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日的天际亮得比较早,清晨的空气中,还有些蕴着水汽的稀薄凉意。 夜间伤口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青筝难耐不已。见天色微亮,随便披了件单衣,出了屋。 院子里的花开了不少,指尖拨弄带着露水的花瓣,引得朝露窸窸窣窣下坠。 青筝要找些事情来思考,转移下忍受伤痛的注意力。 昨夜里,杨叔也从扬州赶了过来。噼里啪啦骂完明一水,又斥责阮霜一通,猛灌了两壶茶,才缓了神色,和蔼道:“小姐,最近有几个探子在暗地里调查天音阁,对小姐的过往尤为兴趣。” 青筝神色未动,这也在她意料之中。近来几件江湖上的大事,天音阁都有人在场,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可知是谁?” 杨叔略微一顿,低声回答:“都城来的客人。” “他?” 青筝有些意外,但回想起武林大会上的曲折,正有谦谦君子南既清的手笔,随即释然。 自己披着皮,还不准他人也披着皮么? 可是这么快让朝廷的人注意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叔一看青筝思索的神态,就知道小姐想差池了。 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原想瞒着的事,吐了出来:“小姐,他们的探查,对天音阁的势力暂时没有威胁。” 见青筝转过来的疑惑目光,低咳了一声:“他们探查的重心在小姐身上。” 青筝正想着,这么多因缘巧合,合该是会查到我身上的。 又听见杨叔清了清喉咙。 “他们查小姐的生辰八字,为人喜好,还按旁人的描绘偷绘小姐的小像。” 青筝懵了半刻,迟迟才启唇:“不想南既清看起来温文儒雅,居然这么八婆!” 想到这里,青筝脑壳又是一疼。怎么看都不像是堂堂一安定侯世子的作风。 甩了下头,不再细想,沿着院外的小径,悠悠然散漫着步子。 “唰唰唰——” 不远处传来一片剑鸣。 随着小径转了个弯,天青色身影舞着手里的剑光,在树间飞来飞去。 呵,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刚吐槽完人家,人家的弟弟就撞上门来。 青筝驻足在不远不近的边上,细细观看。 软剑,在功力不深厚的人手中,会变得如女子腰间的飘带般,柔软无力。 青筝见南既明挥动手中卧龙,潇洒飘逸。剑风卷起花园里凋落在地上的落英,凝成一条淡粉色的长虹。 长虹缠着剑尖,在绿树间游走嬉戏,宛若空中飞凤,甚是赏心悦目。 挥剑的人,行云流水,唇角微抿,神情专注。 天青色足尖轻点石径,跃上院中假山。手腕翻飞,卧龙瞬间凌冽起来,与飞凤在半空中缠斗。 一时间,幽蓝的剑光与浅粉的长虹,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胜谁负。 剑招随南既明的意念而动,在百炼钢和绕指柔之间切换,游刃有余。 “铿——” 卧龙突破飞凤的纠缠。 一道剑气划开,飞凤化成满天雨幕飘落。 青筝,南既明,就这样在晨曦里,隔着花雨,遥遥相望。 南既明早早就察觉到青筝的靠近,要不然凭借他张扬的性子,今早的剑气怎会散发着丝丝温柔。 在微微橘黄的晨光中,特意微侧着身子,缓缓收剑,把自认为最好看的侧脸,以最完美的角度,呈现在青筝面前。 青筝虽不知昨日南公主为什么闹脾气,现在只觉得应该很给面子地,拍掌喝好:“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今日一见,方知古人所言非虚。” 南既明傲娇地给了另一个侧脸,微颔首,示意接受青筝的赞扬。 不远处的回廊上,杨叔抱臂冷脸看着,男俊女娇的两人,鼻子低哼:“吃软饭的,也敢霄想我们家小姐!” 经过不老峰一役,南既明横穿箭雨,飞身上马车的身影,倒是让阮霜对他的敌意减了不少。日日跟在小姐身边,她发觉小姐似乎也并不排斥吃软饭的靠近。 “他是安定侯幺子。” 杨叔听言,并没有什么反应。杨叔是看着青筝长大的,刚开始为了青筝的终身大事,颇有些老父亲的焦心。 见纵横镖局局主威凌宇颇有人中龙凤之资,威公子对青筝有几分上心,还三番几次试图撮合,都被青筝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眼下,真的见青筝有松动的迹象,立马又变了个人似的。 “那又如何。现下不是吃小姐的,用小姐的?不是吃软的是什么!” 不等阮霜应声,甩袖转身而去。 阮霜瞅了一眼杨叔别扭的背影。这下也打定主意不再为南既明说话了。 笑话!她家小姐,岂是那么好娶的? 南既明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追妻路上,多了数块坚定不移的绊脚石。心里正忙着揣测,今早这么一舞剑,效果应当是相当惊艳的。 不! 不是应当,是绝对! 南既明在心中,十分满意地给自己,大声地鼓了鼓掌,脸上却保持着隐士高人的傲然。 心思细腻的青筝如何不知,站在自己对面的翩翩公子,此时面上不显,恐怕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还是不戳穿了,要不然南公主闹起脾气来,还真得花点心思哄哄。 青筝忽然轻笑起来,眉梢在暖黄色的光晕下,微微上挑:“南公子与南世子,还真是不同。” “此话怎讲?” “南世子沉稳内敛,南公子肆意张扬,均是当世不可多见的风流人物。” 逆着晨光,南既明不由眯了眯眼角:“小狐狸,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青筝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可以省去不少弯弯绕绕。 “天音阁手下的商铺要往都城开设分号,还望南公子尽一臂之力。” “呦~小狐狸,你生意越做越大了呀。我有什么好处?” 南既明抬起手指,轻敲着下巴,好好盘算了几番。 “商铺每月一成收益。” 青筝料到南既明有此一问,早已做好准备。 “五成。” 青筝忍耐住跳动的额角。 “两成。” “五成。” “三成。” “成交!” 三成也在青筝的宽限范围之内,没有太多的争执。毕竟,这几家在都城的分号,并不仅仅是为了经商扩业务。 “喵——喵喵——” 一团雪白朝青筝的裙裾扑了过来。 恒阳陋室铭的掌柜是个爱猫之人,养了一只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双色瞳孔猫咪。 见青筝裙上绣着牡丹戏蝶,行动间,栩栩如生,竟当真蝶扑了过来。 南既明身形很快,脚步往旁一撤,俯身逮住猫咪的脖颈,与一蓝一褐的瞳孔对视。 猫咪在陋室铭纵横惯了,很不适应这样被人抓着,伸出前爪就去挠。 “咕噜——” 一个藏青色的香囊从南既明腰间滚了下来。 南既明不急着拾起香囊,把猫咪放在地上,却不松开它的脖颈。 “呵,小家伙!能耐啊你!我娘给我的香囊你都敢扯坏。叫你主子赔个给我!” 青筝推开南既明钳制猫咪的手掌,猫咪一溜烟钻进花丛,跑个无影无踪。 “海量如你,跟一只小猫崽置什么气?”捡起香囊,拍了拍沾上的尘土,递回去。 南既明突然起了坏心思,就不肯伸手去接。 “是了。那小家伙的主子不就是你嘛。这个被扯坏了,你说如何是好?” 见南既明又开始没脸没皮地耍无赖,惦记着都城分号的事,只得柔声打着商量:“改日挑个精致的香囊,做赔罪?” “成。只不过那是我娘亲手缝的,走线纹样都十分不一般。” 脑海里过滤出手艺绝佳的绣娘,青筝做出保证:“绝对独一无二。” 南既明指尖微曲,强生生忍住击掌的幼稚行为,装作大方,道:“不急,慢慢缝制便可。” 一夜未得好眠,一大清早又被榨去了不少东西,青筝揉揉眉心,有些疲累,缓缓往自己院子走去。 南既明亦步亦趋,闲情逸致起来,开始点评起园中景致。 “这处花丛应该再栽种得集中些,才有曲径通幽处的意境。” “池中假山应建得大些。水池聚宝,上要有巨石镇财,保你这陋室铭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行至一处葡萄架。 葡萄架上的枝叶稀疏,投下破碎的阴凉。葡萄架下还支着个秋千,随着晨风微微晃动。 “葡萄架好是好,就是这秋千画蛇添足。天热,葡萄架无法遮凉,天冷,四处漏风。尤其是下雨时——” 青筝伤口的疼痛又开始密密麻麻地蔓延,偏偏身边还有只聒噪的鹦鹉。抬眸看向跃跃欲试筹划怎么整改的南既明,眸光闪烁。 “葡萄架是我命人搭的。秋千也是我命人支的。” 潜意识下,一股极其强烈的求生欲袭来,逼着南既明赶紧改口。 “看样子,不日内有雨,届时坐在藤架下,听雨打新叶,也别有一番风味。” 青筝停下脚步,嘴角笑意柔柔,泛着和气近人。 “倘若不下雨,便杀了你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