槽,我纠结一路要不要告诉你,感情他俩还是兄妹呢?那我就放心了。” 李宓:“嗯,李絮冉怀孕了。” 夏知好一脸困惑:“没听说她结婚了。” “去国外人工授精的。” 夏知好的惊讶一点都不亚于李宓:“她想什么呢?” 两人很快岔开话题聊别的,晚上吃的都是一些冷食,李宓饿着肚子一直熬到快九点。 她俩都不是电影学院里特别优秀的毕业生,来而且毕业了好几年,早就不是当年四处端着酒杯,求导演赏识的年纪。 俩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摆了十几个甜点盘子,硬是过成了两人聚会。 很快,夏知好坐不住就想回去,李宓把她送到门口。 回来之后,见应嵘从楼上下来,大概是在找她。 李宓走过去,应嵘牵着她的手:“妈在楼上,叫你。”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李宓有点回想起当年在学校里,被濮兰桑叫去办公室时的体验了。 “叫我做什么?” 应嵘:“说说话。” 一进濮兰桑的书房,李宓就闻到一股,如有若无的香味,很淡,但她心里紧张着,所以对味道很敏感。 书房很大,摆设装置,充满古典气息。 跟她这个人很像,就连书房,也莫名有压抑感。 灯光很明亮,算是把这点阴暗气氛驱赶了些,但是李宓还是觉得不舒服。 “应嵘,你先出去,我和李宓说会儿话。” 应嵘站着不动,笑了笑:“有什么话,还要背着我说的。” 濮兰桑大概是不想弄得不高兴,应嵘虽然语气硬,她倒是软了下来。 笑了笑:“婆媳之间说话,你听干什么。” “行,你不放心就站在外边等。” 她走过来,从应嵘手里把李宓的手牵过来:“去。” 应嵘回看李宓一眼,“我去把小奶包带过来,过会儿来接你。” 李宓点头:“好。” 应嵘的脚步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一点声音。 门把上的金属开关被弹开,几秒后,又被合起来。 濮兰桑拉着李宓的手坐下。 看向她的眼神,李宓很难形容,就像是在审视一个犯人,探究,疑惑,警惕,全都有。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李宓心里咯噔一下,她没跟李宓玩虚的,一上来就说了正事儿。 但是李宓接不上:“嗯,我……回来了。” 濮兰桑:“应嵘把你看的紧,我找了你好几次,他都不给见。” “我猜,他是知道当年是我把你送走的事情了。” 李宓不作声,全身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 “我的人把你送到你说的那个地方,第二天就说你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濮兰桑每一句话的信息量都非常巨大,李宓每一个字都不敢听错。 她的大脑迅速把已经知道的信息拼凑出来,当年是濮兰桑把她送出国的,并且还是李宓自己要求的,应嵘不知道。 随后一个巨大的疑惑,濮兰桑凭什么这么帮她? 那时候她最多和应嵘是恋爱关系,没毕业之前和濮兰桑再多一个师生关系罢了。 怎么就能让濮兰桑这么帮她呢。 李宓没有接话,她宁愿是这样沉默。 不说话总比说错话要好。 濮兰桑见李宓不说话,于是换了一个语气。 质问:“你为什么会回来,走的时候跟我保证过,不会回来了。” 李宓脑子里乱的很,有很大一部分信息她接不上,最关键的是,她不知道濮兰桑是敌人是友。 李宓干涩的嗓子:“因为,有儿子了,在国外一个人我养活不下去。” 这句是实话,她一度带着儿子在国外快要活不下去。 濮兰桑:“走的时候,为什么没说有孩子了。” 李宓被濮兰桑质问的编不下:“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濮兰桑:“回来之后,带着儿子找上应嵘?你当年走的时候可比现在硬气多了。” 李宓虽然是坐着的,却感到脚下软绵绵。 “我真没想到你会给我玩这招,求我帮忙出国的是你,一声不吭就回来的是你,最后骗我的也是你。” 李宓嗓子像是被扼住一样,挤出一句话来:“我骗你什么了?” 濮兰桑皱眉:“我帮你出国,你给我东西,东西呢?” 李宓总算是知道了,濮兰桑这个人情算怎么回事。 她在春夏镇李振兴一家对她反常的态度她就怀疑过,自己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现在从濮兰桑嘴里,可以把这件事坐实了。 濮兰桑声音沉沉地发问:“李晟兴在哪,还有那个东西呢?” 李宓心一下就从高高悬着的地上放回到心里。 因为她发现这件事的主动权在她手里。 虽然她记不得是什么东西了,但从人人都想要的样子来看,大概是很重要。 呼吸慢慢变得悠长,显示出她的放松来。 “东西还在,李晟兴我不知道。” 濮兰桑觉得自己大概是小瞧了李宓:“你不想给我?” 李宓非常坦然:“是的。” 濮兰桑大概是没想到李宓敢这么直言不讳。 李宓从凳子上站起来,信息她已经拼凑的一部分,今天不能再跟濮兰桑多说了,唯恐会露馅。 “天色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李宓惶恐不安地走进来,出去时走得很稳:“下次再带李冬荣来拜访您。” 濮兰桑半点关于李晟兴的事情都没问出来,李宓就走了,显然是不太甘心。 “你要庇护李晟兴了?” 李宓:“我没有要庇护谁,李晟兴到底有没有罪,不需要你来审判。” 濮兰桑:“为了你的儿子,我劝你少趟这趟浑水。” 李宓:“趟这趟浑水?您想要那个东西,又想干什么呢?” “你有本事和李晟兴斗,坐上院长这个位置,是你有本事。但我不会同意你利用我的。” 濮兰桑见她要走,倏地站起来,砸了手里的杯子。 “你不怕我告诉应嵘,你有精神病?” 居然用这个来要挟她,李宓顿住脚:“你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