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四脉祖师(七)
九黎曾说, 沈清书此生共有两段至痛的回忆。 可现在江殊殷才蓦然发现,九黎错了。他最痛的记忆, 其实一共是三段。 一段是柳溪婉的死,一段是师门中的变故,至于最后一段……便是江殊殷的不告而别。 得知毕擎苍和花惜言的消息后, 沈清书昏睡了一日又一日,江殊殷也守了他一日又一日。从每日辰时, 到每日夜幕,再到悄无声息的深夜, 每时每刻,都不敢合上眼睛。 生怕他醒来后, 会独自一个人面对无边的黑暗。 极地宫和各家各派, 都派出众多弟子深入他们坠入的深崖下寻找,可找了许久都毫无音讯。每一次深入崖底,都只能得到他们生存的机会更小一分。 这样的结果, 不止他们,就连江殊殷都不禁深深怀疑:难道后来的毕擎苍和花惜言,只是同名同姓, 又极其相似之人? 毕竟如今得到的一切消息, 都是毕擎苍成了驱尸, 花惜言被萨德星夺了魂魄。 可两千年后的毕擎苍花惜言, 除了模样和姓名,除了大致相似的性格之外,与现在的这一切全然对应不起来。 又怎会说是, 一个成了驱尸,一个没了魂魄? 这些日子,沈清书一次也没有醒来。只不过有时,会皱起清秀漂亮的远山眉,嘴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毁了一切……” 每每这时,江殊殷除了守在他的身旁,拉住他的手,表明着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之外,毫无办法。 他很怕,很怕他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师父…殊殷错了。殊殷当年不该不辞而别,不该连见都不见你一面,更不该在讨伐西极的那一战中,遵守那个荒唐至极的诺言……如果当年我不曾说出那样的话,便不会遵守,就更不会被封印整整一百二十年。” 握着他冰冷的手,江殊殷声音微微颤抖着。哽咽许久他试着张了张嘴,满目凄哀:“师父,求求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冰冷的人世之中。” 倘若没了你,江殊殷,会发疯的。 后来,整整半月! 沈清书终于睁开了双眼,他睁眼的时候,双眸之中仿佛承载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水虽深,却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平静的,让人害怕。 他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江殊殷布满血丝的眼睛。 两人无声的对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辛苦了。”短短三字,不知道出多少哀愁,那声音虽是足够的淡然,却还是沾染着少许褪不去的沙哑。 江殊殷勉强对他一笑:“醒来就好。” 此语说完,两人之间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双方似是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更似无话可说。对视了良久,久到窗外的月都微微偏斜,沈清书才又一次打破沉默:“你曾说,萨德星最后死了。”他的语气恢复到曾经的波澜不惊,微微一停接着道:“那我想问你一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江殊殷对他即将要说的话已经了然于胸,只是微微垂下纤长漆黑的睫毛,用鼻腔轻轻的应了一声。 听他答应,沈清书却又沉静下。他似是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杀他的人,是不是我?” 江殊殷将头低下,顿了许久才缓缓一点头。 因为他低着头,看不到沈清书的神情。虽然看不到,但他却知,他此时的神情,一定是痛不欲生的。 低了许久的头,江殊殷始终都没勇气抬头去看他的神情,只敢轻然道:“师父,假若你想哭,那就哭出来。” 出乎意料的,沈清书只是轻轻闭上眼睛,声音虽酸涩不已,但还是将满腔泪水深深咽下:“不会了。” 又隔几日,萧瑟灼红的秋终于过去,大地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曾经在江殊殷眼中,一直是很美的景色。可如今这美景依然,但他却从以往喜欢的美景中,看出了冰凉彻骨的凄。 大病一场,沈清书的身子仍旧不曾好完。江殊殷曾强行将他按在床上静养,可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的执着,还是叫他在冰天雪地间,披着一袭如雪的披风,穿梭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太极宫中,种满了洁白似雪的梅花。如今大雪依依,白色的雪落在雪色的花上,竟叫人分不出谁是花,谁是雪。 只能得知那花,铮铮傲骨,迎寒傲放。 即便是再严酷的霜雪,也不得将它打败。 此种傲骨,此种清丽不染的颜色。不由得叫江殊殷想起曾经的仙门废柴阿黎嘉,如今的四脉祖师,萨德星。 他的衣角上,不论曾经还是现在,都绣着敖红似血的梅花。 同一个人,两个不同的名字。 一个是仙界瑶池的清清雪莲,一个是地狱的灼灼彼岸。 他明明象征逆境的梅花,却为自己取名白梅老鬼。白梅白梅,现在的他哪里还是白梅?——还是说,他的内心,其实一直是那朵无瑕的白梅,只不过是被妖红的彼岸所包裹,因而迷了道路? 可不论怎样,不论他是否无奈。恐怕萨德星自己也知,他杀了那么多人,连从小长大的师兄弟都不曾放过……所以这老天,只怕早已容不下他。 长长叹息一声,江殊殷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看向雪地中的人时,目中只余一片温柔: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幻境,甚至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不论这些事在他的突然出现后,是否会有少许影响。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真正的萨德星已经死了,真正的沈清书也早已独自承受过了。 现在真正最重要的,是与沈清书携手度过此次劫难。 当他看向沈清书时,雪地中烧纸钱的沈清书也发现他的目光。 “为什么不为他们设灵位,与师祖一起放在祠堂里呢?”江殊殷缓缓向他走去,只见他因身体尚未恢复,一张俊秀的脸难得冻得有些通红。这样的他与平日比起来,总感觉更和善亲人了些。 “他们与师父略有不同,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我便不会相信他们死了。” 江殊殷也蹲下与他一起烧那些白白黄黄的纸钱:“那为何要为他们烧纸钱?” 沈清书的鼻尖红红的,一边脸被橙色的火光映得有了几分颜色:“我虽烧纸,却并不代表,我承认他们已经死了。” 听此话语,江殊殷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