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因着周清站在前头, 把林卿卿的视线挡住了,因此林卿卿并没看见什么。倒是坐在她旁边的迎春,把书生精赤的上身瞧了个精光, 顿时直了眼,张口就要发出一声惊呼。 一旁的林卿卿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别叫!” 她们现在做的男子打扮,对方不知详情才脱衣,若是给他知道她们乃是女子, 不只是他尴尬, 她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迎春用力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林卿卿才放开她的嘴巴。 两人全都低下头,看着火堆,并不往书生那边瞧,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想来是书生在拧自己湿透的衣裳。 周清见书生说脱就脱,腾的来了气, 恨不得上前打他一顿。到底顾忌着林卿卿,没有妄动。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林卿卿低头看着火堆, 并没有往书生的方向看, 又见迎春和云屏也只低头看着火堆,便以为自己挡得严实,没叫她们瞧见不该瞧的, 心里松了口气。 朝周阳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围住书生,把他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 “两位兄台这是做什么?”书生见二人神色不善地围过来,以为要对自己不利,恼道:“这土地庙也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能避雨,旁人便避不了吗?” 他这番话说出来,显然是没发现庙里的秘密,周清和周阳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兄台误会了,只是这边风大,我们担心你被吹着,特意来为你挡风。”说着,果然挪动身体,为他挡去几分冷风。 书生松了口气,将拧尽水的衣裳穿回去,拱了拱手:“多谢。” 周阳上下打量他一眼,多说了一句:“兄台怎么还穿着湿衣服?” 书生听罢,面上便显出几分赧然。 他名叫林淇,是凉州人,家中父母都病故了,此行乃是投奔京中的远亲。因他家境贫寒,为父母发丧已经用尽了最后的银钱,因而换洗的衣裳也没有一身,湿了也只得拧干水分接着穿。 众人想起他进来时,弯腰护着一包袱的书,显见是把一包袱的书当成宝贝了,都觉得他不容易,便请他在火堆边上坐了。 “多谢公子。”林淇已经知道林卿卿才是这一行人的主子,抱拳冲林卿卿施了一礼。 他并没有看出林卿卿乃是女子之身。 “不客气。”林卿卿笑道,“我也姓林,说不得咱们祖上还是一家。” 林淇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不知公子姓名?” 林卿卿想了想,笑道:“我叫林卿。” “哪一个卿?”林淇问道。 他很是热情,丝毫没察觉出来一旁周清和周阳的不悦,兴致勃勃地与林卿卿说话。 林卿卿便道:“公卿的卿。” 林淇听了,一皱眉头:“这名字说雅致也雅致,说女气也女气,公子家中怎么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迎春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们少爷请你烤火,你怎么能说我家少爷名字女气?”她是一点儿也不能听别人说林卿卿不好。 林淇被她凶了一句,连忙对林卿卿做了一揖:“是我无状,请公子别介意。” 众人聊了一会儿,发现林淇是个单纯热忱的人,于人情世故上不是太懂,但心性还不错,而且书读得不错,此番进京就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便问起他的志向。 他也不害羞,非常直白地道:“我要做一个好官,每次卸任时,城中百姓都哭着舍不得我走!” 这话又高傲,又纯真,叫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多多少少对他有了些敬佩。 林卿卿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一动,拉着他攀谈起来。 “他这样有志气,恐怕是不能给小姐入赘的。”迎春见林卿卿一直拉着林淇说话,心里浮起几分担忧,凑在林卿卿耳边小声说道。 破庙,避雨,书生,小姐,怎么看怎么像话本子里的故事。迎春担心林卿卿对书生暗生情愫,心里急得不得了,赶忙劝道。 林卿卿在她手上打了一下:“胡说八道!” 这书生如此有志气,她岂会生出那样的念头?之所以与他攀谈,乃是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主意。 但迎春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只见一旁的周清和周阳都略带担忧地看着她,渐渐住了嘴。 她是个女子,哪怕外表是男子打扮,这样拉着男子攀谈也不妥当。 于是林卿卿闭口不提,只拿出薄薄的小册子以及炭笔,借着火光,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茶社。” 顿了顿,她又在旁边补了两个字:“书肆。” 写完之后,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林淇的肩膀上、手肘处,只见那里歪歪扭扭地打着补丁,一看便十分贫寒。 可是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人,读书却很厉害。林卿卿的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她要资助这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哪怕一百个里面只有一个感恩的,对她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读书人都是要做官的,而每个官员都会有同窗、同僚,一个人等于一张网。假若林家背后有这样一张网,往后还怕得罪谁? 想到这里,林卿卿的心跳快了几分。她不能指望徐渭,他不是她的什么人,只凭着那几分喜欢,太薄弱了。她要建立起自己的倚仗,可靠的倚仗。 这场雨终于还是停了。 一场大雨浇得地面湿滑,泥泞得走不动路,因此夜宿破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好在庙里找到了足够的干柴,可以维持一夜,又有马车里的被子拿出来,林卿卿、迎春、云屏三人挤在一起,捱了一夜。 其他人没有被子,便围着火堆而坐,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静,外面传来一阵阵的虫鸣声。 身下硬邦邦的,透着股子暖不热的冷气,空气里潮乎乎的,哪怕有火堆燃着,仍旧有股子驱不散的寒气。 不远处响起男人打呼的声音,这样的环境绝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千金小姐睡觉的地方,可林卿卿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睡不着,闭着眼睛想事情。耳边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是火堆里传来的,林卿卿不由得睁开了眼,就见周清和周阳一左一右守在她两边,犹如两尊门神。 心中一动,那股子紧绷感渐渐松开了,睡意慢慢袭来。 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林卿卿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迎春和云屏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停捏着手臂和腿脚。 镖师们早早就起了,这样的一晚对他们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此时分成两拨,一拨检查马车,一拨去前面探路。 “就此别过。”林卿卿跟林淇道别,又把二十两银子送给他,“相逢即是缘分,祝你早日达成心愿。” 林淇收到银子时,非常惊愕,推脱着不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一来,咱们都姓林,说不得先辈们是一家。二来,谁也没法子冷眼旁观一个未来的好官这样难过。”林卿卿认真地道,“如果你还是不肯,那就当我借给你的好了,日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 被她这样劝了一回,林淇很是感动,问了林卿卿在京中的落脚处,认认真真地拜了一拜,便抱着一包袱书上路了。 林卿卿与迎春、云屏上了马车,也开始了赶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沿着繁华的城池绕了一圈,林卿卿收获颇多。 虽然黑了、瘦了,但眼中的神采却更亮了。那个薄薄的小册子也早就写满了,现在林卿卿用一个厚实的册子,记录各种货源,方便日后进货。 待到那本厚实的册子写到一半时,年底将近,一行人开始回京。 “也不知蒋公子怎么样了。”再有两日便到达京城,林卿卿不知怎的忽然记起了那个眉眼内敛的青年。 他的小厮为了维护他,把他打晕了拖进巷子里,自己认了罪。但他不愿意小厮顶替,自己走出去承认罪行,最终他的小厮自刎当场,而他被官兵缉拿。 迎春见她提起,很是奇怪,那样一个狠人,小姐怎么记在心上?她忙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想叫他入赘?那可不行,他太危险了!” 林卿卿气得拧她耳朵:“你怎么看谁都觉得我要招赘啊?” 迎春被她拧得直叫,嘴里道:“小姐自己说的要招赘,奴婢见过的男子,只有林淇公子和蒋公子还凑合。” “林淇公子是有大志向的,我岂能配得上?”林卿卿捏她的脸,气道。 “那蒋公子呢?”见她不提另外一个,迎春连忙问道。 “没可能的!”林卿卿松开她的脸,垂下眼睛。她对蒋牧林有一点怜惜,可能因为他跟她的境遇有些相像,她像怜惜自己一样的怜惜他。 但要说到招赘,哪怕蒋牧林肯,她也不敢的。那是个狠人,她脑子坏掉了才会跟这样的人过日子。 “别一口一个招赘,你家小姐我还等得起!”说着,林卿卿在迎春的脑门子上摁了一下。 过了年,她便十七岁了。一般姑娘家在这个年纪都嫁人了,但她早已经没了少女怀春的心情,对嫁人生子并不热衷,反倒是这一趟出远门,令她开阔了眼界,更加觉得嫁人生子、把自己埋在后院里头,是多么惊悚的一件事。 即便要招赘,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 “小姐,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肃王?”谁知,迎春听她这么说,却是一脸担忧。 这一回,林卿卿还没说话,旁边的云屏先听不下去了,斥了一句:“尽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