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乱世生殊(终)
云舒曼被左迅拖走,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甚至寂静得能听见秋风拂过合欢树的声音。 玉微在萧今温和的目光中轻拢眉心,沉默半晌,柔声开口:“我该回去了。” 当初是萧今口口声声说的要帮她,她并没有承诺过他任何事情。 萧今拉住玉微的手腕:“再留一会儿?我很想你。” 相比之前她一旦被他碰到便迫不及待地拂开那种显而易见的抗拒,此刻无声的默许显然是一种软化,是她对他态度的软化。 萧今愉悦地勾起唇角,握住玉微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没站稳的玉微便猝不及防地被萧今卷入了怀里,他的头搁在她的肩头:“这两个月你有没有担心过我?” 玉微不自在地挪开一寸:“没有。” 如今与萧今近距离接触,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感,很是微妙,她理不清原因。 之前虽然讨厌萧今,也排斥他的亲密,但和如今这种抗拒却不同,这种浑身都叫嚣着远离他的抗拒更像是从心底滋生出的一股不自在,让她想要立刻远离萧今。 她之前为了任务,尚且可以忍受沈承的亲密,为什么对萧今就不可以? 玉微皱眉,这种感觉…… 她没再细想,因为萧今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口是心非。” 萧今的唇畔擦过玉微的脖颈,眼底满是笑意,她如果真的一点不在意他,也不相信他,怎么会完全没有防备地跟着云舒曼来到这个院落。 玉微不置可否,伸手拉开萧今的手:“我真的该回去了。” 萧今反扣住玉微的手,眼色变了又变,最后低声问道:“你知道A国那批军火的事情吗?” “你指什么?”玉微似笑非笑地反问,“我知不知道你偷窃军火?还是我知不知道夫君的计划?如果是前者,我的确知道一些,如果是后者,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只能说我不知道。” 萧今在怀疑她明知道祁舟辞的计划却不告诉他?但别说她根本不会过问祁舟辞政务上的事情,就算是她真的知道,她也不会告诉萧今。 玉微眼里的讥讽太明显,萧今局促不安地握紧玉微的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我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才旅行当初说帮你的约定。” 玉微不甚在意地道:“无碍,无论如何,你帮了我一个忙,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也会尽量帮你。” 萧今:“我帮你并不是为了要你的报答……” 玉微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拉下了识海中的控制面板,虽然系统进入了维修,但是基本的查询功能还是可以使用。 控制面板上,萧今的好感度赫然停留在99上,她微敛眉,还差一个点的好感度,她必须想办法尽快填满这个点的好感度。 玉微沉吟片刻,打断了萧今的长篇大论,开门见山地道:“我帮你探听夫君把A国那批军火藏在了哪里?” 萧今被玉微豪迈的言辞吓得一惊,愣怔片刻,有些惊喜地道:“微微你……” 玉微身为祁舟辞的妻子,若是她愿意帮他探听那批军火的消息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她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他并没有把握玉微会帮他,此刻玉微亲口提起了这件事,他自然是欣喜的。 玉微言简意赅地解释:“便当作是你帮我的报答。” 萧今有片刻迟疑:“若是祁舟辞发现了你的意图……” 玉微心里闪过讽刺,面上却丝毫不显,肯定地道:“他是我的夫君,便是发现了也不会因此杀了我。” “那你一定要小心。”萧今虽然不喜欢玉微提起祁舟辞,但却与玉微同样肯定祁舟辞不会杀了她,他一把把玉微拥进怀里,深深地嗅着她身上清浅的气息,怜惜地嘱咐道,“等你打探到那批军火的消息,我们立刻一起离开北城。” 微微果真还爱着他,连打探军火消息这样危险的事情都愿意为他做,尽管她嘴里一直不肯承认,但是一举一动却没有一件不是说明她确确实实还爱他。 只要拿回那批军火,攻下禹南军系,祁舟辞手里执掌的不过仅有南北军系的半壁江山,介时,他坐拥禹南军系与卓系军系,登临统帅之位便如探囊取物,祁舟辞根本不足为惧。 玉微一直目视着控制面板,看着好感度从99跳到100,冷笑着任由萧今抱住她,萧今最爱的终究还是他自己,他也不是不爱她,只是那份爱在他心里占的分量太小,小得微不足道,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去。 …… 月门处敲过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脚步声敲在寂静的院落里,敲醒了院落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萧今眯起眼望去,祁舟辞欣长的身影出现在月门处,合欢树叶摇落在祁舟辞整齐的军装上,隔得太远,他看不清祁舟辞脸上的神色。 萧今下意识地把玉微掩护在身后,语气沉沉:“祁舟辞。” 祁舟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微微被他跟踪了? 思及此,他转过头,安抚似地抚着玉微的脸庞:“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不必再回祁公馆了,等解决了祁舟辞我们就一起离开北城。” 玉微紧盯着萧今的眼,没有说话,等萧今一转过头,她的目光直接越过萧今,遥遥落在了祁舟辞身上。 祁舟辞一直看着玉微,她一望过去,立刻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神。 萧今把玉微完全遮挡在身后之后便以手按住枪.柄,整个人呈紧绷状态:“祁舟辞,既然你已经发现了,也正好省得我再浪费口舌,我和微微相爱多年,当初是你执意拆散了我们,但你能强迫微微嫁给你,却强迫不了她爱你,现在微微依然爱我,我来接她去海城,你如果还念及一点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的旧情,就不要为难微微。” 祁舟辞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玉微,哪怕此刻只能越过萧今的肩膀看见她的额头,听完萧今的话,他挪开凝视玉微的视线,看向似拉成满月弓箭的萧今,平缓地道:“萧今,我说过,微微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也不会放她离开。” 他的声音低沉肃穆,听不出喜怒。 玉微和祁舟辞相处将近一年,基本摸清了他的性格,越是听不出喜怒的语气才表示他越生气,她的脚步向右挪动半步,半个身子暴露在祁舟辞的视线里。 她仔细地打量着祁舟辞眼里的神色,确认他还没有太生气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今见祁舟辞根本不听他的劝阻,捏着枪的手不断收紧,怒不可遏而又喜不自胜地道:“祁舟辞,你还不明白吗?微微不爱你,也不想嫁给你,就算你强迫她怀了你的孩子又如何,不爱就是不爱。” 微微爱的终究只有他,不是祁舟辞这个所谓的丈夫。 祁舟辞却不再理会怒火中烧的萧今,凝视着玉微,淡声道:“微微,过来。” 萧今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祁舟辞,微微怎么可能会过去?然而,下一刻他眼角余光里出现的玉微的身影却是让他愣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抓住玉微的手,耐心地嘱咐:“站后一些,等会儿别伤到你。” 她也许是因为好奇而走上前来看看。 玉微没有侧目看萧今,目光一直落在祁舟辞身上,被萧今抓住,她暂时停下步伐:“我要过去。” 萧今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耳边出现了幻听,听错了,他错愕地问:“你说什么?” 玉微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我要过去。” 萧今看看运筹帷幄的祁舟辞,再看看顺从的玉微,依旧满脸不可置信:“是不是祁舟辞强迫你什么了?” “没有,夫君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强迫我,更不会像你一样抛弃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她端详了一眼四周宁静的景色,轻笑着摇头,“连今天他会来到这个院子,也是我让他来的。” “怎么可能?”萧今隐隐觉得不对,心间抽疼,却始终不愿意相信,一口咬定,“一定是祁舟辞强迫了你。” 她爱的分明是他,上一世哪怕到死,她也是爱他的,甚至死前还想再见他,这一世怎么可能不同?一定是祁舟辞强迫她,他自发为玉微的异常找到了借口。 萧今捏紧了玉微的手腕,握着枪的指关节泛起一层青白,目光紧紧盯着玉微,严厉地逼问她:“你告诉我,他强迫你什么了?” 玉微但笑不语,萧今却是在她淡然平和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丝嘲讽,他像是突然受到刺激一般,眼珠发红,低声呵道:“你告诉我啊,祁舟辞到底强迫你什么了,只要你说,我就帮你解决,就是现在杀了祁舟辞也未尝不可。” 祁舟辞自己出现在他的院落里,这里又偏僻,他便是杀了祁舟辞又能如何?大不了南北军系乱一阵子,介时他出面把控大局,未尝不可以一举拿下整个南北军系。 这个想法只是在玉微想要走向祁舟辞时临时蹦出来的,但仔细一想,萧今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把控南北军系的好机会,只要祁舟辞一死,祁系军系必定大乱,短时间内根本无暇顾及卓系的动作。 萧今眼底闪过浓浓的杀意。 玉微冷眼看着萧今状若疯癫的模样,趁着他失神的瞬间,用了全身力气掰开他抓住她的手:“我刚才答应帮你探听军火的消息也是骗你的,我早就不爱你了,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自作多情,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 她的语气里夹杂着森然的凉意,不断盘旋在萧今耳边,嗡嗡作响,扰乱了他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扉。 玉微说完,丝毫不再犹豫,立刻飞奔着扑向祁舟辞。 祁舟辞接住玉微的身子,温润地嘱咐道:“慢些跑,小心跌倒。” 玉微搂住祁舟辞的脖颈,踮起脚尖,吻在他的下颚,笑意吟吟地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你儿子女儿跟着我一起摔倒的。” 祁舟辞拉开玉微勾在他颈后的手,无奈一笑:“我是担心你。” 萧今看着玉微对祁舟辞展开曾经属于他的笑颜,四肢仿佛在顷刻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如果玉微刚才的话还不够证明她的决心与恨意,此刻她眼里的欣喜却完全骗不了人。 两个月之前,玉微看向祁舟辞的目光完全没有现在的恋慕,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对祁舟辞有深深的依赖,萧今在此刻却仿佛突然醒悟一般,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心脏上犹如钝刀子割肉的剧痛让他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暴戾。 她不爱他。 她竟然不爱他。 她怎么可以不爱他。 萧今的手关节被他自己捏得咯吱作响。 玉微听到萧今好感度即将降低的警告提示音,微微眯起眼,果然,对于萧今这种人,只有在他好感度达到最高的一瞬间杀了他,才可以保存那份抵达顶点的好感度。 她的决定没有错。 玉微松开祁舟辞,平静地道:“我想回去了。” 祁舟辞拿出丝帕蒙住玉微的眼睛:“好,我们马上就回家。” 有了上一次被蒙上眼睛的经验,这一次,玉微安然地站在原地任由祁舟辞替她蒙上眼睛,甚至还好心情地提醒祁舟辞:“夫君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式蒙我的眼睛,这样一张丝帕蒙着,其实我能看得见的。” 祁舟辞绕到玉微脑后打结的手一顿,旋即,轻勾起唇角应道:“好。” 祁舟辞转身后,玉微缓缓地闭上了眼,她明白祁舟辞给她蒙这种半透明的丝帕是想她看不清那些恶心场面的同时又让她可以随时窥测身边潜在的危险。 那天她睁着眼是怕祁舟辞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拿着枪的黑衣人,但今天他需要对付的人却只有萧今一个,院落外的人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她根本不担心。 几声枪响后,玉微眼前的丝帕被揭开,她睁眼,祁舟辞正站在她面前:“我们可以回去了?” 祁舟辞颔首:“嗯。” 玉微随意地往右侧一望,萧今正躺在血泊里,眼神紧紧地锁在她身上,但到现在她还没听到好感度真正降低的提示音。 玉微思索片刻,望着祁舟辞,抿唇道:“我想去和萧今说最后一句话。” 祁舟辞收起枪的动作一顿:“别耽搁太久。” “嗯。” …… 玉微缓步走近萧今,萧今逐渐涣散的目光始终随着玉微的步伐而挪动,她在萧今身边蹲下身:“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萧今的咽喉被子.弹击穿,已经无法说话,听到玉微的声音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淋漓的鲜血随着他摇头的动作不断从他咽喉处溢出,漫湿了一地,漫红了他身上浅色的常服。 他还不知道,但他想知道。 萧今摇头的幅度很小,玉微却是看见了,同一时间,她也感受到了身后祁舟辞的目光,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有上一世啊。” 她的语气似恨似怨,幽幽曳曳。 微微也重生了? 她是不是也是在死的那一刻重生,所以才这么恨他。 萧今的瞳孔猛地睁大,努力凝聚已经彻底涣散的视线,想要看清玉微脸上的神色,然而他身体的负荷在此刻已经达到极致,眼前只浮现出玉微模糊的轮廓。 他呜咽地想要张口,然而唇瓣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他又努力地伸手想要去抓玉微。 玉微避开萧今的手,站起身离开:“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过你。” 萧今听见玉微冷淡到平静的声音,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渐渐无力地垂落下来,但他似乎并不甘心,又使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要抓住早已经远去的玉微,然而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他眼睁睁地看着玉微走向祁舟辞,她的背影在他渐阖的眼眸里逐渐缩小,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 他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萧今看见湛蓝的天空中有群鸟掠过,耳畔,玉微的声音和南飞大雁的叫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 大雁代表思念。 大雁南飞,她的思念离开了他。 她后悔爱他。 但他这两辈子加在一起,做过的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爱她。 …… 车上,玉微靠在祁舟辞身上昏昏欲睡,耳畔传来祁舟辞温和的声音:“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玉微有些困,没多思考祁舟辞话里的意思,直到十一月底,大雪掩盖了山河色,她方才品出了祁舟辞话里的意思。 十一月十九日,南北军系与禹南军系之间的战争正式拉响。 但与其说是南北军系与禹南军系交战,不如说是南北军系与A国交战。 也是直到战争爆发,玉微才知道了当时在跑马厅里被祁舟辞杀死的伯希其实是A国首相之子。 以前所有不明白的在此刻逐渐变得清晰,祁舟辞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杀了伯希,之后又为什么直接不顾祁系与卓系之间的关系,毫不犹豫地杀了萧今。 除了保护她之外,祁舟辞也是故意在挑起战争。 伯希被杀,A国又是强国,A国首相必定不会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杀害,必定会找时机对南北军系下手,但却不一定是今年年底,毕竟A国到现在都还在与B国进行拉锯战。 但如果此时萧今再被杀,卓系军系在萧参谋长的带领下叛出南北军系,南北军系在A国首相眼里必定是一块待宰的肥羊,还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肥绵羊。 A国必定会借禹南军系的噱头对南北军系宣战。 至于祁舟辞为什么要铤而走险的挑起战争,玉微微眯起眼,在外人眼中,祁舟辞的行为其实更像是以卵击石,自找死路,但她并不觉得祁舟辞会是这样冒失的人。 忽然,她想起那日玉衍和祁舟辞在书房谈话,她进去送粥时无意中看见的那份地图和密文,她抚在腹部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祁舟辞在赌A国在与B国进行拉锯战的过程中石油资源已经即将耗尽,且A国与B国交战会让A国分.身乏力,调动不了太多的兵力来对付南北军系,又因为祁舟辞的“自残式”行为,A国必定更加轻视南北军系,调动的兵力必然比预料中更少,毕竟A国的主战场在B国。 A国是强国,工业机械更是走在世界最前沿,南北军系的工业机械落后A国的不是区区十年,也不是二十年,而是上百年。 可是千疮百孔的祖国等不起这一百年,如果用一百年与A国周旋,也许还不到一百年,国内早已经变得民不聊生,南北军系最终也只能在耗尽所有资源后惨败,而南北军系失败便意味着国民会沦为奴隶。 介时,这一片飘摇的国土才是真正的支离破碎。 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玉微茫然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蓦然想起了玉衍口里的最迟今年年底会开战,她那时只以为今年年底禹南军系会和南北军系开战,却没想到A国也会插.入这场战争中。 祁舟辞也许早就算计到了。 她目光虚浮地眺望着远方,心尖悲喜交织,祁舟辞不是冲动地仅为了她而杀死萧今与伯希,她该庆幸他的理智与运筹帷幄,她更该庆幸他的心机深沉终于让她不用再一步步沉沦在他的温柔里。 玉微努力地想扯起唇角,可惜,却连伪装都做不到,她轻轻地抚着隆起的腹部,茫然无错。 身后灼热的暖意笼罩了她全身,祁舟辞拥住玉微,手放在玉微的腹部:“外面凉,进去。” 玉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任由祁舟辞打横抱起她往室内走去:“嗯。” 祁舟辞敛眉看向怀里的玉微,柔声嘱咐:“北城的冬天凉,你有身孕,尽量少在外面。” 他仔细地吩咐着她,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之处都顾及得周到。 玉微忽然抬眼,祁舟辞刚毅的轮廓映入眼帘,她抬手抚上他的脸。 他说:“你和孩子一起在家等我凯旋。” 她答:“好。” …… 这一等,等来了又几**雪的纷落,等到了来年开春,没等来祁舟辞的捷报,却等来了他受重伤生命垂危的消息。 玉微在听见消息的那一霎那有片刻愣怔,最终顾不得祁夫人的劝阻,匆匆忙忙赶去了海城。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该去,但情感却不受控制。 一路颠簸,抵达海城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她走进被祁舟辞占用的萧公馆却并没有看到祁舟辞的身影,亲兵告诉她说祁舟辞带伤上了战场。 玉微勉强镇定了心神,告诉自己祁舟辞不会有事,他说过让她等他。 他从来没有食言过,她该相信他。 她安下心,坐在房间里安静地缝制小孩子的衣物。 这是她最近几个月闲来无事学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玉微依旧低头缝着衣服,但是布料上却是一片杂乱的线头,衣服没有半分衣服的模样,更像是一块碎布。 她的心乱了。 忽然,敲门声骤起,她敛了敛心神:“进。” …… 张誓居应声推开门,玉微正低垂着温婉的眉目,在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衣服。 布的面积很小,料子柔软,看得出来是缝给小孩子穿的。 看见张誓居进来,玉微停下了穿梭在布料间的针,微微一笑:“张副官回来了?” 她往张誓居身后望了望,疑惑地问:“夫君呢?” 她的眉目温婉,神情雀跃,俨然一个等待出征丈夫归家的温婉妻子。 张誓居想说话,可是嗓子里却仿佛堵着一块巨石,那巨石随时都会压下去,压得他窒息。 他嘴唇翕动,却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张誓居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玉微不敢猜测心里那个念头。 渐渐的,张誓居长久的沉默像是引燃玉微心里那颗不定时.炸.弹最后的导火.索,炸.弹爆.炸后燃起的滚滚硝烟弥漫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突然站起身,站直了身体:“告诉我。” “夫人。”张誓居在玉微陡然凄凉尖厉的声音里软了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玉微后退一步,捏紧了手里的针,针刺进了她的指尖,鲜红的血溢出,她却恍若未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誓居:“你告诉我。” 张誓居看着玉微因为站起来,明显隆起的腹部。 那是参谋长与夫人的孩子。 是参谋长的遗腹子。 张誓居看着玉微的腹部,仿佛看见了纷飞的战火中祁舟辞刚毅沉稳的眉目。 他说:“这是我们的家国。” 他说:“万千百姓都渴望有一个平静的家国。” 他说:“家国不能被敌人占领,我们不能成为奴隶。” 他的眉目燃烧在四起的硝烟中,傲骨铮铮,刚毅不屈。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参谋长引开敌人,潜入敌方内部,引爆坦.克的画面里。 爆.炸的坦.克引燃了A**队里仅剩的石油,燃烧的石油蔓延,引.爆了A国所有的坦克。 火势以燎原之势散开。 明明是遥不可及的距离,他却在漫天的火光里,恍惚间听见了参谋长的声音:“照顾好夫人。” 此刻夫人就在面前,他却无法开口。 他张了张唇,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声音吐出:“夫人节哀。” 针深深的扎进了玉微手里,有红色的血不断溢出,滴落在她缝制孩子衣服的布料上,她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听错了? 她一定是听错了。 张誓居几乎不敢对上玉微那双错愕的眼睛,他低下头,不敢有所隐瞒:“参谋长……” 玉微蹲下身,抓紧张誓居的手臂:“我听错了是不是?” 她手上的力道在这一刻大得惊人,连张誓居都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但他却仅是皱起眉心,不敢多说一句话,呼吸声都放轻,生怕惊动了玉微和她腹中参谋长唯一的血脉。 玉微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站起身往外跑去。 战火后的海城千疮百孔,硝.烟弥漫,满街上都能看见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抱着自己的孩子家人或哭或笑,或喜或悲: “我们胜利了。” “我们不用挨打了。” “我们有一个和平的国家了。” 不绝于耳的是欢呼庆幸声,玉微跌跌撞撞地跑过断壁残垣的街道,似喜非喜: 祁舟辞,你听到没有。 我们胜利了。 我们得到和平了。 可是祁舟辞你在哪里。 玉微抬头,天色正好,晴光潋滟。 她刨开一堆又一堆来来往往的行人,奋力奔出街道,当再也没有力气时,入目的是弥漫的滚滚硝.烟。 硝.烟下,面目全非的尸体与冰冷坚硬的枪.支坦.克交融在一起,燃烧在明红色的残火里。 满目疮痍。 玉微低头,脚下是鲜血汇聚成的溪流,带着滚烫灼热的温度,灼伤了她的脚。 她蹲下身,一点点刨开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坦.克,翻找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她想找祁舟辞。 有尸体的手臂与身躯分裂①。 玉微僵硬的目光一侧,断臂在身躯不远处,她捡起那手臂为死亡的士兵拼上。 两国交战,无辜的终究是百姓。 死亡的是士兵,可是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打仗。 每一个上战场,不退缩的军人都值得被尊敬。 拼好断臂,玉微转过身,继续翻找,这里没有祁舟辞。 从天亮到天黑。 她不知道找了多久,但却始终没有找到祁舟辞,她是不是可以私心地以为祁舟辞没有死? 可是,坦.克爆.炸啊。 又怎么可能不死呢? 是死无全尸吗? 暮色落下时,战场上的残火燃尽,只有星星点点的红点燃了一方夜幕,浓郁的硝.烟味参杂在血腥味里,蔓延在无边的夜色里。 夜静了。 玉微站在一片血色里,蜷起被鲜血染得绯红的手指,轻轻低喃:“你说过你会在的。” 她跌坐在地上,红色的溪流蔓延上她的裙摆,她轻扯起唇角:“祁舟辞,你出来啊,你说过无论何时,你都会在的。” 回应她的是四起的硝.烟与拂过硝.烟的风声。 没有祁舟辞。 亦没有他说过的:“我在。” 她无法责怪祁舟辞,保卫祖国的山河完整是一个军人印刻在骨子里的热血,她尊重他的选择。 这个时代在黑暗与黎明之间拉锯得太久,这段生灵涂炭的岁月,应该有一个人来终结。 应该有一个人撕破这片腐朽灰暗的天空,给时代灌注破土而出的新生希望。 他没有做错,这一场战役之后,这个时代再不会有战火纷飞,再不会看见哀鸿遍野。 军人最大的荣耀是马革裹尸,她该为他感到骄傲,更该为没有祁舟辞这个动摇她的心的人而感到高兴,她想笑,想要开怀大笑,可是为什么唇里尝到了咸味。 她以为她从不曾动心,可是心尖那密密麻麻,连绵不息的刺痛是什么?是孩子让她变得软弱,心软了吗? 可是,祁舟辞,你说过让我和孩子等你回来的。 我和孩子真的有听话的在等你回来。 但是,你骗我。 你骗我。 当黎明来临,你却永远沉睡在黑暗里。 …… …… …… “微微。” 微弱的声音穿透了夜色与硝.烟落入玉微耳中,她怔怔地转过眼,祁舟辞正站在她身后。 不同于以往的高贵矜贵,此刻的祁舟辞狼狈至极,军装破烂不堪,甚至他的脸上都染满血迹,身上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 玉微愣愣地看着他。 祁舟辞几步走近,抱紧玉微,严厉地道:“你怎么来海城,还到战场上了?张誓居呢?他没有好好照顾你?” 他引.爆坦.克后藏匿在A国阵营中深达几十米的地窖里,杀了同时藏在地窖里的A国统帅和禹南军系参谋长,但引.爆的石油却是困住了他,甚至地动天摇般的爆.炸一度波及到他。 他昏昏沉沉中隐约听见了她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太思念她而出现了幻听,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循声走来,没想到真的是她。 玉微猛然被祁舟辞抱住,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硝.烟味,血腥味扑进她鼻息间。 太熟悉的气息,哪怕外表被笼罩在血腥味里她也绝对不会闻错。 她像是突然找回了神智,狠狠地抱紧了祁舟辞,眼眶里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低哑地唤:“祁舟辞。” 祁舟辞本想严厉地训斥玉微,告诉她战场的危险性,但感觉到肩头一阵湿意时却是忍不住柔下了声线,柔和地应道:“我在。” 她想张口咬在祁舟辞的肩头以发泄自己内心的恐惧,但她的目光触及他身上没有一分完好的皮肤时,却是再也咬不下去,只能紧紧靠在他的颈窝,汲取他身上的气息:“我好怕。”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在害怕失去他。 她以为她可以不在意他,她以为自己在看清祁舟辞深沉的心机时就可以及时的抽身而退,可是当张誓居说他死在沙场时,她却无法不恐惧。 “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祁舟辞的手掌轻抚在玉微紧绷的背脊,声音越来越低,低低地安抚着惶恐不安的玉微。 空气中硝.烟的味道还很重,血腥味也浓得刺鼻,她却突然安了心,她唤:“祁舟辞。” 他答:“我在。” 她说:“祁舟辞,我恨你。” 我恨你让我担惊受怕。 但我更恨你让我心动。 祁舟辞却是低低地道:“但我爱你。” 我不会离开,即便战死沙场,我也会带着对你的执念复生,纠缠你生生世世。 因为我属于你。 只属于你。 …… …… …… 我属于你的意思其实是你也属于我。 因为你是我的灵魂。 你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