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痴情
宣读完遗诏, 气氛陡然陷入死寂, 众人神色各异。大周开国以来就废除了前朝的殉葬制度, 即便在殉葬制盛行的前朝, 皇帝驾崩后,殉葬的嫔妃也都是没有子女的, 却不包括没有子女的皇后。容楚天的这份遗诏, 可谓创下前所未有之举。 皇后缓缓起身,未施粉黛的容颜依然绝美如画, 如黑色水晶般的明眸中却充满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容御走上前,手中的遗诏递向皇后,漠然道;“请皇后领旨。” 皇后接过圣旨,嘴角付出一抹冷笑, 随即,扬手将圣旨投入火盆,明黄的绢帛以及上面的字迹,瞬间被燃烧的火焰吞噬。寸寸化作灰飞。 在场的人看着这一幕,更是大惊失色。唯有容御面无表情,黑沉的眼底泛着冷光,却没有一丝波澜,俊美的脸庞看上去格外冷酷。他嘴角微微牵动, 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冷声道;“皇后此举,到底是因悲伤过度失去理智,还是公然抗命, 藐视君威?” 皇后肃然道;“陛下若不是并糊涂了,岂会如此?荒唐甚于桀纣,本宫只是不愿让陛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容御的声音里多出几分冷厉;“皇后此言差矣,桀纣之暴虐令天下民不聊生,父皇不过是割舍不下与皇后的伉俪之情。皇后将父皇比于桀纣,莫不是太过惜命,口不择言了?” 这时,一名朝臣壮着胆子说;“一国之母岂能殉葬?真乃前所未闻之举,恕臣直言,陛下实在不应该啊。” 容御冷笑道;“这遗诏是父皇生前所立,沈相认为不妥,可以到九泉之下劝谏父皇,也不枉为忠臣。” 言外之意,谁再想为质疑皇帝的遗诏,就去给皇帝陪葬。此言一出,堂下隐隐传来吸气声。沈相低下头,不敢再言,那些昔日依附慕党的朝臣,再无一人敢站出来为皇后说情。 “臣领旨。”胡相深深叩首,率先打破沉寂。随即又有多名朝臣陆续叩首领旨。 容御看着皇后,道;“虽然您毁了这遗诏,可圣旨没有收回的道理,” 皇后转头,面向堂下众人,道;“如果陛下的诏书是让天下人殉葬,各位可愿领旨?”说完,她又回过头,看着容御,问;“太子殿下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不知您在百年后将要令谁陪葬?” 这番话几乎戳中所有人的死穴。言外之意,殉葬之例决不能开。今日皇后殉葬,众人袖手旁观。下一任皇帝临终之际,便可随意令任何朝臣殉葬。 满堂哗然,就连胡相等催促皇后领旨的大臣,也都吓得脸色苍白。仿佛他们自己,或是后人被迫殉葬的情景就在眼前。 容御眼中锋芒涌动,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痛;“皇后言之有理,只是不该将父皇比作桀纣。何况前朝后廷岂能同日而语,父皇此举虽为不妥,却也情有可原。至于令天下臣民殉葬,”容御面向朝臣,朗声道;“将为大周律例所不容,孤向诸位保证,此等荒谬之事绝不会发生。” 最后的保证,为后宫和前朝划开鲜明的界限,此言一出,便不可收回,不容臣民殉葬将会被写入大周律例。满朝文武都可安心,唯有皇后,虽说可以不遵循遗诏,却要背负一世“凉薄”的骂名。 “太子真是英明。”皇后看着容御,眸光无喜无悲,“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太子说。” 容御并不推辞,对皇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内堂。 内堂的宫人都被屏退,只有皇后和容御两人。皇后一字字说;“本宫愿意殉葬,只是在世间仍有牵挂,需要太子殿下当众承诺。” 容御漠然摊手;“抱歉,这遗诏是父皇所立,皇后殉葬也是放不下与父皇,与孤何干?” 皇后垂目片刻,重新抬眸,淡淡一笑,道;“正如殿下所言,本宫只是放不下陛下,不敢奢求合葬,那个位置,可留给纯懿皇后。” 容御生硬地说;“孤不敢违背父皇遗命。” 皇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随即,目光又平复下去,冷笑道;“太子可真会说话,本宫死后,宫中岂岂不任由你一手遮天?” 容御的神情并无波动,冷声道;“如果皇后担心不能与父皇合葬,孤可以在父皇灵前起誓。”母后为什么要与那个人合葬?那个人,根本不配! 皇后漠然转头,“起誓就不必了,本宫从不相信誓言。本宫相信太子还没有伪造遗诏的本事,所以会遵循陛下遗命。”说完,她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次日,容御正式登基,改年号为乾熙。自此,属于容楚天的时代彻底结束。 夜幕四合,初晴和容珏赶到距离京城五百里的巫山郡,便在城中驿馆下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容珏躺在床上,恍惚间看到母后,她一身白衣,身上全是血,孤身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上。 他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母后,这是父皇上朝的地方。” 皇后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投向前方。他知道,母后正在看那把金色的龙椅。 他心里一片凄惶,知道母后又要训斥他,他为什么不杀死那个人,为什么不争,为什么不争? 他睁开双眼,纱盏中散出的火光晕开床帐,朦胧的笼罩着四周。梦醒了,没有大殿,也没有母后,他的睡意,也在睁眼的一瞬,消失的荡然无存。 穿戴完毕,他走出自己的房间,远远看到初晴房中也亮着灯,便走过去。 门口的侍卫见到晋王,连忙行礼。容珏叮嘱那名进去通传的侍卫,如果她歇下了,就不必通传。 片刻后,侍卫返回复命,告诉他公主并未歇息,并请他入内。 房间里,初晴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笑吟吟看着容珏走进来,“九哥也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容珏在她对面坐下,望着她苍白的脸,更衬得那双眼睛像海一样幽沉,里面藏着无尽的痛苦,他的心又开始无法抑制地牵扯起来。 他想问她,是不是每个夜晚,都像今晚这样难以入眠?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这些天赶路,身子能吃得消吗?” 初晴满不在乎的说;“你看我像生病的样子吗?别把我想的这么脆弱。” 容珏看着她,挣扎片刻,终于忍不住劝道;“初晴,你别太难过了。” 她摇了摇头,双眼在不自觉间已蒙上一层水雾,沙哑的声音慢慢吐出一句话,“我不难过,只是,有点绝望,而已。” 容珏心痛的看着她,“初晴,你们相处了十年,你不会十年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难道开始你不是将他当成哥哥,喜欢他也是这几年的事,你为什么不能试着继续将他当成哥哥?” 初晴合上眼睛,脑海中又浮出容御的身影。她摸了摸脸,一滴滴温热的泪水落在脸上。双眼缓缓睁开,她摇了摇头,苦涩道;“可是他不爱裴婉茵,我情愿他爱上别人,也不愿他娶不爱的女人为妻。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舍弃,不懂得善待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容珏只觉心如刀割,深深看着她,一字字说;“可你懂的善待别人,为什么不能像善待别人一样善待自己?” “他对我那么好……不对,他对我也不算好,只是比对他自己更好……”她喃喃地说,声音里充斥着强烈的痛苦。 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却曾为了救她放弃了报复幕氏的机会。如果不是她闯祸,他会不会比现在活得更轻松?而她,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另一面。 “我明白了……”容珏苦笑一下,艰涩地说;“你不止为你自己难过,更是为了他……”而自己在她心里,也许真的不算什么…… 她不会看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也许,等报了仇,他就会悬崖勒马,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样想着,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含泪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坚定。 然而,当她从容珏含着痛惜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心,又感到揪心的痛。她太清楚,容御的复仇意味着什么。 她看着容珏,低声说;“其实我心里不是很绝望,也不是很难过……” 容珏站起来,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早点碎,明天还要赶路。” 初晴点点头,“嗯。” 容珏离开了。初晴缓缓站起来,走入内室,脱下长衫,重新躺回到床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睡得很轻,似乎听到一声轻响,又睁开眼睛,却见床边站着一个黑衣人。 她猛地坐起来,同时从枕中抽出匕首。那人摘下黑色的面罩,借着从帐外照进的朦胧光亮,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他是张柯之子张南,也是对慕家和容珏忠心耿耿的护卫慕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