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徐渭心里难受得紧, 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他从战场回来,却得知她和苏瑾私奔了的事。她喜欢苏瑾, 只喜欢苏瑾。就算她和苏瑾的亲事不成了,她也不肯将喜欢分给他一点点。 林卿卿被他抱在怀里,听他一口一个“喜欢”,心底渐渐涌上了讥嘲。 喜欢?多么轻巧的一件事。 苏瑾喜欢她,却由着苏老爷和苏夫人对她不假辞色地嘲讽, 在她被污蔑的时候提出退婚, 干脆利落地斩断与她的关系。而徐渭呢,也说喜欢她,但他口口声声要她做妾,更是无名无分地轻薄她,一次又一次。 “王爷,你当真喜欢我么?”林卿卿垂着眼睛问道。 徐渭抓着她的手, 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委屈又愤懑地道:“你摸摸看!” 他对她一片真心, 她居然感受不到么? 林卿卿的掌心按在了他的心口,能够感受到下方剧烈的跳动, 然而她眼底一片凉薄, 声音更是淡漠:“王爷想要我做侍妾, 是不是?” 徐渭愣了一下,如果她愿意做侍妾就最好了,如果她实在不愿意, 他就向皇上争取娶她做王妃。故而,他点了点头:“是。” “然后我便每日给王妃请安,端茶倒水,由着她使唤,她不高兴了便叫我过去打骂一通,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也比我高一头……” “怎么会?”不等她说完,徐渭便皱着眉头打断她,“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 他是不会叫人欺负她,可他是干实事的王爷,有做不完的差事,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他不在府里的时候,王妃对她做点什么,他岂会知晓? 林卿卿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给他做妾的时候遭受过的,没有半个字是假的。或许他要说,那都是她软弱,从来不争不抢,也不向他告状。 “如果有人背着我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绝不会轻饶她!”这时,徐渭又补充一句。他想起来前世,她性子那样绵软,也许郑菲儿真的背着他欺负她也不一定,因而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论是谁,只要欺负了你,我一定不轻饶!” 林卿卿眨了眨睫毛,轻声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介民女,背后无甚依仗,王妃若是瞧我不顺眼,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难道王爷会把她怎样?到时我已然死了,她却是高高在上的贵女,难道王爷要为了一个死人与她不甘休吗?” “她敢!”徐渭提高了声音,那句“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使他心中一颤,禁不住涌起几分惊怒,“谁要你的命,就是要我的命!” 说到这里,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怀里推出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道:“卿卿,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莫说是一杯毒酒,便是一句重话我也不肯叫人说你的。” 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叫林卿卿不由得怔了怔。随即,她苦笑一声:“或许。” 或许,前世在她死后,他真的为她报了仇。 她不过是一个侍妾,他为了一个侍妾跟西野王的女儿不甘休,这样不明智的事,或许他真的做了。 可那又怎样呢?她总归是死了。 “王爷,人心难测。”想到了前世,林卿卿的心中有些不平静,“或许你想的是好的,但这世上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的。” 她没有与他争吵,而是很平静地说着她的不信任,徐渭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沉沉的。她不信他,不相信他能保护好她。 他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疑惑,前世她真的是跟苏瑾私奔,坠入河中溺死的吗?她不像是那样胆大的人,苏瑾更不像是那种抛弃家人与女子私奔的人。要知道,一旦被他查出来,苏家上下岂会有活路? 那时他得知了“真相”,气怒之下,毒气攻心而亡。重生后,更是气得大病一场,竟未仔细思量过这件事的真假。此时想来,破绽真是太多了——如果卿卿那样喜欢苏瑾,喜欢到冒险私奔,为何今世她轻易就放弃了跟苏瑾的亲事? 前世她性子绵软,尚且敢私奔,怎么今生她硬气得不得了,反而放弃了?可能,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苏瑾。那,私奔的事…… 只见徐渭怔怔的,一句话也不说,林卿卿以为他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进而说道:“倘若王爷当真喜欢我,就叫我过我想过的日子罢。” 徐渭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他怔怔地瞧着她,神情复杂。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跟他说这样的话。难道,前世他给她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他的声音干涩。 林卿卿听他问,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我想要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没想到,他真的有些喜欢她,要不然才不会这样容忍她,居然还会问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发生了那么多事,林卿卿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容易动气、耍性子的人,她变得沉着许多,哪怕徐渭这样不尊重地夜闯,她也能冷静地应对。可叫她惊喜的是,他居然也肯好好跟她说话,而不是无赖一样地强迫她。 她很高兴,便多说了一句:“自由自在其实很难,可我想要站得住理,不想要别人拿捏我。” 如果她给他做妾,那么不论郑菲儿怎么拿捏她,谁也说不着什么——她只是个妾,谁家的妾不是任由主母拿捏的?莫说轻慢辱骂,便是提脚卖了的难道少见了? 可如果她是良家女子,虽然权势低微,稍有些权势的人都能欺负她,但那是占不住理的,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地折辱良民,她可以喊冤,为自己伸张。 她的眼睛闪着难以忽视的喜悦,叫徐渭说不出是甜是涩。看到她高兴,他很欢喜,可是令她高兴的原因却不是他乐意给的。这真叫他为难。 他想说,如果是给他做王妃呢,她肯不肯? 可他还没有求到旨意,冒然说出来并不妥当。而且看着她欢喜的模样,他实在不忍打破。 “我知道了。”他缓缓放开她的肩头,将自己的腰带系了回去,退后两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今天的事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震动,他明白了她的态度,却不甚明白自己的心意,脑中有些烦乱,需要静下来想一想。 俊秀的身影跃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中,林卿卿抿着唇站在窗边,良久才将目光从墙头收回来,望向了夜幕上的繁星。 久久,她微叹,收回了视线,将窗户合上。 他待她有几分真心。若不然,也不会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虽则他常常不尊重她,轻薄她,可到底没强迫她。 希望他想开,今后两人做成朋友。 这一夜,林卿卿睡得很平静,夜里并没有做梦,睡得十分酣甜。 似乎才闭上眼睛,天便亮了。 吃过早饭,林卿卿带着迎春、云屏上了马车,刘管家和舅舅借给她的家生奴才周清、周阳,以及雇佣的镖师跟在两侧,一行十余人出了京。 “没想到云屏扮成小厮竟是如此招人。”马车里,迎春的肩膀撞了撞坐在角落里看书的云屏。 为了出行方便,三人都做了男子打扮。 云屏的性子有些冷,平时不爱说话,做姑娘打扮时还瞧不出什么,如今穿了一身素面的青布衣裳,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加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秀脸庞,端坐在马车角落里,不像是小厮,倒像是乔装打扮的公子哥儿。迎春瞧着,就有些手痒,想要解她的扣子。 林卿卿上下打量了云屏一眼,忍不住轻笑。 “小姐一瞧就是女子。”听到她笑,迎春将目光转过来,看了林卿卿一眼,撇了撇嘴道。 林卿卿的五官生得精致,皮肤又细腻,眼角眉梢的神态透着一股子娇媚,哪怕做了男子打扮,也能叫人一眼看得出真身。 “我本来就是女子。”林卿卿不以为意。 做男子打扮,不过是出行方便罢了,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故而林卿卿并没有怎么化妆,叫人搭眼一瞧就知道是女子做了男子装扮。 至于迎春,就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了。她原本就生得平平,身形不高,又敦实,做了男子打扮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丢人堆里就抓不出来的那种。 察觉到迎春的沮丧,云屏从书中抬起了头,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垂下头去。 不过迎春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太久,马车行驶了半日之后,便停下来歇息。赶路半日,迎春坐得屁股都麻了,待得马车一停下,立刻跳下来活动身躯。 “小丫头没行过这么远的路?”周清朝她笑道。 周清、周阳是周家的家生奴才,与迎春的父母很是熟悉,对迎春也不陌生,见她猴子似的扭动着,顿时说笑起来。 “是啊,真是坐得难受。”迎春蹦了半天,终于筋骨舒坦了,跑到马车前对林卿卿道:“少爷,您也下来动一动?不然坐一整天,身子受不住的。” 云屏轻斥她一声:“你以为少爷像你一样么?” 迎春是丫鬟,蹦来蹦去也就罢了,林卿卿却是小姐,岂能如此没形象? 待林卿卿用过了午饭,便叫林卿卿坐下,为她揉捏四肢,缓解酸痛。 “哼,马屁精。”迎春酸溜溜地道。 她没有云屏心细,伺候人时也不够仔细,此时心里酸溜溜的,只觉得要被云屏分去宠爱了。 云屏的年龄比她大上几岁,自是不会同她计较这个,好笑地摇了摇头,就不理会了。 稍作歇息,一行人便又启程了。 头一日,主仆三人都觉着新鲜,看什么都有趣儿。待得几日后,三人坐马车都快要吐了。 路上的风景大同小异,再也不能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枯燥的赶路和颠簸的车厢让三个没吃过苦头的女孩子生出了浓浓的恐惧。这一日早晨,日头升起很高,三人仍没有一个打开房门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