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兰玖踩着艳阳从纪家出来, 低垂的眼,紧抿的唇, 长腿速迈,浑身都写满了三个字,别——惹——我!翻身上了鬃毛发亮的黑色骏马, 马鞭一扬,哒哒马蹄声响起,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直守在纪家附近的眼线十分淡定。 提笔,天元五月初一, 皇上第十八次愤愤从纪家回宫。 没错,十八次! 最先看到的时候, 眼线们都胆战心惊, 身后的主家们也胆战心惊,那日朝上所有大臣安静如鸡仔,废话, 明知道皇上心情不好还上赶着送命阿?又不是傻!第二次兰玖愤愤从纪家回宫时,所有人还是心惊胆战,但是心惊胆战的同时, 又在暗戳戳的兴奋。 这皇上为了那苏姑娘, 只要敢反对, 不管是大臣, 还是老臣,甚至皇族,来一个怼一个, 来一队怼一队!前仆后继的人全“死”在了金殿上!皇上这样彪悍,但那个风暴中的苏姑娘,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一下,真的很想看看她阿,是骡子是马,你倒是出来溜一下阿?! 这种兴奋在看到兰玖不愉的模样时,到了顶点。 吵架了? 刚散后宫那位苏姑娘就要退位了?! 这种兴奋,在兰玖日复一日的不愉但第二日又准时准点去纪家的行动中,从兴奋变成了极度复杂的情绪,特别是某些大臣,在朝上被怼成了狗,回家后听到兰玖今日又黑了脸,既高兴,又,悲凉! 高兴的是,恩,他也不好过。 悲凉的是…… 你对我们就是秋风扫落叶的无情,对她咋就那么好呢?这还没成亲呢,就已经是二十四孝好丈夫了,分我们一点不行阿?! 渐渐无语,但又马上兴奋起来,马上就端午了,既有龙舟又是端午祭,这位苏姑娘不可能还稳坐如山的呆在纪家,乌龟都该出壳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笔已备好,就等着苏姑娘出门了! 端午这日,天刚泛青,纪家的小厮们就打着哈切开始布置,艾草,五色草等等,黄酒味已浓。而反观暗藏的眼线们,眼下青黑,双眼满布红丝,但眼神亮得惊人,还有一个时辰,辰时末,皇上就会来纪家! 终于要看到那位苏姑娘了! 等阿等,一直等到艳阳高照,河边龙舟兴奋声已扬,这边纪家大门紧闭,纪家没出门,皇上也没来?这啥情况?!直到河边那边传来信,皇上已到河边龙舟观赏处,恩,一个人…… 我去,是神是佛,您倒是出来露个面阿! ………… 苏宓这一忙,就从盛夏忙到了晚秋,当江南那边传来销路甚好的时候,苏宓终于松了一口气。淡描青花不合武人的胃,但甚合文人的雅,所以苏宓试水的地方都放在了江浙那边,都放在了文人雅士的聚集地。 这段时间太忙,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苏宓想尽力做到最好,不能说每件事都亲力亲为,至少都认真关注,认真想过,这是娘的淡描青花,它能不能再现当年的荣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就看接下来如何了。 而当这口气松下来的时候,竟秋叶已落。 苏宓看着满院梧桐金黄,落叶飘飘散散盖了一层又一层,轻轻走过去,脚下落叶发出咿呀轻鸣,秋风飒飒,苏宓并不觉寒冷,因为已身着轻裘,苏宓低头,轻坎腰身处洁白随风轻摇,伸手摸去,软软的。 这是兰玖去年猎的白狐。 苏宓仰头看着秋风中的梧桐,也许秋风萧瑟,刚还雀跃的心情,忽然就有些失落了。 刚听到脚步声,春兰带笑的声音就传来。 “姑娘今天怎么不用人劝就出来走走啦?” 苏宓这般努力,春兰等人自不敢给她添乱的。 可到底身子重要,是以,不管苏宓在做什么,春兰等人都遵兰玖吩咐,每隔一个时辰就让苏宓起来走走。春兰笑着走近苏宓,伸手去扶她往里走,“姑娘今日乖巧,再把补汤用了,皇上就更放心了。” 看着苏宓巴掌大的小脸。 “可得多喝两盅,姑娘瘦了好多。” 热汤入喉,心里暖乎乎的,苏宓仰头环顾四周,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摆设,为何还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呢?是因为终于看到一点成功而骤然松一口气的心吗?苏宓觉得不是。正出神之际,春兰将一薄谈盖在苏宓腿上。 “深秋了,姑娘得注意着点儿,这季节最容易风寒了,皇上知道了可得心疼了……” 春兰还在絮絮叨叨,忽然看到苏宓捧着暖炉一下子站了起来,膝上毛毯滑落在地,春兰诧异地看着眉眼忽然就开始发亮的苏宓,弯身捡起毛毯。 “姑娘,怎么了?” 苏宓:“兰玖!” 声音的雀跃一下子就回来了,苏宓终于知道为什么失落了,因为还没和兰玖分享喜悦!也不管春兰,只仰头唤道:“云暖,云暖!” 进宫去见兰玖! 春兰:“云暖姑娘不在,姑娘有什么事吗?” 苏宓一下子低头看着春兰。 云暖怎会不在?她是暗卫,和上辈子的青影一样,除非死,不会离开自己的。苏宓性子是绵软,但上辈子好歹做过皇贵妃,这次为了淡描青花,还特地学习了上位者如何管理下人,安静看人时,明明没有怒气,却叫人不敢直视。 春兰瞬间低头,下意识道:“云姑娘在养伤……” 苏宓:“养伤?她怎么受伤了?家里有刺客来过吗?!” 苏宓一叠声的问,反正话已说出口,春兰索性全说了。 “皇上打的……” 苏宓:……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春兰:“不止是云姑娘,是所有云字辈的暗卫,还有皇上贴身的侍卫们,这段时间,都被皇上切磋武艺。”顿了顿,呐呐道:“唔,皇上已经打遍无敌手了……” 苏宓顿了顿,诧异脸问道:“兰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这边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阿。” 对,确实没有一点异样。 虽然自己很忙,但兰玖每天都来,自己遇到问题都会和他商量,他也会给出建议,这段时间,印象里的兰玖变了,变得像一位长者,总能在自己迷途时给自己指出方向,虽然可能不复往昔亲密,但他看不出一点问题阿。 那只对你。 春兰默默腹诽了一句。 算了,反正都说了,干脆全说。 春兰道:“姑娘,除了咱们这流芳院,京城里没一处安生的。” “这几个月,皇上先查贪污,再查**,再查陈年旧案,还翻了三起冤案出来。”总结就是,有事马上办,没事你马上给朕找事出来做。很多事情,其实就是心照不宣,只要不过度,大多数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以前皇上也不怎么管。 结果这几个月,袖手旁观的都当包庇论处,人人自危。 “最开始还是其他人,现在又轮到世族了,连咱们纪家都逃不过。” 苏宓:“怎么回事?” 春兰道:“世族绵延百年,和皇家都多有来往,谁家都跟皇家借过银子,大周建朝短,就几十年时间,借出去的银子也不多,家家也都还得起,关键是,皇上还把上一朝的算进去了,连大楚当年曾借出去的银子皇上都要收回来!” 这不就是故意找事了?大楚都亡了,还要还钱呢! 又不是你兰家人借出来的,还钱然后烧下去吗?! 苏宓:…… 春兰默了默,再道:“不过最可怜的还是三王爷了。” 苏宓:“兰彻?” “恩。” 春兰点头,偷笑道:“也不知道这三王爷哪里招惹到皇上了,突然就把他召进宫,去了一趟练武场,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还没起身呢。” 苏宓:…… ………… 夜已深,纪家门前准时响起哒哒马蹄声,高大的身影下马,将缰绳递给旁人,大刀阔斧的走进了纪家。正门关闭后,眼线甲:“你不记录了啊?”眼线乙:“记一本了,纸用完了,不记了。” 眼线丙:“现在记什么,等皇上出来再一起记,反正就一个时辰就出来了。” 眼线甲:“今天是赵家倒霉,你们说明天是谁家倒霉?” 眼线丁:“你家!” 眼线丁:“你们家银子欠得最多,大楚的时候,你们家那两园子,那钱可都是跟皇室借的,几十万两呢,看你们家拿什么还!” 眼线甲:…… 兰玖提着一个油黄纸袋,夜风中糖炒栗子的甜香微散,将纸袋藏在身后,兰玖单手推开了门。下意识的向书桌看去,俊朗的眉眼一顿,居然没人?再回首,就看到苏宓坐在塌上定定看着自己,周围空无一人。 关门上前。 “今天怎么没忙?” 看着苏宓灯下消瘦的小脸,兰玖有些心疼,丫头本来玖瘦,最近瘦了好多,可得好好补补。正要将身后的板栗拿出来给苏宓一个小惊喜,却听得苏宓突然道:“我要去趟江南。” 兰玖手一顿。 苏宓抬头看着兰玖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道:“江南那边,销路并不理想,不知道是瓷器出了问题,还是当年的花样已不是现在的时新,我得去看看。” 去江南,来回在路上就得一个多月,再加上办事,岂不是三五月都见不到面了?兰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可是现在苏宓,看着她瘦削的肩,想着她这几个月的废寝忘食,想着她虽累但很充实的模样。 兰玖牙紧了紧。 这些不过一念之间,再看向苏宓时,眸色竟已平静。温声道:“现已深秋,若要去江南,就得快些走,不然路上时河上可能结冰,且你到了那边,要明年开春后才能回京。” 顿了顿,将挽留吞回了肚子里。 “销路不佳莫担心,你不是准备了几套花色吗?也许那些花样不时新了,但怀旧的人也多,至多只是达不到期望而已,不要太过灰心。” 苏宓一直看着兰玖,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突然伸手,将兰玖背在身后的手扯了过来,苏宓一拉,一袋的糖炒栗子撒了地,油纸袋被兰玖捏出了五个手指洞出来,苏宓看了一眼纸袋的破洞,默了默,无言的抬头瞅着兰玖。 苏宓:“你既然不高兴,你为什么不说?” 兰玖:“店家的袋子破了!” 苏宓:“你就是不高兴!” 兰玖:“没有,是店家的袋子太差了!” 苏宓眯眼,幽幽道:“再不说实话,我就哭给你看!” 兰玖:…… 你看我,我看你。 良久后兰玖垂眼。 “因为你看起来很高兴。” 因为我看起来很高兴,所以就忍住了自己的心情吗?苏宓想笑,可看到兰玖微抿的唇角,到底是忍住了。哭笑不得拉过他的手,用帕子一点一点逝去他手上的甜腻,不用低头就闻到了一股糖炒栗子的味儿。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养出的习惯,来一次就带点小零嘴过来。 擦逝过后,覆上兰玖还有些黏的大手,几乎刚覆上去他就握住自己,很快就十指紧扣。苏宓垂眼看着,一软一硬十字交叉,抬头,看着兰玖微沉的眼,软软道:“你心里不高兴,你就跟我说。” “何苦在外面作天作地,闹的到处都不安生。” 兰玖:“我承认我最近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但就算是挑刺,朕也是有理有据的挑刺,不是胡搅蛮缠!” 这振振有词的模样让苏宓一时间竟被噎住,不知该怎么说。无语半响,叹了一口气,起身,看着兰玖的眼睛,道:“对不起。” 苏宓看到了兰玖眼里的诧异,却更愧疚。 “这事本是为了你,后来更是为了娘,我不想让你们失望,只能努力再努力,但是我却把你给无视了,对不起。” 站近一步,仰头看着兰玖。 “你以后若是不高兴了,马上就告诉我,不要自己生闷气,好吗?” 兰玖垂眼看着苏宓,默了默。 “……你想听真话?” “恩。” 苏宓点头。 兰玖:“谁要是敢把你送去江南,朕就把他的腿给打折!” 苏宓:…… 兰玖:“反正现在要入冬了,一旦结冰也要封河,不如现在就封了!” 苏宓:…… “……收回去,我不想听真话了。” …… “……噢。” 兰玖侧开眼看向旁边,微垂的眼紧抿的唇,浑身都写着我不高兴!苏宓看着兰玖阴沉沉的模样,再看自己完全挣不开的手,这性子怎么越看越像小孩子了? 垫脚,啊呜一口啃上了他漂亮的喉结。 兰玖:!!! 素了几个月,甚至后来都没在纪家睡的兰玖,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宓。兰玖眼中的不可置信太重了,苏宓收回嘴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声音低入蚊鸣,道:“……最近好累,你帮我洗澡好不好?” 这话说完,绯红已经布满了苏宓全身,太羞人了…… 谁知,等了半天竟没等到兰玖回应,苏宓不解抬头。 然后就看到他的四处张望。 不解道:“你看什么呢?” 兰玖:“那个讨人嫌的宁嬷嬷不找你了?还有那个天杀的李旺男,那破石头,还有姚骏那匹犟马!” 苏宓:…… 瞪了兰玖一眼,转身往里面走。 “我自己洗去了!” 兰玖忙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又回身,把里面外间的门都给锁上了! 看还有谁来坏朕的好事! 秋风吹呀吹,纪家外面隐藏的各处眼线冻得瑟瑟发抖,这皇上还没出来,他出来,我们也能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了!抖阿抖,蹦阿蹦,不对阿? 眼线甲:“皇上今晚不回宫了?一个时辰早过了!” 眼线乙抹了一把流出来的口水:“诶,不是才过一刻钟吗?” 眼线丁:“今天……皇上……终于留宿了吗?!” 所有眼线齐齐精神一抖,长达数月的冷风过去了吗?皇上终于不黑脸了吗?大周的春天,要来了吗?!没有什么事是一次羞羞解决不了的,若不行,那就再来一次!第二日清晨,兰玖刚从纪家出来,他的餍足,瞬间传满了京城。 所有大臣,王公子弟,甚至于宫里的太监宫女,所有人都是哭着用早膳的。 “呜呜呜,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今天更得有点晚,因为我看了一下午的视/频,是在往上看到一个节目的片段,觉得搞笑,就是那个爱情保卫战,听说过很久,一直没看,今天下午找了过去,然后就看懵了,原来这世界奇葩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