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神志骤然清醒, 苏宓还有些恍惚,自己不是落水了么?依稀还记得有一人快速向自己游来, 是兰玖么?苏宓想要睁眼,却觉眼皮有千斤重,苏宓这才惊觉身子疲乏无力, 就像是睡了许久一般。 费力许久才睁开一丝眼缝。 睁眼便看见了一个人的手,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白玉无瑕, 朦胧春阳中只觉一双手都这般好看。再往上是锦地暗绣金纹的袖口,绸缎玄衣的手臂, 清瘦的腰间,苏宓越看越心惊, 这不是兰玖, 兰玖也不会允许别的男子坐在自己的床边! 抬首就撞进了一双清润如月的眸子里。 玉冠束发,发极黑,肤极白, 眉目清浅的恰到好处,如月眸中点点笑意既亲和又不会让人觉得唐突,春阳印在他的脸庞, 更觉仙气邈邈。 好一个画中仙。 “嘶!” 裴泽! 苏宓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脑还未清醒身子就迅速坐了起来直接缩在了墙角, 背脊传来墙壁的丝丝凉意, 苏宓紧紧抿着唇,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惊惧又防备的看着裴泽。 裴泽怎么会在里! 裴泽完美的微笑在看到苏宓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嘴唇微抿, 眸中暖意也褪去,看着苏宓苍白的脸,惊惧到瞳孔都有些涣散的眼,裴泽很确定,她认识自己。所以,那个猜测是成立的,她知道自己,皇上知道,唯独自己忘了。 那现在要怎么做? 看着苏宓的眼,裴泽有些茫然,她怕成这样,自己一开口,她大约要晕过去了。 三日未进食,哪怕裴泽一直吩咐人喂她参汤,苏宓的气色还是眼见的褪了下去,整张脸除了眉目依旧黛色,唇亦跟脸色一般白了,风一吹怕都要散了。裴泽垂首敛眉,半响后出声,“裴霖。” 裴霖应声入内,一直垂着眼没有看苏宓。 这个妖女,祸害了公子,自己才不要看她! 苏宓却看向了裴霖,怎么是他,跟在裴泽身边最得他心的,不是裴岑吗?裴泽余光始终看着苏宓,见她疑惑,她对自己害怕,对裴霖是疑惑却并无害怕,为什么?为什么要疑惑?裴泽眼一顿,想到了有些事情。 再看苏宓,她还在看着裴霖。 裴泽定定看着苏宓,口却对裴霖道:“让琴无给她准备些吃食。”这话一出,裴霖不解的看着裴泽,琴无不是已经被你配了小厮了吗。而且她也不在这里阿? 苏宓听到琴无这个名字,紧抿都唇都颤抖了起来。裴泽身边有琴棋书画四个侍女,琴无为四女之首,也是四个中唯一被裴泽收进房的,虽还没过明路,等将来裴泽妻子进门,她的妾位是跑不了的。 琴无深得裴泽真传。 身为裴泽的贴身大婢女,偌大个裴家,就连裴老夫人房中的婢女都对她隐隐讨好,比不受宠的庶子还要像主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见谁都是三分笑,连马房的低等小厮她都是如此,一点都不跋扈,裴家上下没一个说不好的。 苏宓初进裴府就是琴无带的,那时候苏宓只觉她真好,像个知心大姐姐。 可就是这个知心大姐姐,让苏宓在裴府中走过的路愈发的艰难,走哪都有人刁难欺辱,苏宓也是离开裴府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琴无的手笔! 裴泽一直看着苏宓,没有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见她果然更怕,心里却无一丝的欢喜,又明又沉,手早已握成拳,双颊微微紧绷,缓缓道:“再让李嬷嬷进来伺候她梳洗。” 裴霖诧异看着裴泽。 公子疯了罢? 李嬷嬷不是早就被打发出府了吗! 裴泽哪里顾得上裴霖的想法,只看苏宓,苏宓骤然听到李嬷嬷这三个字,整个人惊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这个李嬷嬷,裴泽的奶嬷嬷,自己进府的第一天她就给自己喝了一碗汤,说是补身子的,其实是绝子汤! 入府的第一天,都没见过她,她就喂自己喝了绝子汤! 就因为自己生的好,就因为自己是裴泽从外面带进来的,她初见面就要绝了后患,说裴泽是天上的明月,高洁无雅,日后定要娶京中贵女的,主母没进门就出庶子这样的丑闻绝对不能发生在裴泽身上! 世上怎会有这样狠心的老人,仅仅一个猜测就决定了旁人的一生,那时自己初进府,根本就没和裴泽发生过什么! 想到自己知道再不能有孩子,想到自己那几年看着别人孩子的羡慕,苏宓只觉悲从中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细细的落泪。裴霖一直看着裴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见裴泽盯着那个妖女,眸中亦是悲伤。 裴霖不由地也看向苏宓。 却见她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腿间,身子微抖,并不能看见她的脸,只能隐隐瞧见她细长的柳眉,悲坳的拧成一团,侧耳,似乎能听见她小小的呜咽声。 裴霖见过许多人哭。 贵女也见过。 不管是嚎啕大哭还是梨花带雨,裴霖见过许多,可没一个像她这般,声音小的细不可闻却哭到了人的心坎上去,让人恨不得替她受了这委屈才是。裴霖几乎是无意识的就想上前,身子刚动神智就醒了。 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也被这个妖女给迷1惑了! 裴霖胆战心惊的忙移开视线,却是一顿,公子呢?坐在床边的裴泽早已没了踪影,裴霖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忙退出了屋子,却在门外拐角处的廊下看到了垂首皱眉的裴泽,快步上前,疑惑道:“公子?” 裴泽回神,却不看裴霖,紧皱的眉眼隐隐暗暗。 声音有些沉。 “你去给她准备吃食。” 火都快烧过来了还想着她吃东西呢?果然是个妖女!这几天裴霖劝的口水都干了裴泽还是一意孤行,裴霖已不想再劝,郁闷的应了,转身,裴泽又道:“清淡些,菜不可放葱,汤要先去了油。” 裴霖:…… 果然是妖女! 这种下意识知道她习惯的话裴泽已经见怪不怪了,裴霖去后,裴泽再次垂首,春阳再暖也照不进他冰冷的心了。猜测是真的,她和自己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对自己很熟悉,而自己提了琴无提了李嬷嬷时她的害怕,也很好的解释了前段时间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把身边亲近人都发配了出去。 苏宓哭的细碎,稍稍隔远些就听不到了,可裴泽站在廊下,耳边依旧萦绕着她的悲泣,一声又一声,那些落入锦被无影踪的泪似乎全都变成坚石砸在了自己身上,又钝又疼,脸颊紧了又紧。 李嬷嬷对你做了什么,你哭的那样伤心。 裴泽有些后悔,把她打发出府好像还便宜她了。 牙刚紧却换上了苦笑,你再把李嬷嬷如何,她就能痛快了吗?你没看到,比起李嬷嬷,她更怕你么?惊惧的脸色全白,裴泽,她最怕的是你。 你为什么怕我,我对你做了什么? 裴泽真的很想问,死也要死个痛快,可心里那样迫切,看到她的人,看到她的害怕,竟一个词都问不出来,脑中始终有人轻叹,别问她,别在她伤口撒盐了…… 裴霖端着饭菜进屋的时候,苏宓还是抱团缩在床上,长长的发丝将她包裹,哭声好似没了,裴霖可不敢再看苏宓,怕多看一眼就被她给勾了魂,将饭菜放在床边小案上就逃一样的快步出去。 裴泽还如之前那般立在廊下,神思恍惚。 裴霖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真的不能再拖了,送她走,这个地方很快就藏不住了。”裴泽没反应,仍是神游天外的模样,裴霖更急了,“公子,这地方真的藏不住人了,连纪家都被过问了!” 裴泽一下子抬头,凤眸定定看着裴霖。 “纪家?” 裴霖不解点头。 裴泽:“纪家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在京城么?” 裴霖:“公子您忘了?纪家祖籍澜州阿。” 裴泽恍然,是了,纪家虽入了京城,但祖地是澜州的。 裴泽再回屋中时,屋中一切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床上的人依旧抱腿缩在角落,饭菜还剩残留热气,她一点都没动。裴泽视线顿了顿,走至床边坐下,这样的动作导致苏宓缩的更厉害了,颤抖又起。 裴泽一瞬间心如刀割,甚至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清瘦的身子微微前倾,凤眸已泛红,许久之后才缓过劲来,微喘气看着防备的苏宓,声音努力带笑,“用些东西,你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 苏宓怎么可能吃裴泽给的东西? 饿死也不会吃他给的东西,绝不。 没有言语,紧抿的唇瓣代表的了一切。裴泽垂首,右手成拳抵在胸口处,那里绞痛成了一团。 澜州纪家。 主屋中,宁嬷嬷正在伺候纪老夫人换妆,轻手一一将她的发簪耳坠戒指一一取下来放回盒子里,又将她已经花白的头发松松拢在手里,象牙梳轻柔的为她篦发,宁嬷嬷见她闭目似养神,又看了一眼时辰。 已经夜深。 篦了一会头道:“七公子虽顽劣,但此时已经深夜,让他歇息了,明儿再抄也是一样的。”纪老夫人睁眼,有些浑浊的眼无奈的看着铜镜里的宁嬷嬷,怒道:“宁儿就是被你惯坏的,知道你会为他求情。” 宁嬷嬷并不怕,只笑道:“七公子是在您跟前养大的,奴婢也算沾了光看着他长大的,不心疼他心疼谁?再说了,老太爷还在那边监督呢,您就是不心疼七公子,也好歹想想老太爷,往常这个点,老太爷早睡了呢。” 纪老夫人有些头疼。 这小七是真真的好,也是真真的叫人头疼,这次回祖地,一是澜江春景最好,二则就是希望他看看这澜江春色,这般宁静美色,希他也能静静性子,结果到这边更胡闹了!正要再骂几句,余光看到铜镜,一顿。 “谁!” 迅速回头,宁嬷嬷也吓了一跳,跟着回头时周中象牙梳都掉了下去,这屋中何时多了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手中还横抱了一个似昏迷似睡着的姑娘。纪老夫人年岁是大了,但人老心不老,这人虽然蒙着面,但双眼清明并无凶恶之相。 起身,斟酌道:“可是有什么难处需要……” “星月!” 话音未落看到他怀中人时,纪老夫人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夜,有数匹夜马经过澜州成的重重检查出了城,幸而出城只检查身边是否有姑娘,全是男子倒是出的很容易。终于出了这澜州城,裴霖在急速颠簸马背中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深夜依旧灯火耀眼的澜州城。 终于出来了。 可是…… 又急行了数里地,停下来暂歇的时候,裴霖不管裴泽一直清冷着的脸,壮着胆子上前,道:“公子,既然已经送走了她,为何,为何还要北上呢?”这根本就不是去云川的方向,还是去京城的方向。 这是还不死心么! 好容易裴泽把人给送走了,裴霖觉着不能让公子再陷泥潭了,正要再劝,却听得裴泽道:“去护国寺,我要去见一见苦渡大师。” 裴霖:“苦渡大师?” 这可是全大周佛法最好的大师了。 裴泽应了一声,抬头望天,月华浅浅覆了一层又一层,今夜月色明朗,可自己的心却是重重迷糊,一直想着见她一面或许就好了,谁知见了她更迷惘了。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也只有求助高僧了。 裴霖很高兴,虽然是进京,但公子去是寺庙的,只要不在管那个女的,什么都好! 歇息片刻后,再登马,缰绳还没紧握之际,裴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为何要将她送给纪家呢?”这是裴霖最不解的地方,裴家和纪家并无来往,还是说那个女的,和纪家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又如何呢?白天纪家都被问询了一遍,她们也保不住的,还不如直接还给皇上呢。 裴泽握着缰绳的手一顿。 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纪家的人,只是当听裴霖说纪家正在澜州时,心里死活不愿意把人交出去的意念居然松动了,宁愿死都不愿意交还给皇上,但是给纪家倒是可以。冥冥之中就是知道,纪家可以保住她,而也只有交给纪家,自己才有再见她的可能。 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裴霖正要再问,裴泽已经扬鞭,骏马吃痛飞驰起来,裴霖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