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赐珍宝
和暖春风被日渐蒸笼的热浪拉远, 进入初夏时分, 林间鸟鸣叫声也开始蔫, 有气无力。 扶艳手里攥着被镖扎出一个洞的白纸,徐徐地往萧念稚的庭院走去。 踏进院门, 迎面扑来几股清淡的花香, 仔细一瞧, 前两天绿的流油的的合欢树,今日居然开了几枝花, 微风一拂柔软摇摆, 明丽俏皮。 不过, 通常是萧念稚的院子, 一推门,扑过来的绝不会是花香, 猛吸一口气能将漫天的鸡毛堵之鼻外, 是一项绝顶的技能。 不对。 萧念稚不在这里。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扶艳门前找到门后, 然而,绕着他身边飞旋的除了扰动的空气,就是接不上气的呼吸。 流光锻炼出来的稳重内敛,一旦碰上萧念稚, 全变成了惹人笑话的泡沫影子。 一刻钟前, 一只飞镖千里外射进练功堂的红木柱里,上面用特殊的毒草汁写了两行字—— 笼中人已回,切勿涉水。 扶艳很快想到了被琴瑟押为人质的溪华, 他正想着去找萧念稚商讨,没想到,人竟然不见了。 扶艳眸色阴冷,萧念稚不动声色溜去的地方非琴瑟可去,他可能不止去救溪华,更重要的是,他要为谢卿报仇。 萧念稚只字不提谢卿之事,却也心底压石,他还是不愿牵扯扶艳涉及,才想出独自单刀赴宴的蠢招。 扶艳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自家媳妇跑了也只能腾云驾雾去追,可不能摆脸色。 扶艳赶去的路上还在想,这回将人逮回来一定先绑床上个三天三夜。 —— 天空湛蓝,白云如假饰嵌在清澈的画布上,天爽风清。 溪华被一阵刺骨的针痛叫醒,半阖着眼扫了一下周围;他手撑着底下支起自己的身体,后肩刺痛感愈加强烈,溪华疼的皱起眉,龇嘴伸手摸了摸那处,触到了有些发热的皮肤。 溪华这才艰难回头看,后肩绑了几圈白布,厚厚一层,不断有蚀骨的刺痛从里面传来。 他什么也记不清了,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受的伤,最近一次的记忆他明明是呆在琴瑟的地牢里,也没见到什么人。 溪华动了动身体其他部位,些许酸痛,并无大碍。 闭眼静了好一会,他从床上翻起身,床底下是一双破烂开了口的草鞋,旁边则是一双干净的白靴。 溪华撑了一下头,穿上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土瓦房四角立着四根粗壮的木头,泥巴没糊好,大半个木头身子都能看见;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磨损的木桌,桌上的茶壶缺了好几个口,椅子凳上的木头也烂了差不多,基本上不能坐人了。 隐隐有些霉味,房子里的土有点湿,外面枝头伸出的叶子滴着雨珠,看样子方才下了一场雨。 溪华走两步扶一步墙,跨出门槛,脱离了这个小风一吹就倒的土房子。 门前有一条泥泞小道,左边是菜园,右边有个小塘,围着大半面积的格桑花,看着与这清隽不搭的小房子,溪华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踏错了地界。 外面刚下过雨,地上天上都湿哒哒的,空气透着一丝清凉的雨水气,夹着……烤鸡味?? 溪华闻着香味绕到屋后,发现那边石子堆有个弯腰捡枯木枝的男人。 那男人手边就是一个脱了毛的烤鸡,火烤的已经焦了皮,颜色很亮,看起来很好吃。 溪华这么一想,肚子有点饿了,被香气勾着魂走了过去。 男人似乎听见了声音,转过身对上了溪华的眼睛。 匆匆看上一眼,男人就移开了目光,他拍拍手,站起身,往旁边靠,憨憨的,白瞎了粗犷的身材。 他脸上绑着黄的发黑的布带,绕了大半张脸,除了黑琉璃似的两颗眼珠子,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只能通过精干的身材,与脸上一小块黝黑的皮肤不同的白颈得知,大概是山间的农夫,或者猎手。 溪华压着嗓子,轻声问道:“你是?” 男人摇摇头,看了看四周,不说话。 溪华又道:“那房子是你的家吗,是你带我回来的?” 男人随他手指看了眼不能称得上是房子的土洞,点了点头。 复而,他蹲下身,转了转插在棍子上的烤鸡,撕下一小块,尝了尝,然后扯下一个鸡腿递给溪华。 “吃。” 他说了一个字,打消了溪华脑海里刚升腾起他是哑巴的想头。 石子堆被雨水洗的发亮,脚踩上去没有泥土里的脏;溪华撩起衣服下摆,蹲了下去,男人看他蹲着,也重新蹲回自己的地方。 溪华接过他递来的鸡腿,朝他浅浅笑了一下:“你也吃。” 他大病初愈,说话没什么力气,食欲来得快,去得也快,光看着就已经饱了。 男人撤下鸡皮,往嘴里塞,吃的太快,流了一嘴的油,他飞快地用衣服袖子擦了擦嘴,往溪华的方向偷瞄了一眼,生怕被他嫌弃。 溪华咬了一小块肉,细细咀嚼,他很久没吃到肉了,突然嘴里进荤,有些尝不出味道。 嚼了一会,他咽了下去,不经意抬头发现男人在看他。在对上自己眼神那一刻,他又将头埋了下去。 溪华看着他手里剩下的半块鸡皮,对他说道:“肉很好吃,你怎么只吃皮。” 男人愣了一下,道:“皮给我,肉,给你。” 溪华眼里的水光闪了一下,忽而想到什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 男人道:“山里。”他顿了顿,语调不成句:“箭,有血。” 他指了指后肩,溪华大概能听懂他的意思,这人应该在某个犄角旮旯发现了中了箭的自己,善心大发将自己捡了回来。 不过确实,溪华不记得自己何时中了箭,也不知道当时是否昏死过去,但这些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包括人和事,就像一罐白水,平淡,索然无味。 一下子从琴瑟堪称魔鬼的地方出来,溪华很想知道会不会是有人去救他的,他在玄冰山庄没和几个人有交情,萧念稚那几个……那个烂好人多管闲事的倒霉仙人,很有可能抄刀带剑去救自己。 “那你有见过一个人吗?”个子挺高,长得很吸人眼球。溪华本想描述萧念稚的身高长相,却不受控制的脑海里浮现了另一个人。 他知道问一个乡间劳作人是没有结果的,所以问出口他也没抱多大希望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男人照旧摇了摇头,把另一个鸡腿撕下来给他,溪华拿不下,对他说:“你吃,我有了。” 但男人坚决摇头,手里的鸡腿这么递送出去,不收回,眼睛怔怔的看着溪华。 “你吃。” 男人的态度让溪华想起了小时候,荤素失调的日子,每天能期盼厨房能送来半个鸡蛋,他就很开心了;通常十天半个月,只有几根绿了唧的野菜,吃的脸都要绿了。 他那时没有玩伴,每天唯一见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娘,他娘和他住一起,吃穿简陋,脸上时常挂着苦笑。 她本是被惩罚的罪人,脸上尽是苦楚,但面对着溪华的时候,她总是尽可能笑,但是笑的不好,所以很难看。 他娘软弱,但对他很好,烂菜里面总能拣出好的,先挑给他;衣服破了洞,她会在自己身上剪布给他补。 每天送来的饭刚好两碗,她会在自己碗里扣一半给溪华,把他照顾的好好的。 从小他那个冰冷严厉的爹没来看过他们,他娘以身养他,终究捱不过糟践,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死了。 尸体是他一个人处理的,没哭没闹,脚上绑一块大石头,沉进了湖底。 他那个掌门爹两年后才发现人没了,却是一贯的嗤之以鼻。 兴许照进夹缝里的阳光更加温暖,溪华对别人给自己的好很敏感,很容易心软,俗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想,如果将来还能回玄冰山庄,他一定将男人带回去。 男人进屋取来一个干净的碗,将鸡腿放进去推到溪华面前,油手在身上一抹,指了指外面,哼了一声,然后掉头走了。 溪华张了张口想问他去哪,被一口风噎住了嗓子。 男人步伐很稳,背影很像——他。 —— 之后,溪华待在男人的土房子里,三天两头才能看见男人一次,最长的时候有五天,五天后,男人背上挎着一袋果子,胡乱倒进小塘里,洗干净了捧来给他吃。 下午,男人蹲在小塘边,给周遭的花松土;溪华在这住了好一阵子,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学着男人把多余的袖子和衣服下摆减掉,穿的鞋子也从白的变成黑的,看上去莫名的舒心。 “你给花松土?”溪华明知故问。 男人头也不抬答了一声嗯。溪华捉着他的脸看,主意道:“你有名字吗?可否告诉我?” 说来好笑,他吃男人的,住男人的,却连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男人不肯跟他多说话,所以能喊他名字的时候寥寥可数。 男人闷声,半响不说话。 溪华只当他没有,提议道:“不如我给你起个?”他挑起眉,询问男人的意思。 男人翻土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腰,歪着头等他给起名。 溪华:“珍宝?”他怕男人嫌名字太稚嫩,解释道:“可以是真实的真——”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一个极响的嗯打断了。 溪华吸了口气,试探叫他:“珍宝?” 男人抬头看他,裂开嘴笑了一下。 溪华顿时被他吸引去了目光,珍宝的笑很纯粹,单纯的开心,直白地洁净,没有世俗污染的为生活所迫的压力,一切只随自己高兴。 溪华看他笑,自己也很开心的跟着笑,他伸手去够珍宝的铲子,道:“我帮你。” 不想珍宝忽然往后撤了一下动作,溪华没刹住,一个猛子扎进了小塘里。 水花溅湿了格桑花,还打歪了几株。 幸好珍宝手快拦腰将他接住,才没有倒插葱钻进水下的淤泥。 小塘水不深,溪华从里面缓过劲来,也是站在水里,珍宝从后面搂着他的腰,一副护着他的姿势。 珍宝率先将他放开,离他远了点,溪华想抬脚却发现鞋子陷在淤泥中拔不出来。 他憋红了脸,一动不动,让珍宝在后面瞧了好大一会笑话。 “底下有水鬼,咬着我的脚不放。”溪华懊恼说。 珍宝弯下腰,拍拍他的腿,左右轻晃了两下,使劲一抬,将他的脚拯救了出来。 溪华张嘴感谢的话未说出口,他整个人天旋地转被珍宝扛了起来,往岸上放。 水塘里的浑水砸了几滴在珍宝脸上,他不在乎的抹干净,随后抬脚上岸,进屋拿了块干净的布小心地在溪华脸上擦拭。 他们的姿势挨得极近,溪华的呼吸就吹在珍宝的手腕,随着他的动作分散周遭。 溪华忽然后退了几步,脸上的水被擦干净,但下半身的水湿了衣服,湿黏黏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溪华脑子里闪现温筠的脸,过往的每个画面都有他,包括两人最亲密的动作;没来由的生了股害怕的情绪,这股害怕在紊乱的呼吸间化成了温筠的脸。 他对珍宝喃喃道:“对不起。” 珍宝似乎没在意,走过去,制着他的颈子别动,给他擦干净脖子上残留的淤泥点。 “下次,不许靠近,水塘。”珍宝将擦脏的布搭在肩上,跳进了小塘,蹲下身子,给他捞出了陷在淤泥里的鞋。 溪华傻站着,像是被吓傻了。 珍宝走到他身边,委屈巴巴说了一个字:“脏。” 次日,溪华早上醒来,穿着珍宝的破草鞋,看见了窗台上洗得干干净净的靴子。 —— 萧念稚拐了一个弯,瞅见一个被藤蔓掩藏的门,他轻轻靠过去,掂了一下门上的锁,从袖子里倒出一根铁丝,伸进锁孔捣弄一番,嗒一声,开了锁。 这里四面围墙,只有一个墙角是外界通道,周围青苔藤蔓编织了一个世界,气氛阴冷,空气一丝都不正常。 打开了门,和想象中不一样,里面明亮如昼,顶上满是浮空的夜明珠,中间是一个鼎,火炉状,有烟从里面钻出来,却没有气味。 萧念稚小心地踩步,顺着路往里面走。 面前一堵黑墙,等萧念稚靠近的时候,黑墙突然变得透明,萦绕着蓝白的光。 他隔着往里看去,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没奖提问:珍宝的身份是? 浑身是血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