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乱世生殊(一)
我的方寸世界里唯有一个你, 只可惜却圈不出一个好结局。 ——摘自玉微日记 五光十色中,仿佛有什么逐渐清晰,又仿佛有什么逐渐沉没了下去。 男人愤怒至极的嘶吼撕裂空气遥遥落入逃跑的女人耳中:“还想跑?给我抓住那个臭婊.子。” 紧接着是无尽的疼痛传来。 跌倒在地的女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皆是瘀伤,青紫一片,有逃跑时被抓回来打的,有客人留下的…… 面色扭曲的男人一把钳住了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女人,他盯着女人看了半晌,“呸”的一声吐了一口痰,嫌恶的松开了女人:“你以为你还是金尊玉贵的祁家少夫人?” 女人低垂着头不语,面容麻木。 是啊,她早已经不是祁家少夫人了。 从她决心跟着萧今离开的那一刻开始。 但她只是太爱萧今了,爱得失去了理智,爱得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或许落得现在这般境地就是她不守妇道的报应,是她背弃三从四德,背叛夫君的报应。 可是,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约定好的一起定居海城,从此再不过问世事,萧今却把她卖到了这里。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解释。 萧今还欠她一个解释。 男人见女人不说话,顿时失去了教训的兴致,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百般方法用尽却还是不开窍,本来就不算漂亮,如今竟与疯癫了无异,根本讨不了客人的欢心,他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这样一个女人留着根本没有用。 男人微眯起眼,当初他愿意接手这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她是祁舟辞的正经老婆,三年前,南北军系还未割裂,祁舟辞那个小瘪三管辖南城,亲自带人扣押下了他从海外运回来的那批鸦.片,并且一把火销毁,那笔损失他都至今记得。 那时候他低三下四,伏低做小不敢和他做对,现如今南北军系不过维持着表面和谐,祁舟辞的手根本伸不到海城来,他也不怕他因为这个老婆找上门来。教训不了祁舟辞,拿他老婆出气也算是解了一口恶气。 男人用力踢了女人一脚,本就满身是伤的女人此刻伤上加伤,女人却是仿佛再也感受不到疼痛般只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面容依旧麻木。 女人知道,即使是反抗,也不过是又遭一顿毒打,其实被打和不被打对她都无所谓,因为她的心远比身体痛千万倍。 男人挥手叫人:“把这个女人扔去回去,明天继续让她接客,告诉菑巷那些要饭的,睡这个女人不用钱,只要在天上人间打杂一天就可以。” 他吩咐了下去,不再耽搁就要离开,却在踏出房门的时候被女人嘶哑得犹如厉鬼的声音拉回了脚步:“求求你,让我见见萧今……求求你……” 女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凄婉,凄凄哀鸣。 男人不觉皱眉:“你以为长官还愿意见你?就你这副鬼样子?” 女人却恍若未觉,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爬行着靠近男人,她每爬过一步,干净的地面便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那刺眼的鲜红招摇得张牙舞爪。 她低低哀求:“求你……” 那是她如今唯一的执念。 男人看见女人卑微的模样,仿佛看见了祁舟辞跪在自己面前低声哀求的模样,顿时心情大悦,也不再嫌地上的女人脏,抱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踏了出去。 女人早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在男人的颠簸之下更是伤上加伤,但女人却是紧紧咬住了自己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唇,不让呼痛声从自己唇瓣中溢出。 她想见萧今…… 想要问他为什么…… 男人指着楼下:“看见没有,你心心念念的萧副参谋长就在那里和别的女人**。” 两人置身三楼,天井式的楼阁可以让女人清晰的看见对面包厢内的男人和女人。 是她心心念念的萧今和祁舟辞的表妹云舒曼。 仿佛有什么嗡的一声在脑海中炸了开来,不甚明朗的记忆在此刻逐渐变得清晰。 男人附身近女人耳边,扬起恶劣的笑容:“就是这个女人怂恿副参谋长把你卖到这天上人间来的,我记得那天副参谋长本来想直接杀了你,结果那女人却说,还是让你来天上人间接客更丢祁舟辞的脸,让祁舟辞再也抬不起头来。” 女人眼睛猛地睁大,早已经听不下男人接下来的话,耳边回荡着的只有“祁舟辞”三个字,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包厢中的人。 她竟是连累了他吗…… 是她趁着他与禹南军系打仗的时候经不住萧今的诱惑背弃了三从四德,背叛了自己的天,如今她这副鬼样子竟还要无端连累他。 女人麻木的面具终于一点点龟裂,变得绝望起来。 对面包厢内被男人环抱着的女人似有所觉,转眸看了过来,发现女人的刹那,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无声的做着口型:“玉微,他不爱你,他和你私奔是我的主意。” 女人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 …… 一更 二更 难捱到天明 终于绝望的女人颤抖着撞上了墙…… …… “少夫人。” 急促而又紊乱的呼喊声拉回了玉微的神智,扑面而来的雨幕却是让刚清醒过来的她不适应地重新闭上了眼,下意识地用手挡在眼前,刚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大的惊喜。 站在她身旁的丫鬟不顾满面风雨,想要为玉微撑伞却又怕她拒绝,只得微支起伞挡在玉微身前,为她挡住斜吹来的风雨,但雨太大,又夹杂着肆掠的狂风,区区一把雨伞根本遮挡不住。 又一阵急促的滂沱大雨夹杂在狂风里极速席卷而来,风吹皱了雨水汇聚而成的溪流,雨又落在溪流中,滴落成漩涡,溅起无边的水花。 紧接着是无尽的风刮过,丫鬟握不住手中的伞,墨色的伞被风卷起,伞骨与伞布瞬间分崩离析,在风中飘远。 丫鬟不敢去追那已经彻底没用了的伞,心一横,大着胆子拉住了玉微的手大吼道:“少夫人,萧副参谋长不会出来了!您是……” 到底是顾忌着尊卑有别,丫鬟的那句“您是祁家少夫人”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 丫鬟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玉微却是听懂了,她抬手抚去脸上早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的水,但她手放下的瞬间,雨水又扑满了她的脸。 “不急。” 玉微微勾起唇角,雨滴顺着她的睫翼滑落唇角,最终汇聚至下颚,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早已经冰冷得毫无感觉的唇角。 今天既然来了,怎么能做戏不做全套呢。 委托者今天本来是打算来讨要一个解释。 一个萧今为什么在听说她要成亲之后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听她说就直接离开了北城的解释。 这是委托者的想法,至于她。 她当然是要让萧今以为她还忘不了他。 雨声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雨水砸落伞面的声音。 淅淅沥沥的雨中,萧家管家撑着伞走近。 玉微的目光在触及管家靠近的瞬间变得惊喜无比,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生的希望般,她迈着沉重的腿靠近萧公馆紧闭着的铁门,抬起那双苍白瘦弱的手紧紧扣住了手指粗细的门条,整个身子都贴在冰凉的铁门上,仿佛这样可以给她勇气。 她兴喜地问:“他愿意见我了吗?” 她微仰起精致的下颚看向管家,那双宛如被雨水冲洗过的澄澈眼眸中写满惊喜与期待。 管家被这样一双纯洁无垢的眸子盯着,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话蓦然咽了下去,嘴唇翕动,却是一个完整的音调都发不出,握着伞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一时间竟是感觉喉咙干涩的紧。 管家无声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玉微的嘴唇张张合合,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直至最后一抹火光也被熄灭,她的身子终于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快来人啊!”眼看着玉微已经晕倒,丫鬟惊叫了起来,一直跟着玉微站在雨里的护卫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抱起玉微大步离开了萧公馆大门前。 管家看着逐渐远去的车,无声地叹息,终究是一段孽缘,有缘无份。 祁系军系副参谋长的夫人和卓系军系的副参谋长之间,相隔的,何止是天堑。 …… 车上 玉微微阖着眼,冰冷到僵硬的身体在温暖的车内回暖了些许,却依旧冷得令她忍不住发颤,丫鬟拿着帕子细致地为玉微擦拭着湿透的发。 “我来就好。”玉微握住丫鬟的手温声嘱咐道,“你先擦擦自己身上。” 丫鬟的脸色已经看不出来一丝血色,白得如同纸片,身子也不停地颤抖着,分明冷到了极致,连拿着帕子的手都已经不甚灵活,却还是体贴地为她擦去雨水。 丫鬟还想继续,玉微却是不容她反驳地自己拿帕子擦拭了起来。 到底没换一身衣裳,仅是擦一遍也还是冷,冷彻心扉那种冷,玉微放下帕子,望向已经被雨幕模糊了景色的车窗。 透过朦胧的车窗,不断倒退的景色,隐约可以窥见这个时代的众生百态。 无疑,这是一个乱世,多少生命在这个时代里还来不及绽放便已经早早被葬送。但这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哀鸿遍野之下,深埋的是只待时机便能破土而生的希望。无数的豪杰枭雄在这个时代诞生,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破腐朽,迎来胜利的曙曦。 委托者的丈夫,祁舟辞就是这样一位乱世中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