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
微抿唇一笑,“要是别人这么说,那是不怎么高明的奉承。不过你这么说,我却知道是真心的。” 我使劲点头,“天地可鉴。” 冷太后又是一笑,“贫嘴。” 她叫人给我倒了杯热茶。 在冬日的午后,除了梅花,其他枝条上也隐隐冒出了嫩苞。 今年,似乎是个暖冬呢。 过了一会儿,文莲在冷太后身旁低声道,“娘娘,卫家小姐也到了。” 恩人姐姐? 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挺直了腰背。 “让她过来罢。”冷太后点了点头。 “民女卫昕悦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瑞亲王。” 卫昕悦朝冷太后和我端正地欠身行礼。 “赐坐。”冷太后道。 “谢太后恩典。” 我不停地朝她眨眼,可惜她直到入座,都没有看我一眼。 “归殿下,您的眼睛怎么了?” 文莲实在看我奇怪,忍不住出言问道。 “哦。。哦。。里面不小心进了点沙子。。”我讪讪地揉了揉眼睛。 冷太后又像问我一般,随意问了些恩人姐姐在宫中的日常及过往。 听两人交谈,翎帝在世时,小时候的恩人姐姐就曾进过宫,还深得先帝喜爱。 “皇上怎么还没到?”过了一会,冷太后问道。 很快,一名宫人跑过来,在文莲耳旁说了数语。 文莲脸色微变,移步到冷太后身侧,轻声道,“皇上忙于国事,说就不来陪娘娘赏花了。” 冷太后的眸色一暗,发出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皇上勤于政务,也是社稷之幸,百姓之幸。”卫昕悦在一旁说道。 我心中却是为冷太后抱不平。国事固然重要,但陪在自己母亲身前赏一时半刻的花都没时间吗?反正我是不信。 但既然恩人姐姐都为皇上说话了,我也只好闭嘴,一言未吭。 手中的茶,也渐渐凉了。 冷太后和恩人姐姐接下去说的内容,我有些插不上话,听得也是兴趣缺缺。 无非都是关乎时局如何,皇上如何,朝廷又如何。 直到冷太后望着怔怔发呆的我,问了句,“归儿,你和昕悦之前都住在冀州城,入京之前可曾有缘见过彼此?” “有过。”我脱口而出。 “没有。”她道。 我们两个对看了一眼。下一瞬。 “没有。”我说。 “有过。”她说。 气氛一度尴尬到凝结。冷太后静静地望着我们俩。 恩人姐姐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似乎很苦恼我和她没有默契这件事。 半晌,她垂眉如实回道,“昕悦在冀州城里没有见过瑞亲王,但是在其他地方曾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哦?”冷太后端起茶盏,问道,“说来听听。” “早些年,民女同兄长在青州游历时,曾刚好碰到了正在救人性命的瑞亲王。”卫昕悦不疾不徐地说道,“当时归殿下身上盘缠都被贼尽数偷去了,依旧不忘施针救人。这等高风亮节实在令人深感钦佩。民女当时也不知该如何帮殿下,就给了一些身外之物赠予殿下。后面与殿下告辞,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帮到殿下。这些年也一直未曾再见过。” “是这样吗?”冷太后转眸问我。 “是是是!”我狂点头,望着恩人姐姐,“帮到了!你可帮了我大帮!若不是你,我和娘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是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卫昕悦垂眸回道。 “真的谢谢你!”我有些激动,一时没注意冷太后就在身旁,眼睛里只有恩人姐姐,“这些年,其实我一直都在冀州找你。。。” “殿下言重了。”她开口打断了我,语气十分生疏,“现在对殿下而言,那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何足挂齿呢。” 我一愣,然后注意到冷太后若有所思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十分不妥。 我低下头,不再多言。 良久,冷太后忽问,“昕悦今年有十七了?” “回娘娘,是的。” “那跟皇上同年呢。”她又问我,“归儿今年十五岁?” “快十六了。”我回道。 “还是个孩子呢。”冷太后微微一笑,“等再过个一两年,本宫亲自帮你许个王妃。” 我想都没想,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我一个女子,娶什么王妃。 “归儿,你这般不愿,莫非是心有所属?”冷太后脸上微有波澜,用目光扫过我和恩人姐姐。 “不是不是。”我有些手足无措,硬着头皮道,“我更喜欢,一个人过。” 我抬起眸,望着冷太后,生怕她哪天想不开真要给我找个王妃。 那可就玩大了! 我无比情真意切地道,“太后娘娘,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要我成亲,我宁愿永远留在宫中陪您赏花。” “呵,真是个孩子。”冷太后哂然一笑,“等你以后长大了,找到意中人了,自然便会忘记我这老人家了。” “太后娘娘,坤宁宫是没有镜子吗?”我很严肃地问道。 “归儿为何这么问?”冷太后不解。 “娘娘说自己是老人家,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坤宁宫里没有镜子,才让娘娘对自己的容貌误会了什么。”我义正言辞地道,“娘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真的。” 我说完这话,恩人姐姐也在一旁默默地点头。 文莲也是。 冷太后怔怔望着我半晌,捂着唇嫣然笑道,“本宫真的从没见过像你这般伶牙俐齿的孩子。真是说不过你。”她顿了顿,有些怅然地道,“彦儿要是能有你一半讨人欢喜,我也就安心许多了。。。” “皇上。。毕竟是皇上。。”文莲在一旁轻声道。 “是啊。。他是皇上。。”冷太后喃喃重复着。 我望着她,她的笑容明明那么美,但总是转瞬即逝。 我很想多逗她开怀,但是只要她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便又会变得忧心重重。 这或许,就是母性罢。 谁都改变不了的。 傍晚,我先从御花园出来的时候,特地等了恩人姐姐一会。 她出来的时候,身旁还跟着一名小宫女,那小宫女低着头,但看身形竟有点眼熟。 不过我没想那么多,我跳了出来,对着卫昕悦笑着招手。 “恩人姐姐。” 她示意那小宫女先行一步,然后走向我。 “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用那双无比澈澄的清眸上下打量着我,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小慕儿,你果真四海扬名了。” “可惜扬得不是林慕之名,而是慕容当归。” 她眨了眨眼睛,“如此更好。” “啊?” “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她问。 “当然。”我点了点头,“你让我救你一命。有朝一日。” “很快就是那个有朝一日了。” “什么时候,我要怎么救你?”我急促地问道。 “等。”她笑道,“很快了。” “话说,你长高了嘛。”她用手衡量了一下,我已经比她高了小半个头。 “不过还是瘦。”她又伸手捏了下我的脸颊,“多吃点啊。” “我还记得你当时给我吃的那个糕点,很好吃,甜甜的。”我回忆着,很感激。 “那是桂花糕。你喜欢啊,宫中应该也有的。或者我下次做点,给你吃啊。” “好啊好啊,谢谢恩人姐姐。” “别再叫我恩人姐姐了,叫我昕悦就行了。”她望着我道。 “那,谢谢悦姐姐。”我坚持要叫她姐姐。 “随你罢。”她有些无奈,顿了顿,盯着我正色道,“在宫中,往后说话处事还是要谨慎点。下次你我开口前,还是要斟酌一下。如今我俩身份都比较特殊,还是小心为上。” 我点了点头,其实也没怎么上心。 风吹乱了我的衣袍,她很自然地伸手帮我理了理,“那我先走了。我住在月华殿,如果我有事找你的话,会叫刚才那个小丫鬟寻你,她是我贴身带进宫的,叫小绿。” 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恩人姐姐真好啊。 又温柔还体贴,和她讲话真的很轻松。 可一想到她八成要嫁给那个冰山皇帝,我就一阵唏嘘,总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子,不该待在皇宫里。 待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撞见了一抹浅红色,几乎要与红梅融为一色。 她静静地望着我,也不知站了多久。 我一看到她,心中就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 “一直看我干嘛?”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道她为何一直盯着我。 “有意思。”她勾唇一笑,翩然离去。 “有病罢。”我自言自语道,“总是神出鬼没的,好吓人。” 我自顾自走了几步,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突然一愣。 不对!我不就是要去找她么! 我要把她带到朱雀门去,让杨忠给她表真心啊! 我忙转过身,拔足去追那抹浅红,大叫,“喂,等一等!” 她脚步停了下来,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旁,弯着腰喘气,“那个。。那个随我去个地方。” “我为什么要随你去?”她垂眸盯着跑了没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我。 “有好东西给你看。” “是什么?” “不能说,是秘密。” “不去。我最讨厌秘密。”她抬脚就要走。 “别啊!”我喊道,“不是秘密,是惊喜总行了罢?” “我也不喜欢惊喜,因为大部分所谓的惊喜,对我而言,都是惊吓。”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居然。。。叫不动她?! 这怎么成!杨忠估计现在已经跑到朱雀门那边等她了! 用阿归的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既然答应了杨忠要把慕容盈带去,又怎能够食言。 我急了,一把拽住她的手,“我向你保证,你看了之后,肯定会喜欢的。” 她眯了眯眸子,望着我道,“阿归,如若你不是我弟弟,我会以为,你是想对我表白心意。” 我手一烫,忙松开了她。 “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非常直接地道。 “哦?你喜欢什么样的?”她也不恼,忽然来了几分兴趣,凝眸问道。 “我喜欢。。。” 其实我原本以为,我会喜欢南宫诀这个类型。以前也跟阿归聊过我若是女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当时毫不犹豫地说自己自然是喜欢那种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的俊逸公子。然后阿归就恶狠狠地说,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昨夜之后,我突然觉得,像南宫诀这样的世家公子确实也没什么好的。 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反正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只好瞪着她道。 她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 “喂。。”我忙再次张开手,拦住她的去路,“看我接住你两次的份上。很痛的。” “我有要求你那样做吗?”她不理,绕过我。 “看在我帮你救下那两只蛋的份上!”我大喊,“如果你这次随我去,我就教你如何把里面的鸟儿孵出来。” 她脚步一顿,眸中泛着几分诧异望着我。 “我方才看到你将树上折下的枯枝塞入袖中,是为那两只蛋准备的罢?” 其实是我拽她手的时候,从她袖中跌落了两根枯枝,只是她当时没注意。 良久,她才道,“我可以随你去。但是如果看到的事情让我很不开心的话,你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我很讨厌多管闲事之徒。” 我一愣,有点小受伤,没想到她如此反感我。 但还是咬了咬牙,“好!那万一你看了之后,很喜欢呢?” “凭你们?”她目露轻慢。 “万一呢?!” “那我也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都可以吗?” 她沉默了片刻,声淡如潭,“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送佛送到西。对杨忠这种朽木,还是要再万无一失一些。 为了让他往后心甘情愿地带我重回冀州,我拼了! 我道,“如果你看了之后,心中有哪怕那么一丁点的欢喜。我希望你都能坦诚地告诉为你准备这一切的人,我希望你能给他一次机会。。。” 我抿了抿忽然变得有些干涩的唇。 “我希望你能亲他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夕阳的余晖忽然全洒在她的身上,她眸中闪过短短一霎那的金色流华,竟让我失了片刻的神。 许久,才听她一字一句地道,“好,一言为定。” 16.朱雀门 朱雀门,是内宫中最接近市井的南正门。 出了朱雀门,再穿过中和殿,踏上内金水桥,过了神武门,就能出宫了。 但对后宫女子来说,她们的步伐最远也就只能到朱雀门了。 大燕女眷若无圣谕,不得随意出宫。 无论你是宫女还是公主,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除非公主嫁人后,皇帝或太后才会允其在京畿开府离开皇宫。 而宫女,只能一辈子老死在内宫之中了。 目送慕容盈纤瘦的身影踏上朱雀门时,我想起洛梅对我说的有关这座城门的事。心中竟忍不住卷起几分怆然。 我忽然想起了初见慕容盈时,她站在风雪中说的那句:宫墙深深,能在此地看见笑话的,都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可她也在这可怜人当中啊,或者说,她是最可怜的一个罢? 内宫芸芸要不就不自知,要不就认命了。 唯独她,虽然看起来无所谓,却好像活得比所有人都累。 我忽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冒着风雪也要捡回树梢的那窝鸟蛋了。 但愿。。但愿。。今夜杨忠能让她解脱出来。 但愿。。但愿。。她能相信杨忠是可以带给她真正的自由。 但愿。。但愿。。我没有做错。。 我转过身,拔足跑向左侧的阙楼,那里洛梅已经准备好了机关鸢在等我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阙楼楼阁中。 洛梅和还有两名小宫女忐忑地望着我。 “快快!帮我穿上。”我顾不得擦额前的汗,招呼她们帮我把沉重的木鸢背到身上。 “殿下,这个真的安全吗?这里好高啊。”洛梅紧张地问,“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不会的。我亲眼见过有人成功过,应该不难的。” 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如今箭在弦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况且。。我觉得。。” 我背上机关鸢走到阁楼前,远远望着杨忠和慕容盈的身影。 “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跟头罢。” 我朝朱雀门楼上望去,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个杨忠正笨手笨脚地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到慕容盈的身上。 可意外地,她竟然对他嫣然一笑。 杨忠立马就不知所措地当场愣在原地。 朽木啊朽木! 我咬牙暗暗骂着。 快趁胜追击啊! 然而杨忠已经全然忘记了我们的烟火信号约定。 我看见慕容盈轻轻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便狂点头,然后跟着她走下朱雀门了。 我觉得我要吐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我到底为了什么要为他如此煞费苦心? 他知不知道我因为他,还同慕容盈打了一个赌。 我眼睁睁地望着这两个人完全没按照我的预期发展,很快在我眼前消失。 “殿下。。”洛梅有些心疼地望着我,“不然我们也回去罢?” 我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朱雀门楼,一时置若罔闻。 她和他说了什么? 她到底想要干甚么? “殿下。。殿下。。”洛梅怯怯地走到我身旁,鼓起勇气伸手摇了摇我的胳膊。 “啊?” “殿下别站在这儿吹冷风了,回去罢。”洛梅道,“我想公主和杨大人可能自有安排。也许不用殿下刻意撮合,有时缘分说来就来了。” “是吗。。缘分吗。。”我喃喃地道。 “好。。我也懒得管他们了,走罢。” 就在我准备转过身时,我听到朱雀门下传来一阵喧哗。 是杨忠有些愤怒的声音。 “凭什么拦我们?!” 一名守将还算恭敬地抱拳说道,“请杨将军不要为难卑职,将军可以自行出宫,但长乐公主没有圣上手谕,怕是不得踏出这朱雀门。” “可。。可是。。就一会儿也不行吗?”杨忠红着脸,粗着脖子说道,“我很快就会把公主送回来的。” “如果卑职没记错,将军和公主的婚事是要等过了正月开春之后罢?”那守将摇着头道,“在此之前,公主片刻都不得离开朱雀门。” “可是。。可是。。” “将军,这是圣上的旨意。”那守将一字一句地道,“若是卑职擅自放公主出去,可是掉脑袋的罪。” 我看见杨忠和那守将争执的时候,慕容盈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好像没听见身旁有人在为自己争吵一样。只是静静地望着朱雀门外面的方寸之地——那是她前两天坠落的地方。 也只有在她坠落的时候,才短暂地逃离了内宫。 我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自由。。。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自在如风的自由。。原来不是指想要在内宫的空中翱翔,而是她想走在内宫之外的坚地上。 从朱雀门落下的那刻起,她就在内宫外面了。 她不是想要风,她是想自己变成风。 变成无处不在的风。 为此,死也甘愿。 “杨忠!”我一脚踏在阙楼的阑干上,对着他大吼。 众人纷纷朝我侧目望来,皆被我的怪异打扮唬得一愣。 我做了一个放烟火的手势,骂道,“脑子呢?!你真是朽木吗?!” 他呆呆地望着我,像似不敢确信,“现在?” “快啊!”我骂道。 “砰”的一声,一道光丸冲上夜空,爆裂开来,斑斓光彩迸射。 就在所有人都被巨响和灿光惊慑时,我已经爬上阑干,双脚借力一蹬,就朝朱雀门直冲过去。 “归殿下!” 我听到洛梅在我背后撕心裂肺地喊我。 但是我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畅快。 害怕,但是很尽兴! 几乎是转瞬间就快到朱雀门前,我双手一抖,从袖袍中纷纷扬扬洒落了红白相映的梅花花瓣。 而我整个人像鸾鸟一般,沿低空扶摇直上。 落英缤纷,伴着烟火的余烬在空中如细雨飘下。 美得难以形容。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仰着脑袋看。 我又滑翔了回来,对着慕容盈吼道,“过来!” 她明显愣了一瞬,但仅仅只是一瞬。 一瞬之后,她迈开步子跑向了我。 孤注一掷的那种。 然后我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变得很慢很慢。 她的裙袂从目瞪口呆的侍卫眼前飘过,守将张手大喊的样子很滑稽,杨忠真的像根朽木一样望着我一动不动。 而我用尽全身力气和运气抓住了那抹浅红。 她也抓住了我。 紧紧的。 在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如此清晰。 起啊!快起啊! 我在心中拼命祈祷着这机关鸢能够带着我们飞跃宫墙。 但上苍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或者他听到了,却选择了漠视。 我拉住了她,不想重心却偏了。 在我意识到要糟后,我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又松开了方才还牢牢抓着的手。 我没办法,既然无法带她飞,至少不能拉着她一起受伤。 我重重地摔了出去,不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终于停下来了。 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体仿佛不是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鼻腔里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现在我完全能确认三件事了。 一、这座皇宫肯定与我八字不合。 二、慕容盈也肯定和我八字不合。 三、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我的眼睛一时睁不开,听到很多人跑到我身边,声音忽远忽近的,很嘈杂。 等我能睁开的时候,一圈人围着我。 杨忠面带愧色地扶着我,洛梅正哭着为我擦着唇边的血,侍卫们冷眼看着我,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已经跑去禀告皇上太后了。 我晕沉沉地一抬眼,就看见了那抹浅红。 她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独自站在圈外,站在不远处,那么安静,又好像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我不知她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她一对上我的眼,就慢慢笑了。 笑得很轻盈,很缥缈。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展露出那样的笑容。 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 欣忭又悲哀,明媚又阴暗。 一半烟火绚烂,一半繁花落尽。 她走到我身前,敛下眉眼,凝眸盯着我。 盯着我的狼狈不堪,盯着我的弄巧成拙,一边笑一边摇头。 那目光,好像是在看一个把恶作剧搞砸了的孩子,又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你。。还。。笑。。” 我忍着痛,虚弱又委屈地道,“没有一点同情心。。我可是因为你才。。” “所以,我才笑的。”她轻声打断道,“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倒是有些欢喜的。” “没良心。。我摔成这样。。你还欢喜。。” 幸灾乐祸,我要是现在手能抬起来,都想打她了。 “阿归,算你赢了罢。”她忽然轻快地说道。 只见她将一缕青丝轻轻抿到耳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贴近了我。 我不解,“什么算我赢。。?” 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我哑然呆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 整个人都呆住了。 周遭的一切仿佛也都戛然而止了。 风声,疼痛,人群,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我只能感到她的几缕秀发被风吹拂到我的衣前,咫尺之间的呼吸相对,还有落在我脸颊上的浅浅亲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泛着幽凉的甜蜜,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就像我的掌心忽然停落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但我还来不及收拢手掌,它就飞走了。 她说我赢了。 可我究竟赢了什么? 我用满身伤痛换来了她漫不经心的一吻。 就像和小孩子打赌,随意给的一颗蜜糖。 她好像根本不是真的在意输赢,只不过当成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玩笑,却一下子扰乱了我的全部心神。 蝴蝶来了,又飞走了。 留给我的,只有极短暂的惊艳。 和永远残留在指尖的怅然若失。 可我该如何去质问那只蝴蝶? 17.生软弱 “你们疯了吗?太胡闹!” 冷太后冰如寒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和慕容盈并肩跪在坤宁殿前,杨忠跪在我们侧后方。 洛梅和另两名帮了我的小宫女跪在角落里,由执杖的内侍看管,瑟瑟发抖。 这次皇上也来了,他沉默地坐在太后身旁,眯着眸子望着我们。 不知他的目光是在看我还是慕容盈,总之令人极不自在,如芒在背。 “你们实在太令本宫失望了。祖宗的法制,内宫的规矩,在你们眼里难道只是玩笑话?” 我没说话,因为我本来就不懂什么礼法规矩。 而且我现在浑身痛得要死,尤其是屁股。 我心里可委屈了,上次慕容盈跳楼闹得那么大,也没这样兴师问罪啊。 慕容盈也安安静静地没反应,我觉得她可能是懒得理会。 所以杨忠最惨,他将身子深深贴俯至地,仓惶地道,”微臣不敢。“ 唉。。这可怜的臣子。。 冷太后蹙眉斥道,“ 履危行险,私放炮仗!内宫之中,闻所未闻!” “母后,朕以为这可不光是内宫之事。” 皇上忽然开口,声音寡淡,“若只是长乐公主也就罢了。如今还有瑞亲王和辅国将军牵涉其中。朕的手足和心腹一起造事,此事当真有那么简单吗?” 我闻言一愣,抬眸望着目光寒漠意味深长的皇帝。 手足和心腹。。。他真的拿我作手足,拿杨忠作心腹吗? 只听身旁的慕容盈极轻地笑了一声。 我偷偷瞥眼望她,见她竟唇边含着笑盯着皇上。 这个时候,她竟还笑得出来? 杨忠脸色一僵,咬牙道,“陛下,此事与瑞亲王和公主毫无关系。都是微臣一厢情愿,想给公主几分惊喜。不想触犯了宫规,还牵连了二位殿下。实在罪无可恕,微臣甘愿受罚,请陛下发落!” 不想他如此讲义气,竟要独自承担这强加之罪! 我听了,大急,脱口而出,”杨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明明都是我的。。。” “殿下!” 从角落处就传来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生生打断了我。 众人转眸望去,是洛梅。 她怯生生地跪在晦暗处,淡粉色的宫服裹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清瘦。 她抖得很厉害。 “殿下。。“ 她的唇色泛白,双手因为攥得太用力也泛白了,只闻她哀声道,”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千不该万不该给归殿下出这些鬼主意的。。奴婢要是知道。。要是知道会这样。。一定拼死会拦住殿下的。。都是奴婢的错。。“ 她明明怕极了,泪珠滚滚而下。最后泣不成声,瘫软在地。 我怔住,我不明白。。。如果杨忠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是因为兄弟义气,她又是因为什么? “大胆奴才,挑唆亲王伤及贵体,累及公主驸马,惊扰内宫安宁,即刻拖下去杖责四十。” 我还没反应过来,冷太后就发令了,她语气中似乎刻意加重了‘内宫’二字。 但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不相信像她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会下这样残忍的命令! 我想站起来阻止那些对洛梅动粗的内侍们,可我身形刚动,慕容盈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死死的。 为什么? 就连杨忠也不为所动,只是别开了铁青的脸颊。 为什么? 很快,外面传来了沉重的棍棒落击声和洛梅压抑到极致的啜泣。 为什么? 你们明明就知道。。她是最无辜的人。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不阻止? 但这些话我一句都问不出口。 因为其实我自己全都知道答案——不过是为了自保。 我的双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听着洛梅渐渐响起的痛呼。我心悸且怒,几乎咬碎了牙关,却什么都做不了。 连站起来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 空旷冷清的坤宁宫长风直入,惊得我猛地清醒。 林慕啊林慕,你以为你现在身处何地?你又以为你身为何人?你以为宫中的人对你和颜悦色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如今让无辜的旁人来承受你自己造下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你天真幼稚地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啊! 洛梅被拖进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身后拖出一条蜿蜒的猩红血迹。 “你可知错了?”冷太后冷冷发问。 洛梅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地答,“奴婢知错了,谢太后不杀之恩。” “公主驸马大婚在即,既然你已知错,本宫此番便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冷太后说完,微微转眸望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没看冷太后,淡淡地道,“就依母后的意思办罢,既然是内宫之事,那朕也不便插手。” 听到这句话,慕容盈才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 洛梅挣扎着叩首谢恩,“谢皇上太后娘娘恩典。” “都退下罢。” 冷太后摆手,似别有深意地道,“往后你们宫中行事都需安分点,若是过了,必成大祸。”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过我和慕容盈,最终定在慕容盈的身上。 两名内侍拖着洛梅出的坤宁宫,我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直到走到皇帝和太后不可能看到我们的地方,我才大步冲上前,用力推开那两名内侍。 我将洛梅紧紧搂在怀里,她此时虚弱的脸色仿若透明,已经晕死了过去。 这样也好,因为如果她还醒着,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心中泛起强烈的悲恸和内疚,可我能跟她说什么呢? 我颤着唇,无能为力到连对不起三个字都吐不出。 我的身体剧烈的发抖,两行泪不争气地淌下,但只能硬是咬牙切齿地抹干泪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感受到明明受制于人还不得不妥协低头的痛苦,满心的愤恨无处可以发泄,憋得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 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我只是单纯地想帮助朋友追求他喜欢的女孩而已。 这样真的错了吗?真的有很过分吗? 为何只是如此,也会招致这样的下场?也会被人称之为祸? “哭什么,往后习惯了就好。” 慕容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旁,她脚步一顿,冷冰冰地落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她依旧风轻云淡的背影,我攥紧了拳,额前的青筋慢慢浮现,但懦弱的眼泪又流淌了下来,落在洛梅毫无知觉的面颊上。 “归殿下初来乍到,许是有诸多不适。但往后。。往后总会习惯的。” “哭什么,往后习惯了就好。” 可我怎么甘愿习惯? 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往后? 我想我娘了,想冀州了,想离开了。 我和这里的人是不同的。 我,根本不属于这里。 ==================================================== 深夜,远处的更漏声响若有若无。 她倚在窗前,望着天边明亮而冷淡的月。 她住在重华殿,是座冷宫。 这里是母妃萧氏被父皇废了之后,最后住的地方。 她虽然是位公主,但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女子。 被自己父皇和母妃抛弃了。 所以住在这里也算名实相符了。 母妃将她抱到这个地方,第二天就自杀了。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住下了。 父皇生前曾多次让她搬出来,她都抵死不从。 因为整座皇宫,除了这个地方,其他都不适合她。 她对父皇说,你别管我了,反正我和母妃是一样的。 迟早,我也会死在你面前。 看到父皇的脸上因为自己露出痛苦内疚到极致的表情,她的心里才畅快一些。 回首过往,尽是不堪。 母妃的不堪,父皇的不堪,还有她自己的不堪。 “你是父王唯一的女儿啊。” 从小,父王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每次听了她心里都美滋滋的,但不知为何,母妃看起来却总是强颜欢笑。 她想,母妃应该是担心父王会被人抢走,然后生下其他孩子罢。 父皇毫无疑问是多情的,即便是她,都能看出,父皇的心里面同时藏着两个女人。 小时候,她最讨厌的是那个喜欢穿绯红色衣裳的匈奴公主。 那个女人真是无时无刻都喜欢黏着父王,甚至有时候还没大没小地凶父王。 所以为了表达不满,她常常把鼻涕抹在那个女人的裙子上。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女人终于再也没出现过了,听说是回匈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气走的。 她走了之后,父王也离开了燕京,前往雍北。 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之中,没有一封书信。 有时她甚至会忘记,自己还有个父王。 等父王再次回来时,居然是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回来的。 难道这三年,父王都是因为在找她,所以才抛下她和母妃的吗? 不久,宫中发生了未央之变,父王变成了父皇。 而那个女人即将成为大燕皇后。 真是不公平啊,难道不应该母妃做皇后吗? 那个女人明明什么都没有给父皇留下啊,凭什么可以做皇后? 她甚至开始在纸上画小人:别让那个女人做皇后啊!别让那个女人做皇后啊! 她这样想着,老天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抱怨。 于是那天晚上,那个女人终是没当成皇后。 但她,也在那晚永远失去了母妃。 在父皇和那个女人的大婚之宴上,母妃当众自戕而亡了。 她被姑姑搂在怀里,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她知道,母妃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再也听不到母妃弹筝了。 也从那天起,她听见心里有一处地方碎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都没有落下一滴泪。 何必要哭,明明眼泪是如此徒劳无用。 反正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能懂她心中那种无法言喻的悲哀。 她明白,是自己的父皇害死了母妃。 可是,从今往后,她也只有父皇了。 但她到底没有死在父皇面前。 因为她没料到,父皇正值春秋,忽然就驾崩了。 才做了短短七年皇帝啊,就死在了深宫中的那个女人的手中。 她见过父皇的遗容。 父皇有一半楼兰血统,容貌本是极俊异的。在她小的时候曾想过,如果以后嫁人,定要寻个像父皇这样的。 可是父皇的遗容上却被那个女人狠狠地划了一道血痕。 她知道的,都是因为父皇一直没有娶她,所以她才害了父皇,毁了父皇。 这些她都知道。 父皇的心里一直藏着两个女人。 而这两个女人,一个令她失去母妃,一个令她失去父皇。 檐下的铃清忽然响了一下,她站在窗前,将细枝轻轻垒在鸟窝边缘,恍若未闻。 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身后,一张削薄的唇贴近了她的耳畔。 “听说,你今日亲了那小子?” 极寡淡的声音,徐徐响起。 “是啊。”她像似没有感觉到耳旁的灼气,目光缓缓抬起,又望了眼天上惨淡的月。 一双手落在她的肩上,她被身后的人生生扳了过来,逼着她对着他的眼。 “为什么?”寡淡中分明多了几分薄怒。 “是个很可爱的弟弟不是么,就和你一样。”她勾着唇笑了,“你要是想要,姐姐也可以亲你。” “够了!”他斥道,“别把朕和那小子相提并论!” “是。”她随口应了,却满脸的漫不经心。 “你若是真想出宫。”他将她贴近自己,眉骨一动,“怎么不来求朕呢?” 她笑了,“你舍得吗?” “有什么不舍得的?”他忽狠狠地道,“反正你很快也要嫁人了。” “你我都姓慕容,就算我不嫁人,也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因为总有人会阻止你我的,除非。。。” 她没有说下去,脸上的笑却更甜腻明艳。 他怔了片刻,终是松开了她。 他有些疲惫地按上自己的太阳穴,“你凭什么觉得,朕真的会为了你,去伤害自己的母亲?” “你会伤害她的。”她伸出纤细柔软的手掌,抚上他那张有几分像自己父皇的俊美脸庞,“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这是帝王家的宿命,你抗拒不了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更何况,我知道,你也是恨她的。” 他脸色一沉,拂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她也不恼,轻声道,“太晚了,你走罢。” 他转过身走了没几步,一阵风带着檐铃又响了起来。 他脚步一顿,回眸沙哑地问道,“如果。。如果朕不是皇帝。。你还会不会喜欢。。”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啊。”她眸中泛着幽凉的光,冷冷打断道,“你是皇上,不要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幼稚么。。” 他在黑暗中自嘲般摇了摇头,终是离开了。 她又倚在窗前,用指尖百无聊赖地划过青白色的蛋壳。 有人夺走了她的一切。 但是不要紧,她不会是唯一失去的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旁人欠她的,必须要百倍偿还。 18.救洛梅 我抱着洛梅,不知哪里生的气力,一路跑回长阳殿。 我将她安放在我的床榻上,对着傻傻站在门外的两名小宫女吼道,“太医!快去叫太医!” 她们却跪了下来,声音怯怯诺诺的。 “殿下。。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劳驾太医过来。。” “奴婢们受了罚生了病,素来只能靠自己忍过去的。。” 我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无可奈何的悲戚。 我扑到旁边的长案前,一把抓过许久没碰过的药箱。 打开药箱的时候,我的手有些发抖。 入宫不过几日,我竟然都快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我是名医者,我到底在这深深宫阙之中凑什么热闹? 我定了定神,对跪着的那两名小宫女道,“去打盆热水,寻把剪子过来。“ 两名小宫女有些不明所以地互相对看了一眼。 “快!“我肃然喝道。 ”诺。”两人第一次见我这般严肃模样,忙飞似地领命去准备我说的东西。 我接过剪子,将洛梅背面早被鲜血染透粘住的衣衫小心地剪开。 其中一名小宫女终于意识到我要做什么,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殿下。。您这是要为洛姐姐。。治伤吗?” 我点了点头,手中的剪子没停。 “这。。这怎么成。。殿下身份尊贵。。奴婢们又岂敢劳累殿下贵体。。“ “混蛋!”我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居然对一个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我没听见旁边的小宫女在说什么,我现在只能感到出离的愤怒。 望着眼前触目惊心的皮开肉绽,我攥剪子的手,气愤得指节根根分明。 “把热毛巾给我。” 我极轻柔地为洛梅拭去血渍污物,她在昏迷中还疼得皱着眉心低低.呻.吟。 我从药箱中取了伤药细细涂在她的伤口中,用纱布将伤处小心地包扎好。 最后,我让那两个小宫女帮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那天晚上,我分明感到十分疲惫,但却偏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我呆坐在殿前的长阶上,怔怔地望着自己双手染上的血渍。 燕京的夜是如此清冷漫长,双眼望穿却不见尽头,只有无尽的血色。 冷风凛冽如刀,举目寒凉。 怪不得恩人姐姐会说这里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地方。 生活在这里的女子,纵然可以穿着漂亮的衣裳,住在宽阔的殿宇里,可甚至不如风尘女子活得自在,活得有尊严,活得像个人。 晨曦初现,天际的第一丝光亮,慢慢映照在我颓然苍白的脸上。 我拍了拍坐麻的双腿,踉跄地推开殿门。 正微微打着瞌睡的两名小宫女听到我的脚步声,身子一抖,忙抬眼惶恐地望着我,作势要跪下。 我抬手示意不必,让她们退下歇息去。 我守在洛梅身旁,期间又帮她换了一次药。 她似乎在昏迷中还不忘关心着我的安危,我听见她多次迷迷糊糊地哼着‘殿下。。殿下。。’ 直到傍晚,她才醒转了过来。 我终于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无力的手掌。 “殿下。。”她深深地望着我,眸中泛着我看不懂的泪光。 可能她的伤口还是很疼罢。 “洛梅,对不起,让你因我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双眸通红,向她保证道,“你别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殿下言重了,奴婢为殿下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她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也慢慢抓紧了我的手,“有殿下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她将我抓的很紧,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我想,她嘴巴上虽然说不怕,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怎么会不怕呢? “你再休息一会。”我柔声道。 她却不闭上眼,只是紧紧抓着我,似乎不想让我离开。 是了,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脆弱,肯定希望有人陪。 于是,我又道,“我不走,你再多睡会罢。” 她终于颤声问道,“殿下。。您真的不走吗?” 我点了点头,其实见她醒来后,我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也弦松了下来。 此刻疲累和困倦朝我汹涌袭来,我确实也走不了了。 “恩,我不走。”我坐在床前的踏板上,想眯一会。 洛梅这才意识到她正睡在我的床榻上,忙支起身子要起来。 “殿下,奴婢。。奴婢这就下来。。” 我按住了她,“你身上有伤口,别乱动。” “不行。。不行。。殿下您怎么能睡地上呢!”她大急,执意要起身。 我没辙,只好脱下靴子,和衣上榻。 “咱们都睡床,总行了罢。”我含糊了一句,心道,还好宫里的床足够大了,两个人睡也绰绰有余。 洛梅的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但我没来得及看见,就昏睡了过去。 整整不眠不休了一天,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抚过我的眉眼我的鼻梁我的嘴唇,凉凉的,很舒服。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个泛着幽凉的吻。 一个女子的吻。 与我唇齿缠绵,悱恻纠缠。 不应该啊。。。 在梦里我都觉得这样很不应该。 我的梦中人怎么会是一名女子? 就算我对如玉的世家公子失去兴趣了,也不该和一名女子做这种事啊。。。 我猛然睁开眼。 殿内没有点灯,很暗很暗。 外面已经入夜,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殿下,您做了噩梦吗?” 听到洛梅小声的询问,我才意识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 我摸了摩自己的脸颊,烫烫的,头也晕晕的,不知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 方才真是好奇怪的感觉。。。在梦里。。。 但是。。好像并不讨厌。。 “殿下。。” “恩?” “奴婢此生能遇见殿下,真好。” “好什么啊。。我把你害得那么惨。。你遇见我是真倒霉才对。”我既心虚又内疚地道。 洛梅沉默了许久,忽极轻地问道,“不知殿下。。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我不喜欢女子的!”我一想到自己方才做的那个绮丽怪异的梦,急忙矢口否认。 她身子明显地一颤。 然后我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王爷,说出自己不喜欢女子这种话也极为不妥。 “咳。。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还没有遇见喜欢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只好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洛梅伸手按住了我的唇,带着几分哽咽,摇着头道,“没关系的殿下。殿下心地这么好,无论男女,能被殿下喜欢,都是福气。” 我觉得我说的越多,便会错的越多。 就没再反驳什么,抬眼静静地望着华美的床幔发呆。 良久,我听到身旁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我一阵紧张,支起身子问道,“你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洛梅背对着我,摇了摇头,竟泣不成声了。 我看她被棍击的时候都没这么伤心难过。 我慌了,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试探地将手轻轻搭上她颤抖的肩头,不想刚碰到她,她就猛然转过身来,含泪盯着我。 “你到底。。怎么了?”我被她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忐忑地问道。 她拭去眼角的泪,扬起唇笑着向我摇了摇头。 她定定地道,“哪怕如此,殿下还是殿下。” 像似自言自语,我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解她到底是从何来的‘哪怕如此’。 -------------------------------------------------------------------- 又过了三日,洛梅就可以勉强下地了。 她恢复的很快,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被罚了之后,非但没有遭人白眼,反而许多人都开始关心她了。 隔三差五的,就有宫人对她嘘寒问暖。 这倒令我有些欣慰,看来宫里人也并非都是冷血无情的势利小人嘛。 有一天晚上我准备起夜,忽听到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宫女在窃窃私语。 “你说洛姐姐什么时候能成为瑞王妃啊?” “应该快了罢。。你看咱们王爷那天对她多紧张啊。。” “也不知洛姐姐是几时和殿下在一起的?” “哎。。真看不出洛姐姐表面上如此单纯老实。。心思原来也这么活络。。” “不过以洛姐姐的出身,真的能当瑞王正妃吗?” “依我看侧妃之位至少是没跑了。。况且再不济也比王爷和长乐公主的生母出身要好的多了。。至少是清白的良家女子。” “嘘。。小声些。。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两名小宫女嚼完舌头,我却久久不能入睡。 看来我终究是看不透宫里人的心,或许只能独善其身了。 听说杨忠还是被圣上以在宫中与守将斗械争执为由,将他从辅国将军降为禁军武卫将军,要听命于禁军之首的宣威将军南宫诀。 洛梅对我说,在宫中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会成为党争倾轧的借口。 我说我不懂。。我原本只是想让大家开心的。。 她说她也不是很懂,只是在宫中时间久了,自然凡事都略有耳闻。 她说,圣上三年前继位,皇太后垂帘听政,两人之间就生了间隙。尤其是近日,宫中都在盛传,圣上准备要亲政了。想来,圣上已快十八岁,怕是御座之旁容不得旁人了,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她说,杨将军以前是先皇的人,如今是太后的人。圣上这次公然降了他的职,就表明已开始正面同太后争锋相对了。 她说,卫家千金已入宫多日也始终未蒙圣上召见,怕也是圣上故意不想封太后的侄女为皇后。 她望着我,担忧地道,殿下是太后和杨将军寻回来的,那在圣上心中。。恐怕也是。。 她欲言又止。 我抚额叹息,如果可以,我也根本不想留在这里的。 她轻声道,既来之。。。 我苦笑着接话道,看来是很难安之了。 她说,即使如此,也请殿下在这宫中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 我不语,心中一片怅然。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真正属于我的位置呢。 19.重华殿 再次见到慕容盈,又是一个下雪天。 不知不觉已在宫中呆了十余天,要过除夕了。 雪白空寂的宫中终于也被点缀上了些许红色和喜气。 我也终于愿意踏出长阳殿,打算在宫中随意走走看看。 洛梅的伤基本痊愈了,她撑着伞要帮我遮雪。 我见她比我要矮许多,便还是坚持由我执伞。 她气色很好,看起来也很开心的样子。 稀疏的雪从灰白色的天空打着转飘下。 我对她说,反正哪里偏远人迹稀少,咱们就去哪罢。 在这宫中,我不想见到太多人。 人越多,便越不自在,越觉得人心荒芜。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座宫殿。 “重,华,殿。” 我一字一字地念着宫殿前的牌匾,随口问道,“没想到在这么冷僻的地方还有一座宫殿,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冷宫?” 洛梅的眸中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半晌,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呵出一口白气,低声叹道,“这鬼地方。。唉。。住在里面的人也真可怜。” 洛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极轻地喃喃道,“谁知道可怜之人是不是也可恨呢。” 寒风在耳边呼啸,我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殿下,咱们回去罢?这里太偏了。”她轻声劝我。 “好。” 我点了点头,刚转过身,便怔住了。 秋水双瞳,如黛眉间,幽凉唇角,光华冷艳。 她独自一人站在雪中,就如初见时那样,浅红的衣袂和长长的青丝在风中飘舞纠缠,细碎的雪花落满了肩头。 我竟一时移不开目光。 她对上我的眼睛的时候,瞳眸一闪而过,里面有星点的光泽流动。 她又扫过与我并肩而立的洛梅,最后将目光落在我执伞的手上,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丝玩味。 “瑞王和瑞王妃好兴致啊。”她淡笑道,“竟雪中漫步到这儿来了。” 洛梅听到‘瑞王妃’这三个字,忙红着脸垂下头,欠下身子,“奴婢不敢。” 我讷讷地一时也没解释什么,一看到她,我忽然想起了数日前朱雀门那个众目睽睽的亲吻和自己做的那个离奇缠绵的绮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亲我。 我明明完全搞砸了。 就算她不认为我搞砸了。。。她也该去亲她身旁的杨忠才是。 她一定只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她的弟弟。。。 她见我没说话,也没恼我失礼,又漫不经心地摇头笑了笑,便抬步离开。 在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你要去哪?” 她的手,冰凉透骨,我以前为何没察觉到? “回宫啊。”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这。。这里是你的宫?”我不敢相信。 她白了我一眼,似乎懒得回答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只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缓缓松开了手,怔怔地盯着她在风雪中无比落寞萧瑟的背影。 “殿下。。”洛梅又在轻声唤我,“回去罢。” “哦。。好。。” 我和她转过身,撑着伞在雪中走,同那抹浅红背道而驰。 走了几步,我下意识地一回眸,不想她正站在殿门前侧着身子静静地望着我。 四目极短暂地相视,我心里忽然一惊,忙不自然地回过头。 等再转眸的时候,她已不见身影。 我猛地顿住了脚步,洛梅一愣,“怎么了,殿下?” “我。。我忽然想起来,我找长乐公主还有点事情。” 我把伞塞给她,“洛梅,你先回去罢。” “殿下?” “别等我了!” 我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我迈开步子,迎着风雪兀自朝那座冷宫跑去。 ------------------------------------------------------------------ 踏进重华殿,里面无比冷清,游廊两侧的宫墙边,围种着一株株海棠树,此时也是光秃秃地压满了雪。 一路上一个宫人都没瞧见,直走过前厅,才看到有两名头发花白的老婢在庭院里扫雪。 一埽一埽,极认真地扫着,两人竟都没听见我这个陌生人径直走了进来。 “长乐公主呢?”我问。 两人还是闷头扫雪,竟没搭理我。 我只好走了过去,提高声音,大声问道,“长乐公主何在?” 其中一人中终于看到了我,微微一愣,然后咿咿呀呀地张着口,手指着上空,不知在含糊着什么。 我大惊,不想这老婢的舌头竟少了一截! “她们又聋又哑,你自己上来罢。” 她推开窗,从阁楼上露出脸来,眉眼倨傲,像俯视裙下之臣般地望着我。 我走进她住的阁楼时,她正站在窗格前,用手指在那两个青白色的蛋上划来划去。她的指甲很漂亮,泛着淡淡的粉,色泽光润。不像我的,因为长年饱受风霜药石侵蚀,如今淡淡的茧疤交错,甚至都有点不像女孩子的手了。 我下意识地先将手缩在宽大的袖袍里,才走到她身旁。 我望着她搭垒的鸟窝,很高很坚实,但毕竟不是密不透风,冷风还是吹得进来。 “你说都十多天了,里面的小鸟儿还不出来,该不会已经死了罢?”她随口问道,眸中没什么波澜,似乎也并不是真的在意里面的东西是死是活。 她的眼神永远如此,那么轻远那么凉薄,好像什么都不重要。 我摇了摇头,伸手将窗户关上,“不会的,别把它们放在那么冷的风口。换个暖和一点的地方,三天就能孵出来。” 她抬眼瞟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本来就是座冷宫,哪里都是寒凉的。” “也不尽然。”我一手拿起一只蛋,握在手中,“你看啊,至少掌心不就是暖的么。” 可我忽然想起刚才抓住她手的时候,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咳。。还有衣服里也是暖的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当着她的面,将这两个蛋一左一右塞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她歪着头盯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身段啊,瑞王殿下。”她笑弯了美眸,漂亮的眉睫下面尽是促狭。 我一低头,慌乱地将那两只蛋抓了出来,险些落在地上。 我的脸开始滚烫,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怎会做出如此失态的事。 我小心地将蛋放回窝巢中。 她捂着唇,依旧长笑不歇。 我又羞又恼,低着头,闷闷地道,“我。。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举一反三么。。你看,只要有心,暖和的地方总是有的。” 她慢慢敛了笑容,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神色,“阿归,若是你能再早些回宫或许。。” 她顿了顿。 “如今的我已经。。”她欲言又止 “恩?你怎么了?”我问。 她展露一丝狡黠的浅笑,忽然伸手捏上我的脸颊,“如果你能早点回宫就能早点来哄我开心,也能让如今的我早一些日子过得有趣点啊。” “哎呦,痛。。别捏我啊。” 她下手没轻没重,我有点吃痛,忙一把抓下她的手,依旧冰凉如霜雪。 “让姐姐捏捏怎么了?”她伸出另一只手,作势还想捏,“还蛮软的嘛,怪不得那天看到卫家千金对你爱不释手。” 我只好牢牢抓住她两只手,“悦姐姐那是人好,而且她才没你下手这么重。。” “你可要小心那些看起来人好的女子哦,说不定最后就是她们害你遭至杀生之祸,家破人亡。”她看似轻描淡写地道。 她并没抽回自己的手,可能是觉得我的掌心比较温暖。 “你说的好恐怖。”我吐了吐舌头,全然没意识到王爷这样做也是很失态的,“悦姐姐可是我的恩人,她是不会害我的。” 她轻笑了一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手从我掌心挣脱了出来。 我竟微微有些莫名的怅然。 半晌,她突然道,“说起来,你好像一直没叫过我姐姐?” 我一愣,随后道,“你哪里有一点姐姐的样子?” “我可比你大三岁。”她盯着我。 我却忽然无法对着她的眼。 我别过脸,半咬着牙,不满地嘟囔道,“三岁而已,又没大很多,何必总在我面前摆甚么持重老成的架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不肯对她叫出那两个字。 连假装一下都不行。 此时此刻,我不愿承认自己是慕容当归。 见我这般执拗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便也没再纠结我就是不肯叫她姐姐这件事,随口问了其他,“你方才说,只要放在暖和的地方,三天就能孵出?” 我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把它们拿走罢。”她指了指那鸟窝,隐隐带着几分送客的意味,“你那边应该比我这暖多了,三天后再来罢。” 我只好又点了点头。当日我拜托她去朱雀门,这本就是交换的条件。 虽然她可能也没当真。 我将那鸟巢小心地抱在怀里,用衣袖遮在上面,冒着风雪跑回长阳殿。 回到内殿的时候,我冻得瑟瑟发抖,还不忘先把这两只蛋先塞进我的被褥里。 “殿下,您这是。。?”洛梅帮我掸着雪,不解我这奇怪的举动。 “我要做三天母鸡。”我搓着双手回道。 “什么?”洛梅没懂。 我解释道,“我答应了长乐公主,三天之内要帮她把这两只蛋孵出来。” “这。。这是不是不妥?”洛梅不自觉地皱起眉,“殿下毕竟是我大燕亲王。。长乐公主怎会对殿下提出这种欠周全的。。” “我是大燕亲王,才更要言而有信啊。”我打断道,“无论如何,我既已经答允了,又怎能食言?” 说完,我就脱下外袍和靴子就滚进被褥里,将那两枚蛋揽到胸前,贴着心脏。 我明白我这个样子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异常。 但我顾不了旁人的眼光了。 这是我答允她的,只因这是我答允她的。 20.胡不归 北风呼啸,雪花飞扬,贴进脖颈,冻得人直哆嗦。 京畿城郊,摆着茶肆的刘老汉见天已向晚,便开始往驴车上收拾物具。 年关将近,这几日路上行人见稀,他的生意也勉强只够糊口。 他叹息着,刚装载好驴车,便闻身后传来一声,“劳驾,店家可还有热茶吗?” 他一回头,只见一名带着兜帽的瘦高黑衣人背着另一名披着红色带兜帽大氅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女子的头脸埋在那人的颈窝处,似乎睡着了。 两人皆看不清面目,身上像笼着一层淡金色的夕阳。 刘老汉一见之下面露异色,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一时忘了言语。 “店家?”黑衣人的声音很温润,但偏偏令人感到几分莫名的压迫。 “有的。。有的。。”刘老汉忙不迭地端碗接茶,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从容地单手接过碗,然后偏头问背后的女子,“还要继续装睡吗?下来喝点茶水罢。”虽是一句小埋怨,但语气中分明尽是宠溺。 女子懒洋洋地低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从黑衣人背上下来,“讨厌,才刚刚睡着。” 刘老汉看见黑衣人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先呡了一小口,然后将碗递给女子,“先趁热喝。” 女子也不接过,握住黑衣人的手,便就着喝了几口。 刘老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恩爱情深的伉俪,竟看得呆了。 “店家可是要回京师?”黑衣人转头问。 刘老汉点了点头。 “今日利市如何?”黑衣人又问。 “哪来什么利市,堪堪只够温饱而已。”刘老汉叹息道。除夕将至,家家户户皆在筹备过年,若不是今年生意实在不好,他也不必这个时间还在冷风中摆市。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深色的钱袋,上前塞于刘老汉手中,“我娘子身子不适,有劳店家载我二人前往京师。” 虽然是一句请求之言,可刘老汉却觉得自己像听了一道命令般,再加上手上的沉甸之感,让他根本无法开口拒绝。 “请二位客官上车。”他弯腰请道。 这两人上车后,一直很沉默。 刘老汉一边驱赶驴车,一边偷偷朝后看。 只见红衣女子已脱下兜帽,闭目轻靠在黑衣人肩上,露出的一张容颜简直惊为天人,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瑰丽明艳。 也不知这女子的丈夫又该是何等风姿俊朗才能配得上她呢? “听客官口音,就是京师人?”刘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