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乱世生殊(十七)
书房内,张誓居站在书案前,微欠身把密文递给祁舟辞,神色严肃:“长官,海城线人来报,昨日九点海城出现大范围游.行示威,海城司令带领亲兵参与其中,强烈反对对禹南军系出兵,海城百姓也在不久后纷纷投入游.行队伍,但萧参谋长态度强硬,不肯给半分商量余地。昨晚开始,海城全城戒严,事态严重,已经波及到了卓系军系辖制的其余两省,并有一省督军于凌晨时分致电萧巡阅使,称病辞职。” 卓系军系分为两派,保守派与激进派,保守派以海城司令为首,主张保,和;而激进派以卓系军系参谋长为首,主张进,攻。 想先下手为强地对禹南军系宣战,切入敌方腹地也是激进派的主张,保守派似乎至今都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前几日副参谋长命他将萧今订购枪.支的消息散布给保守派时,便让他时刻盯紧了海城的消息,今日一见,果然保守派并不知情。 祁舟辞展开张誓居递过来的密文,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思忖片刻,沉声吩咐道:“派人去海城走一趟,务必保下海城司令。” 他的目光穿透刺眼的灯光落在张誓居身上。 张誓居被祁舟辞凌厉严肃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凛:“是。” 萧参谋长心狠手辣,海城司令此番的行径必然已经彻底激怒了他,即便他不会趁着这个群情激愤的风口浪尖对海城司令动手,但风头一过,私底下的动作必然不会少,到时海城司令人在萧参谋长眼皮子底下,必然是插翅难逃。 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副参谋长保下海城司令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必定是百利而无一害,海城司令在卓系军系中威望极高,仅次于卓系军系执牛耳的参谋长。 祁舟辞展开那份密文摊在书案上:“卓系军系的参谋长势必要换,而海城司令是最好的人选,只要萧氏一脉败落,凭他在卓系中的威望,必定能很快镇压下卓系内部的暴.乱。” 于公于私,萧氏一脉都不适合再坐在参谋长的高位之上。 乱世为将者,每走一步都必三思而后行,反复敲定后方能推进,因为每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造成生灵涂炭,而萧氏父子两人却只是将海城百姓当作两人更进一步的筹码,行事激进,毫无章法,直接把海城百姓的性命架上死亡的天平。 他停顿了片刻,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幅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地图:“A国,不得不防。” 他的声音犹如划破空气的子.弹,滑动了气流。 张誓居抬眼望进祁舟辞那双暮色沉沉的眼中,有一种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的森然感,后颈阵阵发凉。 他稳了稳心神,略带疑惑:“A国正与B国恶战,还会有兵力攻打我军?” 祁舟辞眯起眼,不置可否:“A国行的是一招险棋,一举数得。” A国在等坐收渔翁之利。 张誓居还欲开口再问,敲门声忽起。 祁舟辞严肃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下来,唇角微勾,她每次来总喜欢先敲门,他卷起地图与密文,吩咐张誓居:“下去。” 张誓居突然从人间炼狱进入天堂,被祁舟辞猝不及防的温柔吓得心一颤,刚才被副参谋长凌厉的眼神审视时都没觉得冷汗四起,现在竟然有三分莫名的害怕。 他一瞬间感觉心情复杂,像是忽然明白了几分自己弟弟的心情,这么温柔的神情,搁在副参谋长成亲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张誓居躬身行礼后退出了书房,刚拉开门看见站在书房门外的是云舒曼时,顿时错愕,又往回望去。 祁舟辞看见是云舒曼已经冷下了脸色。 果然温柔这种稀罕的神情,也只有副参谋长看见夫人时才会有。 张誓居收回视线,对云舒曼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云舒曼愣了片刻,显然是被祁舟辞脸上的温柔晃了眼,明亮的光线下,他刚毅的轮廓都柔和了下来,但下一刻她却是感觉浑身都凉透,祁舟辞脸上没有半分温和,冷厉严肃,仿佛那片刻的柔和只是她的错觉。 但云舒曼深知那不是错觉,肃穆威严如祁舟辞也可以温柔体贴,只是那全是对玉微一个人。 祁舟辞所有的温柔彷佛都用在了玉微身上,对其他的女人只剩下无尽的冷漠与无视。 倘若这样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想必会很高兴,但很可惜不是,他只是她的攻略对象,攻略这样的男人难于登天,困难重重。 但好在这个男人并不是无坚不摧,他的责任心极强,这本是优点,但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云舒曼轻轻一笑,把粥搁在祁舟辞的书案上,温温柔柔地道:“我见表哥晚饭没吃多少,特意送些粥过来。” 祁舟辞沉声道:“不必,端出去。” 云舒曼却仿佛并没有听见祁舟辞的话一般,兀自靠近他,拖长音调,软糯地喊道:“表哥……” 她每走近一步,她身上那股靡丽的馨香便浓郁一分,祁舟辞侧过身,避开云舒曼伸过来的手,阴冷着脸色:“出去。” 他的声音冷沉肃穆,枪林弹雨中练就出来的威压在此刻被发挥到极致,带着席卷一切的凌厉嗜血,似穿膛而出的子.弹,乘风破浪,击起层层四溢的鲜血。 云舒曼被祁舟辞语气中的血腥威严吓得倒退一步,心里突突狂跳,舌尖发苦,她无意识地卷起舌尖顶在牙齿后,微硬的触感勉强拉回了几分神智,却仍是小腿打颤。 她仰起脸,刺眼的灯光照进眼中,青黑一片,祁舟辞的气势太可怕,若是平时,定会令她望而却步,但此刻不行,她的机会不多了,必须要拼命一搏。 云舒曼强行压下了恐惧与不安,长长裙摆下的小腿依旧在打颤,她艰难地挪动脚步靠过去,身子倾斜,想要坐进祁舟辞怀里。 祁舟辞却是在云舒曼靠过来的前一刻闪身而起,一手拉过椅子。 椅子和人一空,云舒曼立刻狼狈的跌倒在地上,地上有地毯,不疼,但却让她的心一片片冷了下去,这是她完全豁出去,最舍下颜面勾引祁舟辞的一次,然而祁舟辞却完全无动于衷。 但是…… 云舒曼微勾起唇角,眉梢挑上一缕媚视烟行的风情,她不信他能走得出这个书房。 祁舟辞眼也没抬,直接迈步往书房外而去。 三 二 一…… 云舒曼默念,紊乱的步伐声传来时,她轻挑眉梢。 祁舟辞按住书案,停下了步伐,微拧起眉心。 不对劲。 云舒曼慢悠悠地站起身,又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直起身子,一手撑着椅子,一手按在书案上,言笑晏晏:“表哥不走了?” 祁舟辞眼神扫过云舒曼,凌厉不减。 云舒曼虽然还是心里发怵,但却不再那么害怕,只是不太敢靠过去,怕一靠过去就被祁舟辞嗜血的眼神撕碎,她定了定神,状似悠闲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等着祁舟辞身上的药效彻底发作:“表哥还是别挣扎了。” 她花了五十积分买的特效幻药,她的积分都被兑换成了负数,她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祁舟辞。 幻药只需要涂抹在自己身上,并不需要下在食物里,何况她也知道自己端来的粥祁舟辞根本不会喝。 送粥,从始至终都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她端起粥,自己抿了一口,顺便好心地提醒祁舟辞:“表哥身上中的药啊,初始时让人浑身无力,等到药效彻底发作时……” 她拖长了尾音。 云舒曼顿了顿,在祁舟辞越来越冷的目光里璀璨一笑:“表哥便会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祁舟辞冷冷地盯着云舒曼没说话,眯起眼,微曲起手指。 云舒曼却是越来越得意,她支起下颚,故作天真地道:“这也不能怪舒曼,谁叫表哥这般无情呢。” 她听见祁舟辞的呼吸加重一分,眼中的得意加深,却委屈可怜似的叹息了一声,又无奈地道:“舒曼也是无奈之举,若是表哥善解风情一些,舒曼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云舒曼自言自语半晌,听着祁舟辞喘息声越来越重时便知道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她巧笑倩兮地站起身,却不往前走。 她在等。 等祁舟辞忍不住时自己送上门来。 祁舟辞不是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很爱玉微吗?不是说一生一世非玉微不可吗?她今晚就要亲手敲碎他那自以为是的高傲与自信,让他卑微地低下高贵的头颅来求她。 男人无非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即便是祁舟辞,又怎么可能幸免? 这个想法在她看见祁舟辞一步步走近她时越来越强烈,她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满。 果然。 再高贵威严的男人也逃不过欲.念的支配。 云舒曼扶住椅背,张狂地大笑起来,她憋得太久了,她知道今天这样放纵,即便睡了祁舟辞也很可能于事无补,但至少祁舟辞会对她产生恨意,恨也是感情的一种,总比无动于衷来得强。 况且,按照祁舟辞的性格,即便今晚过后不娶了她,到时也会对玉微产生愧疚。一段产生了裂痕的婚姻,迟早会走到尽头,这样做,至少现在可以保证祁舟辞对玉微的感情不会加深。 她肆意地笑着,然而那笑却在额头一凉时戛然而止。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像是阴冷的蛇在她额间嘶嘶地吐着蛇信子,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仿佛有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云舒曼的心不断揪紧,恐惧在无声的蔓延。 她偏头,祁舟辞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正凝聚着风暴,他的额间满是湿汗,手指在动,板机微微后扣。 云舒曼的心在此刻被提到了嗓子眼,她嘶声大喊:“不要。” 板机仍在往后扣。 那慢到可以看清人脸上微表情的动作仿佛是一帧帧故意放慢的画面,一秒闪过一帧,一秒闪过一帧。 时间像是一根绳索,在此刻被无限拉长,两端吊着生存与死亡。 她的心被寸寸拉紧,收缩到了极致,只余下人本能的对生的渴求,脑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完全无法转动,她抿紧了唇,沙声哀求:“表哥,我错了。” 祁舟辞恍若未觉,板机微动。 咔哒的开门声响起时,祁舟辞扣动板机的动作停止了。 书房内,时间在一瞬间凝固。 书房外,玉微正扶着墙缓缓走进来。 略微凌乱而又细微的脚步声拉回了云舒曼紧绷的神智,她木楞的往书房门口望去。 是玉微。 她仿佛看见生的希望一般,那冰冷的枪.口让她的身子不敢有半分挪动,只能大声嘶吼:“表嫂救我。” 玉微无视了那凄厉到绝望的声音,目光径直落在祁舟辞身上,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常服,此刻湿透,紧贴在身上,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印刻出他紧绷的身体线条,削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望着云舒曼的目光却是满含杀意,凌厉锋利。 似乎察觉到了玉微的目光,祁舟辞遥遥望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在浅色的灯光下交错。 他眼中的凌厉在一寸寸消失,变得柔软。 玉微微熏的醉意在他的目光里渐渐散去,她疾步走近,挡下了祁舟辞对着云舒曼的枪,握住了他湿漉漉的手,安抚似地顺着他紧绷的手背。 祁舟辞的手在玉微的安抚中一寸寸放松,紧绷的身体也松了下来,柔软而又炙热的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玉微身上。 玉微抱紧祁舟辞的腰身,轻吻在他颈侧。 云舒曼现在还不能死。 怎么能这么便宜了她,成全了她的死。 祁舟辞看着玉微的眼神越来越深,仿佛下一刻就能吃了她,温软逐渐褪尽,尽数化为灼热滚烫的占有。 她低低地笑着望向他,唤道:“夫君。” 黑色的枪坠落在地时,闷闷的声音响起,沉寂紧绷。 然而云舒曼却仿佛在这声闷响中活了过来,心里紧绷的那道弦在一瞬间松了下来,她的身子似一滩被煮沸的冰,全然融化在了地上。 劫后余生的感觉太强烈,云舒曼望着祁舟辞抱着玉微走远的背影大口喘息,眼中弥漫着深刻的恨意。 当那么靠近死亡时,她才忽然意识到活下去有多么美好。 她要活下去,谁都不能拦下她。 …… 玉微被祁舟辞打横抱起时差点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颈,湿漉漉的触感从她指腹蔓延开来。 祁舟辞的目光在触及怀里的玉微时,彻底温和下来,半分冷意也无,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走廊的灯光亮,不时有下人经过,玉微将脸完全埋进祁舟辞滚烫的怀里,听见房间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响起时从祁舟辞怀里抬起头,迎接她的是祁舟辞铺天盖地而来的吻。 满是湿意的吻中,她品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从祁舟辞嘴里传来。 她睁开眼,鲜红的血迹正从祁舟辞的唇角不断滚落。 他的舌尖强硬地敲开玉微的唇,深入。 错愕从玉微眼中一闪而过,祁舟辞他…… 他竟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尖。 他忍到极致也不愿意碰其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