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乱世生殊(二十五)
祁舟辞离开北城四十一天,玉微接到了四十一个电话,收到了四十一封电报。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关心她日常的一点一滴;电报的内容也很简单,讲述南城美好的风景,告诉她他每天的一点一滴,虽短犹长,思念没有宣之于口,却落在字里行间。 她把每一封电报都收好,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等到了第四十二天,玉微随玉衍去了北城跑马厅。 如果说冷淡到寡情的玉衍还有什么兴趣爱好,非赛马莫属,北城跑马厅一年一度的赛马,玉衍从不错过。 北城跑马厅坐落在北城以北,洋式时钟塔楼是北城跑马厅的标志。站在高耸入云的时钟塔楼下,恢弘庄严的气势扑面而来,令人陡生敬畏。 北城跑马厅的外表建筑更像是神圣的西方教堂,庄严肃穆,威严凛然而不可侵犯。 玉微挽着玉衍的手臂下了车,面带微笑地跟在玉衍身边,扮演着一个对洋文似懂非懂的传统大家闺秀。 参加跑马会赛马的人以洋人居多,交流自然也是用的洋文,玉衍留过洋,流利而地道的洋文似珠玉落盘般从他口中吐出。 玉微看着玉衍从容不迫地应付着来来往往的洋人,脸上的笑容挂得有些累,目光也逐渐虚浮,一句强调怪异的中文却是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oh,玉先生,好久不见。” 玉衍清越的声线随之响起:“伯希先生,好久不见。” 她侧眸,玉衍身前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洋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 刚才强调怪异的中文应该是出自他口。 “这是玉先生夫人吗?很美丽的东方女子。”英俊的青年洋人很热情,但中文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吃力,他说得很慢,尽管如此,却还是每一个字都没合上音调,“玉夫人你好,我叫乔治·伯希,你称呼我伯希就好,我和你先生是在他留学时认识的。”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与他握手表示礼貌,毕竟她的人设是没有留过洋的大家闺秀,若是懂得西方礼仪倒是显得有些突兀,却不想英俊青年很是入乡随俗地对她微微颔首。 英俊青年很有礼貌,但被对方称呼为玉夫人,玉微多少有些错愕,身边的玉衍却只是在伯希话音落下时,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玉微仰头对上玉衍的视线,抿紧了唇,微仰起下颚示意玉衍解释,玉衍却仅是慢条斯理地转过了头,半分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玉微脸上错愕的表情更深,玉衍的冷漠寡言她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竟然连有人误会他们是夫妻都无所谓。 英俊青年开始滔滔不绝地与玉衍交谈起来,不时会转过头来问她一句,讲到激动处时甚至不自觉地用回了洋文,尽管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伯希一个人在说话,但却并不显得不礼貌,而是恰到好处的不冷场。 玉微微蹙起黛眉,按理说在这个国人不如狗的年代,洋人不应该这般热情才对,没想到今天遇到的洋人却都对玉衍甚是尊重。 玉微侧眸看向身边与洋人一般高的玉衍,与英俊洋人的轮廓分明不同,他的容颜精致如画,毫无攻击性,却是不怒自威,高贵凌然。 像玉衍这般强大而又深不可测的人,能够赢得他人的尊重也不足为奇,半晌,等两人差不多交谈完毕时,玉微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解释:“伯希先生,我不是玉夫人。” 伯希明显愣了一下,略带疑惑的目光礼貌而不突兀地落在玉微无名指上。 因为来跑马厅参加赛马的人以洋人居多,玉微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洋装,双手带上了薄纱手套,雪色肌肤与墨黑色洋装的碰撞,弱化了她身上那股隐隐的娇弱,更衬托出她印刻在灵魂里的冷艳高贵。 她左手手套无名指上隐隐有一圈凸起,很显然手套里带着婚戒。 玉微虽然没有留过洋,但是祁舟辞却是留过洋的,是以,他们结婚时也特意订了婚戒。 玉微微笑着解释:“我已经结婚了,但是我先生并不是哥哥,我先生姓祁。” 玉微的话有些绕口,伯希的中文不算好,绕了一大个圈才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玉衍,疑惑又歉意地笑道:“祁夫人,很抱歉。” “没关系。”玉微摇摇头。 …… 赛马在上午十一点开始,目送伯希走远去换装后,玉微轻轻一扯玉衍的衣袖:“为什么不解释?” 玉衍目光落在玉微戴有婚戒的无名指上,薄纱手套套在手上,看不见婚戒:“没有必要。” 玉微:“……”你大佬,你做主,懒得好理直气壮。 十点半,到了骑手换骑马装的时间。 玉衍去换装,玉微百无聊奈,顺手买了赛马的香槟票,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并没想以此发财,因而只买了一张,毕竟彩票这种东西,虽是一本万利,但赔的风险太大。 而香槟票就是变相的彩票,甚至比彩票还变态,不止要自己买的号被摇出,还需要摇出的跑马号对应的骑手得到第一,才能获得头等奖。 想要中头等奖,无异于大海捞针,是以,知道自己没中奖时,玉微也没什么失落,直接起身,也去换了一身骑马装,随即便去找骑马又得了第一的玉衍。 她走到通往跑马场门前时,厚重的镂空雕花大门立刻被侍者从里面拉开,素白的光芒在门被拉开时争前恐后地涌进,在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跑马场。 玉微的目光在跑马场转了一圈,确定了玉衍的位置后,抬步向他而去。 与往常的一袭白色长衫不同,玉衍刚赛马完,还没来得及换下跑马装,黑色的跑马装穿在他身上越发衬托得他高不可攀。 玉微抖抖手里的香槟票,无辜地道:“我没得头等奖。” 玉衍看了一眼着一袭黑色骑马装的玉微,眉心微不可查的一蹙:“正常。” 玉微不满地道:“你是我哥吗?就不能说点好话安慰我?好歹我也是花了钱买的香槟票。” 玉衍睨了一眼玉微手里的香槟票,云淡风轻地道:“买香槟票的人都花了钱。” 玉微:“……”没法聊了,换个话题。 她目光一转,看见了站在玉衍身边高大修长而又异常温顺的黑色马匹,问:“哥哥这马有名字吗?” 参赛马匹皆由马主私人豢养,这匹黑色的骏马微低着高贵的头颅臣服在玉衍身边,微微伸长的脖颈勾勒出它优美的身形轮廓。 大概因为刚奔跑过,它的脖颈上正淌着细细的汗流,阳光下,隐约可以窥见汗流中的绯红,倘若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 玉衍修长的指尖正细细梳理着骏马胸部的毛发:“疾风。” 疾风突然听见呼唤自己的名字,双耳立刻竖起。 玉微轻笑,好有灵性的马:“我可以摸摸吗?” 玉衍侧身让出位置,玉微伸手缓慢的抚摸在疾风的胸口,也许是玉衍在身边,它一直很温顺,甚至半阖着双眼,偏头在她肩头细细撕咬。 马的身上很干净,没有一丝异味,玉微头亲昵地靠在它脸侧。 诺大的跑马场上,着一袭骑马装的殊丽佳人伸长了纤细的脖颈,脸侧轻靠在高大的黑色骏马身上,而黑色骏马配合地微低下头,蹭在佳人雪白的脸庞上。 一人一马亲昵得似乎自小一起长大。 玉衍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太浅,在玉微转过头来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问:“哥哥能带我骑马吗?” 是“带”而不是“教”。 虽然她会骑马,但委托者并不会。 她抬手遮住明亮的光线,微仰起头:“我很想试试那种无拘无束地奔驰在风里的感觉。” 她眼里闪烁着细碎的金色,熠熠生辉,是对自由的喜爱。 玉衍踩着马蹬,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玉微伸出修长白皙的手:“上来。” 他精致的轮廓半隐在背光的阴影里,那双手骨节分明,在倾泻而下的淡色光线下,连纹理都偏淡。 玉微对玉衍轻轻一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顺着他的力道,骑上马背。 玉衍双手环过玉微纤细的腰身,控制住缰绳:“坐稳。” 温顺柔和的风刮过脸庞时,玉微感觉整个身子都轻快灵活起来,仿佛奔驰在风里的不是疾风,而是她。 她抬手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偏过头,稍微抬高了声音:“很喜欢奔驰在微风里的感觉。” 她的声音交织在习习吹过的风里,忽高忽低。 玉衍微垂下眼睑,她半依偎在他怀里,鸦青色的发丝乖顺地卡在发卡里,但有几缕飘落了下来,纷扬在微风里,飘扬而起的发梢那沁人心脾的浅香弥漫在他鼻息间。 玉衍轻声笑了笑:“疾驰在呼啸而过的风里感觉会更好。” 那是一种时间倒流的感觉。 玉微望着不断倒退的景色,疾风跑得不算快,她甚至能将周围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哥哥可以加快速度试试。” 疾风真真正正飞奔起来时,疾如追星赶月,周围的景色模糊成了一片残影,风迎面刮过。 玉微笑,果真是“疾风”。 玉微半垂下眼眸看向疾风,它滚落的汗流蒸发在快如闪电的风里 蓦然,她注意到疾风的双耳突然挺立起来,她微眯起眼睛,马的双耳挺立代表着危险或者害怕。 她甚至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变故陡生。 与枪.声同时响起的,是疾风凄厉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