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面对捏来的手掌,青筝仍伸手提过酒壶替自己斟酒,眼波都未曾起伏过半分。 掌风震荡起了青筝鬓边的发丝,在离天鹅颈不过三寸的距离,另一只手横空而出,格挡住冒亦行的掌,往外一掀,紧逼而上,迫得冒亦行不得再靠近青筝一寸。 古铜色皮肤的粗糙手掌与白皙有劲的纤细手腕,在半空中已经过了不下二十招。对方攻守兼备,没有碰坏或者误伤室内摆设的一分一毫。灵巧轻盈中,时不时猛地出一重招,让防不胜防的冒亦行心中惊诧:都城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高手?还是个女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住手,阮霜。冒将军是客人。”青筝浅酌完半盏酒,才慢悠悠下令止住阮霜进攻的的动作。 阮霜挥手一道劲气,逼冒亦行退了一步,随即收放自如地退回青筝身边。冒亦行稳住身形,重新审视起巍然不动的青筝,许久再一拱手:“姑娘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 “承让。”阮霜没有回礼,目光不偏移,冷淡地应了一声。 青筝望了眼窗外的日光,抬手请冒亦行入座:“冒将军,时间有限,我们客套话就不说了。你派人杀了宫门护卫队是发现了什么?” 青筝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冒亦行。冒亦行之前心中对此行目的已有猜测,故而此时没多少惊讶。反倒是安定侯惊了一下,立即谴责地看向冒亦行:“冒将军,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中秋宴后,安定侯对于古香兰差点被劫走之事心有余悸,回头就逼问了南既明,才知道黑衣人调虎离山,最后又隐入宫门护卫队,踪迹难寻。眼下得知冒亦行杀了宫门侍卫队的人,立马联想到杀人灭口一说。 心里正在破口大骂:好你个冒亦行,原来是你想暗中劫走古香兰,背后给我们设套。你可是跟随先长公主的老人,居然干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你…… 无须安定侯说话,青筝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明白安定侯想岔了,举手朝安定侯示意勿要激动,淡定的等着冒亦行开口。 冒亦行不明白安定侯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按理说安定侯不理政事多年,没必要为一个宫门侍卫跟自己较真,而且这个宫门侍卫还是那一头的人,莫非安定侯表面无心朝政,其实暗地里也已经投靠了那一头? 想到这里,冒亦行怒不可遏。他不比文臣安定侯顾及形象,直接破口大骂出来:“姓南的,好歹当年先长公主待你不薄,你也曾在先长公主面前立誓全心辅佐今上,维护大朝江山太平,百姓安乐。如今,冒某人才看清你狼心狗肺的真面目。今日,我冒亦行大意入了你的圈套,要杀要剐我绝对不会吭一声。我倒要看看,等你下了地府,哪来的脸面去见先长公主!” 这回轮到安定侯懵逼了。冒亦行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在维护先长公主,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定侯迷茫的眼神向一旁安静看戏的青筝询问。 青筝轻笑出声来,双手请激动的两位坐回去,平静地说:“两位都误会了。当夜策划从安定侯府劫走古香兰的另有其人,只是策划人手脚没有处理赶紧,被冒将军发现了端倪,惹冒将军出手铲除。” “怎么?冒将军不光能上前线杀敌,还能替人善后?这一条龙服务相当顺溜啊。”安定侯没有消除对冒亦行的敌意,语露讥诮。 “安定侯也是,莫不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私自囚禁?”冒亦行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青筝见两位又要吵起来了,喝道:“停!” 两人顿时静默,只是怒目对视。 青筝语调清冷:“冒将军,你要相信我们并无恶意,否则此时摆在你面前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刀光剑影了。请坐。” 青筝的话有礼有节,又自有一种不容违抗的力量。安定侯立马坐下,冒亦行犹豫了片刻,也随之落座。 “冒将军,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假如我们不是统一战线的,我手中捏着的,就是你的把柄。如果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手中的,就是我们合作的诚意。相信沙场征战千百回的冒将军是位聪明人。”青筝为冒将军斟了酒。 冒亦行不傻,他从刚才与安定侯的争执中,明显感到最初对安定侯判定有误,心中松了一口气。安定侯是个死心眼的,对先长公主最为推崇,刚才自己被一连串意外乱了心神,才起了误会。只是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他又不得不防。 冒亦行沉声道:“姑娘既然查到了张城,理应知晓张城私自调遣其他编制的侍卫到宫门护卫队中,扰乱了安防秩序,别有所图。” “请继续。” “张城是宰辅大人的狗,再加上中秋宴当日有刺客在官道上闹事,最后隐没。我两处一联系起来,才发觉张城的举动有问题。刺客不是傻子,逃命不往防守薄弱的地方逃,而是冲到戒备深严的宫门,显然是有特殊的掩饰身份的手段。比如……” “比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就无迹可寻。”青筝接下去,“冒将军很敏锐,因为军中的威望,不少侍卫对冒将军很是仰慕,在兵部查些消息也比我们快多了。现在我只是想问,冒将军你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是什么打算?” “因为我没有证据。”冒亦行踌躇了片刻,直接脱口,“宰辅大人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这么多年来,都没抓到过他什么把柄,而今上对他又极为倚重。我不能将这事呈到今上面前,否则前脚奏报上去,后脚宰辅大人就把视线落到我身上。” “所以,你没法在今上面前揭露,又唯恐这几个有问题的侍卫威胁到今上安全,便伪装成仇人寻仇,斩杀这些侍卫。你怎么如此鲁莽!”青筝用力曲指敲了下桌子。 “我都安排好了,特意安排了江湖装束,江湖风格,还在尸体附近留下了江洋大盗常见的标记,绝对可以误导。”冒亦行反驳。 “呵。”青筝冷笑一声,“如果你可以误导,我怎么会找上你?我能找得到你,没过多久闵明升也能找上你。” “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传出来,他们一定是自己心虚捂住了。” “是啊!怎么久你怎么没听见有侍卫被斩杀于宫墙下的消息?这点你没有怀疑过么?”青筝凌冽道,“那是因为我派了阮霜给你善后。所有的线索,包括尸体都被抹去得一干二净,否则你能安然地坐在这里,高谈阔论?” 冒亦行在做出暗杀侍卫的行动后,就有些后悔,确实破绽太多,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私下几番去侧面打听,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唯恐露了马脚,不敢再深入试探。没想到是面前这位娇俏的姑娘帮自己擦了屁股。 现在,冒亦行可以肯定,自己与面前的姑娘应该拥有共同的敌人。 冒亦行郑重拱手致谢:“多谢姑娘!冒某人无牵无挂,本是贱命一条。宰辅大人收了去,我只能自叹技不如人。但是底下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从浴血奋战的沙场上捡了命回来,却要丧在此等小人手里,我绝对不服,也无法向逝去的先长公主交代。这个恩情,冒某人记下了。” 青筝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到冒亦行提起先长公主。从他的语气中的敬仰和维护,可以看出冒亦行与安定侯一样,即便先长公主逝去十多年,也丝毫不影响她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青筝突然心生遗憾和神往,到底是何种风采的人物能让曾经追随过她的人怀念至今? 微摇了下头,青筝声线平稳。道:“冒将军,我说过了,如果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这个就是我们合作的诚意。你想要打破闵明升权倾朝野,一人独大的局面,我要扳倒他找到我想要的真相,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希望接下来我们能合作愉快!” 冒亦行看向安定侯,见安定侯一副全然信任青筝的模样,心中虽然还存有疑惑,但也无精力去理会,眼下还有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办。冒亦行重新转向青筝,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总不能不知合作之人的姓名。” “青筝。” 冒亦行看着青筝的面容,忽然想起来在太宁湖上的那一夜,抱琴砸向刺客的那个纤细身影,才与眼前的人对上了号。原来青筝早已在自己还未觉察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朝堂之中。这份深谋远虑的心思,竟然出自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身上,让冒亦行心生慨然,庆幸自己并未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青筝姑娘,宰辅大人手下这位张侍郎卖官收银,贪赃枉法,有不少黑料可以深挖。只是我的活动范围多在军营中,不少消息略有耳闻,却收集不到实打实的证据。”冒亦行先抛出了自己的合作意愿。 青筝淡笑一笑,接下这份交好礼物,道:“冒将军这点不由担心,文臣间的肮脏龌龊交给我来清理,只不过我需要把这次铲除之战的利益达到最大化。” “姑娘的意思是?” 面对冒亦行的疑问,青筝转头问安定侯:“侯爷,我记得兵部尚书年龄挺大了是吗?” 安定侯闻弦歌而知雅意,答:“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 青筝指尖坐在酒盏边缘轻轻敲击:“我需要推张城上位,但必须借宰辅大人的手。” 冒亦行有些忍不住,提出质疑:“我要拉张城下来都来不及,为何要推张城上位?” 青筝安抚地请冒亦行饮一杯酒:“冒将军,别着急。兵法上有一计叫以退为进。张城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他被揭露根本不足矣引起今上的危机感。我们把他推到兵部之首,再一举将其背着今上,卖官贪墨的行为摊到今上眼前。到那时再稍稍透露张城与闵明升的关系,你说今上他会不会如鲠在喉?” “只是,今上对宰辅大人……”冒亦行是见过今上对宰辅大人的依赖程度,对此表示略微怀疑。 青筝傲然一笑:“相信我,龙榻之畔岂容猛虎酣睡,这是历代君王都不肯变更的忌讳。” 笑过之后,眸色转深,青筝视线锁在冒亦行脸上,道:“现在,冒将军可以将未死的第四名侍卫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