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彭永明向来擅长于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酒桌上推杯换盏, 一根三寸不烂之舌和谁都能谈出一部长篇大论来。 饶是在座的三人都明显有些尴尬不知所言, 他一个人也能左右逢源,唱出台热热闹闹的大戏。 但圆滑如他, 今日也多少感觉到气氛莫名的不得劲。 不过该讨好的都讨好了,该安抚的也没落下, 彭永明自我感觉甚是不错, 满口称兄道弟,临行前还勾着项桓的脖子语重心长道: “项兄弟, 你武功高超这我是见过的, 但人啊不能只靠蛮力, 那叫匹夫之勇。上了战场, 排兵布阵,冲锋杀敌,都是有学问的, 这方面余将军最熟悉,可记得跟他好好学一学。” 余飞:“……” 好想让这人闭嘴啊。 一顿饭并没怎么吃饱,总算熬到结束,众人在酒楼门口客气地分道扬镳, 彭永明喝得有些高兴, 由小厮扶进轿中,晃晃悠悠地回府了。 而剩下的两队人则逆向而行,余飞貌似漫不经心地在城中闲逛, 行至街道的某处拐角时却突然一闪身。 半柱香时间后,他站在了一座民宅之外。 院落不大,四四方方,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很有几分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想不到你这大半年就住在这儿啊。” 兴许是对此地颇为稀奇,余飞一面往里走,一面仰着他那颗大头转来转去地打量。 宛遥和项桓才刚回来,青花原本还乖巧地蹲在角落剥豆子,眼见这么个大男人走进门,当下炸起毛,一溜烟冲回她的小仓库里窝着——在彭家担惊受怕惯了,到底还是畏惧陌生人。 正厅内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方才那姓彭的太倒胃口,三个人都没吃多少,宛遥去厨房切了一盘香肠,火速炒了碟花生米端过来。 余飞拉了凳子坐下,实在是抓心挠肝的好奇,顾不得吃就开始问:“诶,你不是流放去姚州了吗?怎么到这儿打猎来了。” 项桓正往嘴里丢了一粒咸花生,闻言带着些欲语还休的苦笑,“说来话长……总之是一言难尽。” 他将如何被打个半死,如何身染重病被差役丢下,如何在会州这地方摸滚打爬一一告诉了他。 然后又不解:“将军他平日里没提起过我吗?” 余飞耸耸肩:“我倒是去问了,他只说你现在正痛改前非,一心向上,让我们不用记挂。” 项桓:“……” 正说话间,宛遥已从后院取了两壶酒,态度分明地摆在他们二人面前。 项桓刚提壶要倒,忽然看清了自己酒壶上的字,再转眼去看余飞的,感觉到了一丝被差别待遇的不公。 “怎么他是西凤,到我这儿就成果子酒了?” 宛遥耐着性子地解释,“你腿脚才好,冬天难免会有寒疾,西凤太烈了,果子酒暖身不伤胃……刚刚在酒楼你不也喝够了吗?” “那才几杯怎么算够。”他不在乎道,“一点小疼而已,我还忍得住,果酒能有什么喝头啊,甜津津的……” 话音正落,冷不防瞧见她眉头渐皱,唇角微不可见地往下沉。 项桓本能地刹住口,毫不生硬调转话锋:“……最近嘴里没什么味道,喝点果酒其实也不错,养身。” 宛遥这才点了下头:“那还要醒酒汤吗?” 后者从善如流:“要,当然要。” 余飞坐在一旁,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动物,比先前在酒楼撞见他们俩时还要吃惊,颇为诧异地瞪大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送走了宛遥,项桓重新拾起筷子,似乎见怪不怪地巴拉眼前的肉干。 身边的大头嘴还张着,指着庖厨的方向:“不是,她、她……” “你不知道。”他表情饱含了十二分的沧桑,一副难以言尽的样子摇摇头,“她现在可凶了。” 余大头大概尚沉浸在这幕惊悚的画面里,先是跟着附和颔首,随后又不可置信地猛摇头。 不不不…… 最大的问题不是宛遥变凶了,而是你居然任凭她凶你! 转念又感到有哪里不对。 等等,宛遥怎么会生出那么大的胆子! 这短短半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日来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他一时间有点消化不良。 就在此时,厨房内听到宛遥唤道:“项桓……” 后者闻声便将筷子里的肉丢回去,“来了。” 他说“来”的时候还没起身,等到“了”字时人已行出三步之外。 余飞冷冷地望着对方的背影,心想:“我看你被她凶得挺高兴啊。” 几道简单的小菜做完,三人方认真地开始叙旧交谈。 “宇文眼下跟着大将军的。”余飞吃了口菜,“凭祥关那边战事吃紧,腾不出人手,只有把我调过来。” 项桓随即正色:“现在的战况怎么样?” “一半一半。”他用竹筷沾了水在桌上划给他看,“我军一共有三路,不过所谓的‘威武军’可以忽略不计,这帮人没安好心,全是来监视我们的。 “大将军如今正在苦战凭祥关,我拔营启程时,这道关隐隐已有攻下来的趋势——但将军说,很有可能是袁傅的障眼法。” “什么意思?” “我们怀疑,他会舍小取大,借此机会绕道北上。因为从凭祥关出来这一路都是平坦大道,易攻难守,极容易突破。 “如果他放弃关卡,改为占领剑南道一干城池,届时与南燕里应外合成夹击之势,哪怕我们占了凭祥关也全然无用。”余飞放下竹筷,“而据将军推断,破关之日,他所能行军的路线只有两个,一个是西边的天堑虎首山,还有一个,就是这东面的青龙城。” 所以才会派他前来驻守。 项桓的神情骤然严肃,“也就意味着,我们很有可能和袁傅的先锋军对上,是吗?” “不错。”余飞趁机安慰他,“这是好事儿啊,你干一票大的,若事成了,不就可以早日将功赎罪,官复原职了嘛。” 他们讨论的都是军机要事,宛遥听不太懂,只低头喝粥,直到此刻才稍稍一顿,抬眸不露声色地看向旁边的两位少年将军。 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急功近利的行为,女孩儿家大部分的胆子生来就不如男孩儿大,更偏爱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宛遥有几分担心他会重蹈覆辙,可又不知为什么,总有个莫名的念头将她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我还没问你呢。”少年神色如常,好像并未因他那番怂恿而瞬间变成热血上头的二百五,甚至含笑抓起手边的瓜子壳丢过去,“你是怎么和那个姓彭的人渣搅在一起的,别告诉我你们俩有八拜之交。” 余飞想起也觉得冤,“那不是刚到人家地盘,得‘拜码头’嘛。他派人来请我喝酒,原以为就是蹭顿饭,谁知道你让他踩得这么惨。” “滚,少胡说八道。” “不过你放心。”他拍胸脯保证,“宛妹妹的安危包在我身上,这小白脸敢来挖我们家的墙角,简直活腻了!” 宛遥:“……” 多日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占嘴上便宜,三言两语又给自己贴了个“娘家人”的金。 “但是,我话说在前头。”余飞端起酒杯,“你现在是个‘已死’之人了,虎豹骑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不合适让你进去。我只能把你暂时塞到别的营中,要怎么拿功勋,兄弟你想必不用我教。” 言罢,手一晃去碰他的杯。 腊月十五,校场中寒风凛冽。 项桓在兵器架下散漫的坐着,抬起头,苍茫的晴空里什么也没有,是个灰蒙蒙的天。 视线中一群身着重甲的新兵们正埋首气喘吁吁地从眼前跑过,冬日虽不似夏季那般烈日当空,但负重跑圈儿依旧是件吃力的事,半个时辰下来,内衬的里衣湿得能拧出水。 余飞奉命负责在青龙城四周驻防,行军在外,其实是不必训练的,但适逢特殊时期,人手不足,因而也就辟了快空地,扎营给新入伍的士兵们使用。 征兵早在三四个月前就结束了,项桓作为关系户被硬塞进来,为首的校尉很是瞧他不顺眼,关键是这小子还没什么本事,骑射拳脚,样样都稀松平常,一看便是个只知道拿军饷混吃等死的货。 官场阴暗如斯啊! 就在项桓忙里偷闲的休息时,一个年纪十六七的男孩儿苟延残喘地完成了任务,挨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 这少年叫大毛,五官看着很显小,像是没长开的孩子。满场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军士,不知为何,他偏偏喜欢跟着项桓混,尽管对方并不怎么爱搭理他。 “项大哥……你……你坐了……快有一个时辰……了。”由于才跑完,他说话不住大喘气儿,“就不怕……被张……张校尉责罚吗。” 大毛总感觉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年轻人很不简单。 比如他射箭从来摸不到靶子,但跑步二十圈下来气都不带喘的,又比如他明明与人比试一向三招定胜负,只输没赢,却在一道射偏的利箭逼近时,能不着痕迹地轻巧避开。 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出这样的好运气。 “责罚就责罚呗。” 项桓斜靠着兵器架,将两手枕在脑后,神情颇为闲适。 年少成名时吃下一肚子的亏,他借此长了不少心眼,知道什么时候该藏拙,什么时候该张扬,余飞委婉的劝他在新兵营里大显身手,项桓却选择了不露圭角。 一段时间下来,他倒也没觉得这样无盛名所累的日子有多难熬。 “项工页!” 巡营的张校尉终于发现了这颗藏在阴暗处的耗子屎,气急败坏地大发雷霆,“谁让你在这儿晒太阳的,负重十圈跑完了吗?” 地上的少年懒洋洋道:“跑完了啊。” “……跑完了不知道干点别的啊!成天就知道偷懒,去岗哨换岗去!” 项桓倒没发脾气,真拖着步子上营墙和人换班了。 坐太久,站站也不错。 招募的新兵不多,简陋的木栏围出巴掌大的营地,为了方便调兵,校场是紧挨城墙而设,高处望下去能看见三军巡逻的士兵正在附近整齐的转悠。 他握着长戟兀自发呆,楼梯上一个守营门的士卒走上来,大老远扯着嗓子喊:“项工页,你家里人给你送饭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觉得项工页这个名字很羞耻…… 每次打出来都感觉是在公开处刑阿怼。。 咳。 其实上一章有个彩蛋,你们居然都没有发现! 在瘟疫篇里,怼怼曾经说过我要是喜欢谁,就给她世上最好的东西 所以昨天其实是……一个隐晦的告白了呀!! 一整章的过渡~~ 怼怼终于也长大了,知道穿新手套装去装逼了…… 其实他还是那么中二,只不过现在更上了一个层次…… 明天休息一天,没有更新啦,大家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