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委屈
她站起来, 走到大殿中央, 跪下, “陛下, 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野利允赫突然向她提亲一定另有隐情,皇帝竟一口答应下来, 到底是一时兴起, 还是别有用意? 而她已经来不及想这些,声音清晰地响在大殿中, 她能感到周围的气氛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就降到了冰点。 皇帝的脸沉了下来,皇后轻启朱唇,冷声道;“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初晴, 是不是在你看来,陛下不是你的生父,就无权决定你的婚事?” 初晴摇摇头,“儿臣并无此意。”内心的惊惶一度达到极致,狂跳的心几乎破腔而出,可渐渐地,她的心绪又平复下来,挺直背脊, 望着龙椅凤座上的帝后, 眼中再无惊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纵然是父母,也不能将子女逼向刀山火海。” 殿内一片寂静, 几乎能听到宾客席上传来的紧张的吸气声。 “荒谬!”皇帝露出不悦之色,威严的声音重重落下;“将你赐婚给鲁国王子,就是逼你去刀山火海?堂堂一国王子还配上你?” 她藏在云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宛如无意间瞥向皇子的席位,与容御的目光相触。容御将目光投向别处,脸上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 不,一定是她看错了!她不敢多看他一眼,又怎能看清他的表情?她微微咬唇,一字字地说;“儿臣并不此意,只是,儿臣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若不能与他终成眷属,儿臣情愿终生不嫁。” “原来如此。”皇帝的声音有所缓和,“那人是谁?” 鸦雀无声的寂静,如一把利刃割在她的心上。她的身子晃了晃,热血汨汨流出,她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一个嫔妃轻笑道;“公主为何不说,难道所谓的心上人只是你不愿远嫁鲁国编出来的说辞?我劝你还是赶紧领命谢恩,别再故弄玄虚。不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欺君罪的下场不是你一人能担得起的。” 洛贤妃微微皱眉,说话的嫔妃正是十公主的生母殷昭仪。 两年前,大周军队刚刚平定了西凉之乱,国内还有孙奎的叛军,外有突厥虎视眈眈。而鲁国虽然是大周的属国,这些年因国力逐渐强大,也成了不容忽视的存在。皇帝担心鲁国皇帝趁火打劫,为了安抚楚国,便将十公主指婚给鲁国太子。当时十公主还不满十五岁,等过了到了及笄之年才可远嫁鲁国。然而,就在一年前,鲁国太子因病去世。 鲁国国主迟迟没有册立新太子,若新太子册立,十公主还要与新太子完婚。殷昭仪不舍得女儿远嫁,十公主也不愿远离家国,嫁到举目无亲的鲁国。本来这是鲁国太子和大周公主的联姻,若十公主不愿,再另选一位适龄的公主即可。然而皇帝的女儿不是已经出嫁就是年纪太小,年龄合适的只有一个十公主。 而现在,初晴被皇帝收为义女,还有公主的身份,皇帝许是动了让初晴代替十公主嫁到鲁国的念头。殷昭仪初晴能代替她自己的女儿远嫁。 她知道初晴和三皇子的事。而现在初晴已经当众坦言已经有了心上人,三皇子又会如何应对? 如果容御不站出来,初晴坚持不嫁,皇帝会不会以抗旨之罪将初晴贬为庶人,甚至将她赐死,并迁怒于洛氏满门? “父皇,”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那个人就是儿臣。” 声音远远传来,她在混沌中挣扎太久,听到说话声的一瞬,她几乎辨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然而,这样的欣慰,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像一阵风吹过,她的心仍然是一片灰暗的死寂。 她缓缓看去,又垂下眸子。那个从坐席上站起来说喜欢她,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跪下的人,并不是容御…… “求父皇成全!”朗朗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是容珏,真的……不是她的御哥哥啊。 初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再看皇后,应上皇后冰冷的目光,只觉得那双美目中的锋芒向利箭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你若和出云公主私定终身,却不告诉母后,到底将母后置于何地?”皇后看着容珏,语重心长的说,“初晴年纪小不懂事,你身为兄长不但不规劝,还和她一起胡闹,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帮她解围么,还不快向你父皇请罪!” “儿臣糊涂,未能将我与初晴之事告知父皇母后,”容珏坚定的说;“只是儿臣的确与初晴情投意合,还望父皇成全儿臣。” 皇帝道;“你和裴相的千金早有婚约,你要委屈谁做你的侧妃?” 容珏目光遥遥望向裴文鉴,又看向坐在女眷席上的裴府千金,裴文鉴面色微沉,他的女儿裴婉淑的面色更是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一丝愧意拂过眼底,他再次转眸看向皇帝,坚定道;“请父皇取消儿臣与裴小姐的婚约。” 皇后的脸色更艰难看,裴婉淑突然起身,“陛下,太后,臣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完她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 “初晴,本宫只问你一句,晋王所言可属实?”皇后看着初晴,言辞恳切;“晋王虽然糊涂,对你到底是一片好心,你为了留下京城,真的忍心让他背负不孝之名?” 初晴摇摇头,嗓子里火辣辣的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皇后微微一笑,对皇帝道;“陛下你看,初晴都否认了,陛下看在这两个孩子太年轻的份上,就原谅他们。” “陛下,”一直沉默的野利允赫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刚才,是小王太唐突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出云公主执意不肯,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为难了。” “荒唐!”皇帝勃然怒道;“一个将联姻视如儿戏,一个敢当堂欺瞒朕,你们将朕这个天子当成什么了!” 皇帝震怒,众人都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秦王,”一直沉默的太后开口了;“初晴一直视你如兄长,你能不能分辨出晋王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容御道;“回皇祖母,九弟曾对我提过,初晴刚才不是有意否认,孙儿想她只是心里害怕。” 初晴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整个人都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中,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大睁着双眼盯着地面,眼泪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无法抑制的成串落下。 太后看向皇帝,“此事错在晋王,但事已至此,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皇后道;“既然是胡闹,就可当真。”可她又不敢说坚持初晴和亲,事已至此,纵然坚持,容御也只是无动于衷。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坏她大事的人,竟是容珏。 太后看着容御的眼神颇为复杂,一时没有言语。皇帝道;“既然如此,朕就将出云公主指婚给晋王,让她与裴卿之女同为晋王正妃。晋王罚俸半年。裴卿,你可有异议?” 裴文鉴道:“臣无异议。” 容珏郑重叩首:“谢父皇成全。” 皇帝对野利允赫道:“野利王子,你也要为你的冒失向晋王和出云公主赔罪。”说完摆了摆手,“都起来罢。” 众人松了口气,起身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野利允赫来到容珏身边,躬身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上;“还望王爷见谅,原谅小王的冒犯之罪。” 一旁席位上的五皇子容珉打趣道;“恭喜九弟,可坐享此等齐人之福。”六皇子也笑着附和。 容珏接过野利允赫递来的酒,淡淡笑道;“本王该谢你。” 野利允赫向容珏敬酒赔罪后,又来到初晴身前,也是倒了一杯酒,双手奉上;“刚才小王太过冒失,还望出云公主见谅。” 初晴接过酒杯,咬着唇,一言不发,努力克制着将杯中的酒泼到他脸上的冲动。 野利允赫用满含歉意的眼神看了她片刻,默默转身离去。 宴会结束,众人井然有序的退出大殿。崔嫣走到初晴身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愤不平;“刚才真是太惊险了,那个鲁国王子真是混账!” 初晴看着崔嫣,艰难地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可你和晋王……”崔嫣看出初晴的笑容太过勉强,心里也不是滋味。 初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有一句话吗,车到山前自有路,如果我坚持不嫁,晋王也坚持不娶,陛下也不会真的将我们治罪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崔嫣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和晋王不是……” 初晴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就是在和突厥作战的时候有点交情,他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为我解围。” 崔嫣明白了她的意思,感慨道;“晋王真是君子。” 初晴这样说也并不算刻意安慰崔嫣,她的确不担心自己会嫁给容珏,因为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她真正难过的,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站出来的人是容珏,而不是容御。 昭阳宫。 容珏走入殿中,望着临窗而立的皇后,“母后。” 皇后走上前,回答他的上一记重重的掌掴。“你太令我失望了!” 容珏本可以躲开,他却没有,任由那一记掌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五道指印。 皇后眼中的愤怒慢慢散去,只剩下的无可奈何集聚成沉沉忧色,“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容珏转过头,避开那双含着沉重与失望的眸子,“如果我不站出来,她和野利允赫的婚事就会成为定局,我只怕她会以死相争。” 皇后不以为然,“容御会让她死么?” 容珏转眸看向皇后,“母后问我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你希望三哥能站出来,当场激怒父皇。”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心里没有疑问,只有沉沉的无奈。 皇后冷冷一笑,“你和容御真是兄弟情深啊。” “我只是不放心她。”说完,他撩袍跪下,恳切地说;“母后,请你别再针对初晴。儿臣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你真的对她动心了?”悲哀覆上双眼,皇后深深看着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根本无意于你。” 容珏合了合眼睛,“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三哥,但我相信她不会为了三哥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罢了。”皇后叹了口气,终于做出让步,“你明天亲自去裴府道歉,虽然你父皇给了洛初晴正妃之位,但你必须先将裴家的女儿娶到王府,半年后再迎洛初晴入府,迎娶规模不得超过裴氏。” 容珏道:“事已至此,我若娶初晴,就不会去裴婉淑。我会亲自到裴府道歉,也会求父皇取消这门亲事。” 话音落下,又是一记掌掴重重落在他的脸上。皇后指着他,手指微微颤抖,“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希望裴文鉴对你怀恨在心,倒向容御?” 脸上火辣辣的痛,容珏却浑然未觉,语气强硬的争辩道;“母后不是说裴相是正人君子么。” “他可从没答应过本宫会无条件支持你登上皇位!”皇后气得面色铁青,阴冷的光射出,深深刺进他的眼里,“本宫告诉你,你若再为洛初晴做出不顾大局的事,本宫就要她的命!” 容珏的目光一寸寸黯下去,“你杀了她的父亲,卫氏救了她的命,卫氏的死还与你有关,我早知道,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他站起来,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娶她,也请母后高抬贵手。” 一句“你杀了她的父亲”如一把利刃扎在心上,皇后不由后退一步,凤钗下的串珠轻轻晃动着,她的面色苍白如纸,眸光开始涣散,凌厉的锋芒化作死灰般的惨然,“他让我杀他,你又重新揭开我的伤疤,真好,你们真是父子一心啊。” “母后,你怎么了!”容珏连忙上前扶住皇后,母后好像收了很强的刺激,他不知道母后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父皇让母后杀了洛鸿明?可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珏儿,你长大了,开始有主见,也懂得坚持自己的原则了。母后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你,为了幕氏。你和容御,也许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容御要的是太子之位,是我的命,你是不是想取了母后的性命去讨好他和洛初晴?” “我只希望母后一生安好,”容珏痛苦的合了合眼,有些茫然;“你和父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从初晴的父亲死后,父皇待母后就不似从前了。” “这些你不用知道,你也不会明白的。即便容御那样狡猾,也不会明白你父皇到底在想什么。”皇后定定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珏儿,你一定要登上皇位,纵然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快乐。但如果你败了,如果你坐不上那个位置,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这些年所有追随你,为你付出过的人都会被你所累,你明白吗?” 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 “母后放心,我不会再做这样的糊涂事。再过几日野利允赫就要该离开了,我会履行和裴氏的婚约,”他盯着地面,深沉的无奈覆上双眼,一字字说:“我不会娶初晴,以后和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公主府。 室内光影沉沉,卫翎看着扑倒在床上,哭成泪人的初晴,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随初晴进宫,和所有宾客的随从一样在举办宴会的宫殿外等着。后来见初晴面色苍白的从殿中走出,她隐隐猜到宴上一定发生了让初晴不愉快的事。上了马车,初晴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你为是容御出了什么事,在她的追问下,初晴将筵席上发生的事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卫翎在心里叹息一声,“初晴,”片刻的思量,她还是决定将容御的处境告诉初晴,她坐在初晴身边,手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你知不知道,虽然表哥带来的八万军队还在城外,可容楚天若削去他的兵权,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在京城也是如履薄冰,不能让容楚天挑出任何错处。在他心中,你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一旦没了性命,就什么都没了。他曾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暂时放过幕氏,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