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谈
谢黎昕与江殊殷一同坐在合欢殿内, 这合欢殿是极地宫的主殿之一,其巍峨澎湃, 霸气华丽,仿若世间所有的宝贝都镶嵌在此处。 既然要与江殊殷单独谈谈,谢黎昕自是早已将殿内的侍从驱散。一时间空旷巨大的殿中, 唯有一黑一红两个人影。 谢黎昕懒懒靠在玉雕的躺椅间,细白的手指摸索着腿上的装饰, 他白日似乎想了很多,精明雪亮的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微微闪烁着, 好似一头深藏黑暗的巨大野兽。 他与江殊殷不愧为多年的好友,只要对方一个眼色就能得知下面会说什么话。 这两人都是极其聪慧之人, 深知今夜的谈话恐怕会很不愉快, 却仍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黑暗中渐渐汇聚着叫人无法忽视的紧张感,慢慢的凝聚扩散,压抑的喘不过气。 突然!一道清脆的水声猛地冲破这股压抑的气息!江殊殷微笑着放下酒壶, 一手端起玉杯抿了一口,叹息道:“黎昕啊,殿里原本就黑, 不如把窗帘打开, 让月光照进来, 这样坦坦亮亮的有何不好?” 玉榻间, 红衣之人的笑被隐在黑暗之中,只能隐约看到那漂亮的唇微微扬起。他如往常一般嬉笑一声,声线十分慵懒:“打开做什么, 殿里这样大,别说是夜间的月光,就是白日的太阳也总有些角落是照不到的。” 江殊殷盯着手里的杯子,俊美的面庞被两只忽暗忽明的蜡烛印的有些阴冷:“照不到又如何,角落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谢黎昕似乎微微昂了昂首,低沉的声音邪魅的瘆人:“你错了,没有谁会把见不得人的东西放在角落。” “哦?”对面霸道邪恶的男人仿佛来了兴致,此时此刻硕红蜡烛的光焰小了些,将黑衣男子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之中,让人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大概的轮廓。 他仿佛在笑,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那是什么东西,才能放在角落中呢?” 谢黎昕道:“见不得人的东西,人们往往都怕被人翻出来,所以是将它当宝贝一样藏起来。可惜岁月,终究会冲散一切。而有一样东西,哪怕是岁月,也拿它无可奈何。”他幽幽地顿了顿,声音压的更加低沉,仿佛很怕谁会偷听:“这样东西会永远的搁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不过不是放,而是被人自欺欺人的选择遗忘。但也很可惜,因为再如何费尽心思的去遗忘,总有一天会因为某样东西、某件事、某个人而再度想起,最后生不如死。对了,这个东西的名字叫做,伤疤……” 与此同时,极地宫的某处小屋内,余司闰吹着一阵凄促哀鸣的箫声。 在他床上,一个小孩逗着肥胖的小雪貂玩,直到他一曲毕了,才将小貂按倒:“司闰哥,你说笨笨会不会有些胖啊?” 俊逸的男子垂着脑袋,身着冰蓝色的衣裳,跌坐在轮椅中,他漆黑的睫毛微微一颤:“它是你的,胖不胖要看你喜不喜欢。” 小孩踢着小腿,趴在他床上回头有些犹豫:“他们俩你就不担心吗,万一打起来,我们要不要去拉架?” 看着屋外皎洁的月亮,余司闰道:“他们俩自有分寸,毕竟相识那么久,即便打起来也不会伤了和气,我反倒更担心浅阳尊……” 肖昱一骨碌坐起来:“你没事!担心他做什么?” 微微阖上双目,余司闰声色有些颤抖:“一来,我想他已知道殊殷的身份,否则又如何会跟上来。二来,我看出他此生有三个过不去的坎,再过不久会有一次生死之劫。” 余司闰出身巫术,对算卦一事也很精通。因而他说沈清书知道,就一定是知道了!同理,他说沈清书有一次生死之劫,就一定会有,绝无有错。 但是如今他们都知江殊殷喜欢他,如果他出事江殊殷一定会发疯的! 肖昱连忙问:“怎么办?有没有可能避开?” 余司闰摇摇头:“不可避开。能救他的,全天下唯有白梅老鬼一人。” “你说什么……”肖昱愣住,半晌道:“这不可能,白梅老鬼早就死了,如何救得了他?” 余司闰目光深邃:“不一定。但此事不能与殊殷说,我怕他逆天而行,反促因果。” 沈清书、江殊殷这二人。 一个雪衣黑发,如此清寂的颜色,使得他宛若一株白梅般,在逆境中傲然挺立。 屹立的身影,英英玉立,虽单薄孤寂,却有稳如泰山的气质。 另一个,则戾气肆横,亦如地狱修罗。 此人微扬的下颚,以及那不经意勾起的嘴角,还有那邪魅张狂的眉眼和自负妄为的个性,都勾勒出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姿态。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命运却被牢牢绑在一起——也只得叹一句,缘分使然。 另一边,屹立在万千枫树中的小殿中。 一盏孤零零的油灯,一个雪衣俊俏的男子,一本泛黄的书籍。 沈清书看得无比仔细,寂静的黑夜中,此时也只剩下翻过书页的声响,在这极静的夜中,异常清晰。 他洁白无瑕的雪衣,纤然单薄,寂寥得令人胸前一痛,更显得孤单决绝。眉眼波澜不兴,肌肤净白塞雪,有些过于苍白。 如今就快要是午夜了,沈子珺顾忌家师的身体,绕到他跟前提开油灯:“明日再看。” 沈清书眉宇间已有疲惫,一手揉着眉心试探道:“你如何看待薛公子。” 沈子珺欣长的衣摆轻轻一动,冷酷的眉宇猛地一横,高束的黑发令他愈发冷漠冰冷:“师父我不喜欢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瞧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哼,装成混混进入我们坠云山,恐怕也是居心叵测。当初我早就怀疑他的身份,结果还未开始查,他就追着师父去了。” 沈清书有些担忧:“你就如此讨厌他?” 沈子珺回答的毫不疑迟:“很讨厌,看到他我就不舒服。” 又揉了揉眉心,沈清书眉间的朱砂愈发鲜红。 他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别这样,他有他的好,你若与他相处长了,自然会觉得他很好。” 想起那个让人又恨又想的江殊殷,沈子珺面色一抽,很接受不了的道:“与他是一类人,我无法和他好好相处。” 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沈清书不由尴尬:这哪是一类人,分分明明就是同一个…… 可惜这件事还不能让他知道,只好万般抱歉的拍拍他的肩。 视线回到气氛沉重的合欢殿内,黑衣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玉杯。 邪邪勾起唇角,男子俊美的面颊愈显迷人。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深深埋藏着浓浓的狠意。 就仿佛,一只趴伏着的野兽,静静的等待猎物的到来。 现已接近午夜,朦胧中,巨大妖异的圆月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寒风朔朔,黑鸦啼啼。 墙上似乎印出一道巨大的恶狼之影,在烛火的摇曳中,显得愈发庞大。 这恶狼仿佛偶然一声嚎叫,便是万物瑟瑟,天地凄薄。 好似,这里就是万恶的源泉。 殿外侍从们恭恭敬敬退立一旁,低头不语。从窗外看见殿内的墙壁之上,倒映着的那个高大人影,每至烛火闪烁的那一刻,众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额头间的汗水都会顺着侧脸滑落。 江殊殷悄无声息的抬眼,殿外的人不约而同将头埋得更低,喉结不受控制的吞咽,殿内气氛上升到凝固的顶点,足以叫人喘不过气。 此时此刻万物具静,唯剩各自慌乱的心跳声,在碰碰作响。 黑暗中谢黎昕指尖微微一动,低下头:“我心上的疤,也仅仅是横着深深割了一刀,而你的伤疤,可谓是遍布满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 江殊殷的声音异常低沉:“那又如何。” 谢黎昕道:“我就想知道,即便是你。曾经被万人歌颂的乾怜锋峰主,救死扶伤、拔刀相助的大英雄,你身上那被世人刻下的一道道伤痕,有深有浅,纵横交错,愈合得了吗?” 他的声音几近呢喃,在话刚落音的那一刻,两只蜡烛的火苗微微一颤,仿佛一下被人猛地同时掐灭!屋中顿时没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只余一道袅袅青烟。 当谢黎昕抬头的刹那,忽地撞入一双狠毒冰冷的眼睛…… 那人声音沙哑颤抖,带着浓浓的冷意,只听江殊殷道:“我讨厌‘乾怜’二字。” “乾”为“天”,而“乾怜”二字,不就是“天怜”吗…… “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名字就是一个笑话,一个讽刺。从前我从不相信天意,可到了今日我才终于发现,我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从师父在水中捡到我的那一刻起……” 江殊殷,就注定为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