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嫁祸
初晴沉默了, 起伏的心绪在极度的失落下渐渐变成一片止水。她知道, 容御将来如果要处置裴家, 自然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婚约而已, 也许到时候她还能帮上裴晔。毕竟这场事端是因她而起,虽然救李信没有错, 但她不该将裴晔扯进来。她应该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随你, 反正只是婚约,又不是真的嫁给他, 我无所谓。”她淡淡道。 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容御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他渴望得到她的理解,可她现在的态度, 并不像理解他,而是已经什么都不在乎,打算破罐破摔了。 他扳过她的肩;“初晴,你相信我。” 初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敷衍般低低应了一声;“哦。” 容御的手指微微收缩,却怕她吃痛,不忍用力。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子夜般的黑瞳深深看着她, “初晴,我可以现在就下旨,和你解除兄妹关系, 你不是先帝的义女,也不用为他守孝。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在一起,只是我无法安置你,难道让你屈居妃位吗?皇后之位迟早是你的,在我立你为后之前,不会让女人越过你。” 初晴摇摇头,心情犹如被秋风扫过的湖面,明澈而凄凉。他要将她指婚给裴晔,这并没有错,她应该给裴晔一个交代,也许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为了报仇,为了皇位娶裴婉茵也许也没错,错的是他们的感情。 “你明白的,我并不稀罕什么皇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哪怕让我一辈子当你的妹妹,一辈子不能站在阳光下,和你堂堂正正在一起,我也愿意,只要你完全属于我,我也会完全属于你,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们之间还有旁人……”声音轻轻落下,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过身,不再看他。 容御眼中划过一道痛苦,手,重重落在在她的肩上。哑声说;“如果你认为裴婉茵的存在对你太不公平,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回平衡,我就当是你生我的气,只要你别爱上他……”他几乎咬牙切齿说完,另一只手紧攥成拳。 多可笑,他竟然要她去做那种令人不齿的事!只为了让她和他成为同样的人,这样一来他,她就没有资格责怪他。从小到他,他接受的教育只有女子对男子在忠贞,在嵩山的那些年,要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联姻对象,他在没登基之前就已经妻妾成群了。那时的她年纪还小,等特长大了,纵然心里对他有爱慕,又有什么理由对他生出怨怼? 而她一直将自己放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上,这才是他的初晴。她对他失望是应该的,他不会将她与那些逆来顺受的女人混淆,也无权对她失望。 初晴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御哥哥,”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喃喃地说;“你是不是疯了?” 容御叹了口气,“如果我真的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只有你才有把我逼疯的本事。” 她眼中渐渐蕴满泪水,双肩微微颤抖,定定看了他片刻,在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身子如蝴蝶般扑到他的怀里。“我知道你有苦衷,都是我任性,你别生我的气……”她抱住他,声音有了微微的哽咽。 容御拍着她的肩,叹息道;“给我点时间,我对你的所有承诺,都会兑现。” 晚上,容御在坤宁宫和初晴一起用膳。晚膳后,两个人在凉亭里下了几盘棋,容御连胜几盘,初晴苦着脸,不满地说;“你就不能让我赢一盘吗。” 容御笑道;“让你赢,你就高兴了?” 初晴摇头,“不高兴,因为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我觉得输棋更需要动脑,因为你不但要输,还不能让我发现,你多动脑,棋艺和脑子就会越来越好。” 容御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没让着你?” 初晴睁大了眼睛,“啊?你真的让过我?” 容御一本正经的说;“我赢你并不表示我没让过你。” 初晴很不服气;“是我的棋艺太差,还是你的棋艺太好?” 容御也不自谦,坦白道;“当然不是你的棋艺太差,而是我的棋艺太好。”: 初晴撇撇嘴,“好,反正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御哥哥,你的好就是我的好。” 容御笑了笑,说;“你这么想就好。对了,今晚我留下好不好?” 他俊美的脸孔被灯盏的柔光笼罩着,眼中满满的温柔与宠溺笼罩着她的脸。初晴垂下眸子,双手的手指无措的绞着,低声说;“我知道十岁以前你一直住在坤宁宫,不过你以前住哪间宫殿啊?”她不是不懂他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容御摆摆手,站起身,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初晴目送的背影远去,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御哥哥,你明不明白,对初晴来说,最快乐的事就是可以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却渐渐发现,原来得不到也是一种宿命。初晴不敢陷得太深,因为,即便得之即幸,我也需勇气来面对可能降临的得不到的宿命啊。 两天后,容御正式下诏,将镇国长公主指婚给裴晔,两人三年后即便可大婚。 长公主的车驾停在裴府大门前,初晴走下马车,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进裴府,又由裴府的侍卫领路,来到裴晔居住的苑中。 裴晔身着便服站在门口,见到初晴,郑重行礼,初晴并没扶他,先问了他的身体如何,裴晔答伤势已经痊愈,初晴点点头,任他在跪拜后自行起身,细细观察他的动作,发现他真的没有大碍,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看你的行动这么麻利,想必伤真的已经好了。”她笑着说。 裴晔心中一暖,笑着说;“多谢公主关怀,公主里边请。”说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初晴请入屋中。 两人都落座后,初晴屏退其余人,歉意的看着裴晔,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裴晔微微摇头,微笑说;“公主别这么说,这都是我甘愿的,若不是公主宽容,叔父恐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初晴坦言道;“我知道不是他,只是不愿牵连无辜。至于你我的婚约,也是陛下为了保护你我的名声的无奈之举,让你受委屈了,如果你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成全你们。” 裴晔笑得有些干涩,“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他想告诉她,如果这桩婚事不会伤到裴家,如果她愿意嫁给他,他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的看着她。而她的眼底无波,温和而坦然。 裴晔知道,这事看好友的眼神,只是他,偏偏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垂下目光,按下内心的情绪,想到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已经风雨飘摇的裴家,心里生出的一丝失落,又变成深深的忧虑。 片刻的思量,他抬眸看着初晴,低声道;“大哥和婉茵都已步入歧途,尤其是婉茵,裴晔无能为力,若他日裴家覆灭,还请公主保住叔父。” “你多虑了。”初晴勉强一笑,旋即郑重道;“我知道,你和裴伯伯是一样的人,和裴婉茵不一样。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和裴伯伯都不会有事的。” 裴晔站起身,郑重向初晴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初晴没在裴府逗留多久,和裴晔聊了一会,便告辞离去。而有关于她和裴晔的流言变成了佳话。人们总喜欢带有争议和矛盾的话题,当传言引起的事端以圆满收尾,就会很快被人淡忘,彻底沉入水底,销声匿迹。 五月,京城发生两件事,第一件是远在白玉关的景德公薄桓收到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派长子薄亮和次子薄轩回到京城。第二件则是容御召青州太守何斌回京,何斌因生病不能远行,他的夫人岑心带着一双儿女随钦差回到京城。 这天,初晴闲来无聊,正修在花园里修剪花枝,有宫人来报;“公主,博公子来了。” 初晴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放下剪子,“请他到这里来。” 片刻后,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回廊尽头,她心里一阵恍惚,心想她和薄轩已经近一年没见了,不禁有些感慨。眨眼间,薄轩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行了一礼;“臣薄轩拜见长公主。” 初晴让身边的人全部退下,薄轩来到初晴身边,微笑问道;“初晴,你近来好吗?” 他依然唤她的名字,还是将她当成朋友,并没有半分疏离,只是沉稳的言行举止让她感到有些陌生,那个整天吊儿郎当,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少年,似乎也长大了。 而这句“你近来好吗”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另有别的意思?她不是皇后,却住在坤宁宫里,在世人看来这只是皇帝过于看重他们的兄妹之情,可薄轩却知道她对容御的爱慕。他会不会同情她,或者看不起她? 她笑了笑,说;“和过去差不多,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薄轩看着她,眼中是掩不住的心痛,有些自嘲地说;“在返京的路上,我还想带回回白玉关,可现在,我自己都回不去了。” 初晴有些诧异,“是不是……朝上又出了什么事?” 薄轩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没什么大事,我大哥过几天就离开,只是我不能离开京城了,陛下在礼部给我安排了一个职位,我以后就不是闲人了。” 初晴的心里又是一惊,据她所知薄轩不曾考取功名,容御为什么会安排他做官,难道是景德公想磨炼他,就拜托容御给他安排官职?而这似乎也说不通,如果景德公想磨炼薄轩,完全可以在军中给他找一个职位。薄轩并非不学无术,只是不适合做文官,在军中任职却能更好地发挥才能。总而言之,薄桓即便对这个小儿子很头痛,也没有将他留在京城,托容御帮着看管的理由。 “薄轩,你喜欢做官吗?” 薄轩摇摇头,苦笑道;“在这之前,父亲已经在军中给我找了一个职务。不想这一趟回京,竟当上了朝廷命官,不过也是一个闲职,混日子罢了,都是那些朝臣举荐我,说我多有才华,陛下竟信以为真了,世家子弟里没有功名却在京城做官的,大概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初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容御此举不过是将薄轩留在京城,他对手握重兵的薄桓终究是不放心的。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不如你参加下次考试,如果连举人都考不中,陛下自然会对你十分失望,却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将你革职,要惩罚,也是罚那些举荐你的人。” 薄轩有些无奈,“初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国法并没有明文规定没有功名就不许做官。就算我什么都不是,陛下也不会给薄家难堪。” 初晴叹了口气,“那就顺其自然,做好分内的事,让陛下对你满意。” 薄轩看着她,眼中的浓云渐渐散去,英俊的脸上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我会的,其实当官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我们虽然都在京城,以后却不能时常见面了。” 初晴道;“其实我也不是一直住在宫里,偶尔也会回府住一段时间,你没事还可以去府上找我,就算我不在府上,府上的人也会入宫通传。” 薄轩微眯着眼睛,眼中笑意深深;“我现在就很闲,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据说里面的糕点很好吃,我请客,你去不去?” 初晴笑着说;“好啊。” 初晴换上男装,和薄轩一起乘马车出了皇宫,两个人在宫外的酒楼吃过饭后又去游湖。直到黄昏,初晴回到坤宁宫,宫人告诉她,容御就在宫里。 她心里有些忐忑,知道容御也不喜欢她和薄轩走得太近,可薄轩到坤宁宫不是秘密,容御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走进正殿,容御放下书,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身上的男装,“你还知道回来。” 初晴有些讪讪,快步走到容御身边,含笑问;“御哥哥,你是来陪我用晚膳的吗?” 容御冷冷看着她,“你是越来越不在乎名声了。” “我哪有?”初晴小声解释;“别人都不知道我出宫,自己宫里的人又不会多嘴。何况去年我和薄轩他们一起玩击鞠,都没人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婚约,容御在心里提醒道,却又想到自己也有责任,终究没将这句话说出口,按下心里的怒火,声音里带着无奈;“初晴,你就不能少和薄轩那些纨绔来往,你和十妹不是也很合得来吗?” “可十姐的骑术不好啊。”初晴小声解释,见容御的脸色依然十分阴沉,又赔笑道;“好了御哥哥,我以后少和薄轩来往就是了。”可是终日留在宫里,和做他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禁感到凄凉,在回宫的路上,她还想回公主府住几天,可现在她却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段时间里,她总会在不经意中陷入回忆,想到年幼卫皇后对她的万般疼爱,想到在嵩山的那些年,她和容御的点点滴滴。每次想到离开容御,那种天地坍塌,世界颠覆的感觉就会如潮水般袭向她。她不敢想,纵然为他心痛心碎过,到了现在,她依然希望可以得到有完整的御哥哥,可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如果她离开他,只怕连兄妹都做不成。 看她委屈的向自己保证,容御心中有些不忍,毕竟他也有错。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以后出宫只能穿男装,和薄轩出去也就罢了,但要远离他的那些朋友。” “知道啦。”初晴搂住容御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宫啊 ,自从我回到京城,我们还没一起到宫外玩过呢,皇帝也需要偶尔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啊。” 容御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最近的政务还是很多。”少座屏吨,他敛去微笑,对她道;“北疆虽然没有动静,战事却是在所难免。在此之前,我要清除掉所有幕氏余党。” 初晴沉默了,容珏是公然叛逃出京。容御不出兵北疆,则不能立威,容珏不反,则不能自保。而他们兄弟的战争,她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片刻后,她小声问;“朝中的慕党还没有清除殆尽吗?” 容御微微摇头,“慕党不止在京城。” 初晴突然想到青州太守的夫人岑心曾是幕氏宫里的女官,她只知岑心带着儿女回到京城,却不知其目的何在。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人,心里莫名涌出一丝寒意。 日子像水一样流过,五月底是皇后裴婉茵的生辰,容御在宫中设下宴席,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及家眷都在应邀之列。 宴席从午后举行到黄昏,裴婉茵因为有孕在身,不便久坐,中途便被扶下去休息了,而宴席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结束。众人欣赏着歌舞,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没有人想到,这样和睦的宴会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宴会结束,众人井然有序的离席。容御打算陪初晴回坤宁宫,两人刚走出御花园,周围的宫人都跪伏在地。就在这时,一个宫人突然站起来,从袖中抽出匕首狠狠朝容御刺去。 初晴什么都来不及想,身子扑到容御面前。而容御的速度比她更快,拥着她闪到一旁,匕首只划破了龙袍的广袖。 “护驾!”莫远喊了一声,持剑挡在容御身前。那宫人看起来也有些武功,终究抵不过武艺高强的侍卫,很快被侍卫制服,匕首落在地上,身上也受了伤,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容御面沉似水,冷冷下令;“押入天牢,严加审讯。” 当天,审讯就有了结果,那宫人挨刑不过,供出弑君是收了长公主的指使,以及他和坤宁宫里的一个名叫芸香的宫女是同乡,长公主就是通过芸香向他传达命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