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整条长安街, 可以说热闹非凡,不说处处悬挂的花灯,样式各异, 街的两侧,全都摆满了花样复杂的花灯,还有各种叫喊买卖的小贩,团扇纸扇,一应俱全。 各色京城小吃, 随着或蒸或煮或煎或炸, 飘出阵阵香气,直把肚子里的馋虫喊了起来,吃了两块晶莹剔透的糯米糍粑团子,我觉得腹内突然饱满起来,这东西看着小,吃起来很容易饱腹。 远处有卖丝绸卖丝帕的, 邻着便是一处卖画的摊位,一旁架上挂了各色的鬼面具, 银色这个如白面书生,笑里藏刀, 黑色这个虎视眈眈, 凶气十足, 红色这个一脸正义,我拿着那串消食作用的糖葫芦,正要往嘴里塞去。 陈棉猛地探过头来, 一口啄掉了那红彤彤挂着脆糖的山楂球,一脸笑意的看着我,嘴里还反复咀嚼一番,“好吃。” 废话,当然好吃,抢来的东西,就算难吃也要强说好吃,这个道理我也是懂得。 我正要吃第二个,前方一阵涌动,我随着那人推搡,险些倒在地上,还好陈棉眼疾手快,挂住了我的臂弯,“你可真沉了不少。” 陈棉揉揉搂住我的半边膀子,通红的灯笼下,那张俊脸愈发生动诱人,正想掰开他的手,抬眼间,一对璧人远远站立,女子窈窕,那男子正拿了一只金钗,对着女子满头乌发轻轻插进。 月圆,人满。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那两人皆是抬头望来,就像做坏事被人窥破,我慌里慌张从架子上拿了一副面具,罩在脸上。 陈棉没有松开手,只是我感觉到他微微颤了一颤,似乎叹了口气,又有些愤愤的样子。 “你还真是没出息。”他拢了拢我的碎发,心虚,我也没回他。 苏贤汝定定的站在那里,簪完头发的手还举在半空,那袍子在月色下盈盈荡荡,女子便是他的未婚妻,孟瑶,谭怀礼的干女儿。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青州城戏班子的名角,居然会是谭相的干女儿。 带着那面具,人便自在了许多,陈棉拿了两盏鸭子灯,一盏给我,一盏自己留了,半是搂抱的带我来到河边。 似乎在我颈边吹了口气,让人毛骨悚然。 我哆嗦了一下,陈棉面对面看着我,那嘴角有些冷冽,他伸出手来,慢慢朝我的脸靠近,临近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只是呆呆的举着,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有所行动的时候,面具骤然被揭开,垂眸,似乎泪还没干,晶晶莹莹的挂在睫毛上。 陈棉冷笑,一把将那面具扔在地上,站起来踩了几脚,狠狠说道,“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傻缺,他哪里比得过本少爷,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别忘了,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你巴巴的肖想人家,不觉得羞耻吗?” “我又没让你待见我,是你非要拽我来的,再说,你怎么就觉得自己能比得过他,难道是那群姑娘给你的自信,他有没有未婚妻我不管,反正我是男人,你见过男的喜欢男的吗?” 我胡说八道了几句,将那鸭子灯轻轻放到水中,指尖一推,鸭子灯掉了个头,慢慢往前飘去了。 坏了,光顾着斗嘴,倒忘了祈福了,我赶紧双手合十,对着不知道哪个是我的鸭子灯一通许愿,看在我虔诚的份上,祖上原谅我。 起身,陈棉还呆站在那里,两颊绯红,好似有千言万语,“也不尽然,其实我们陈家,也还算开明的。” 我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磨磨唧唧到底要干嘛,索性往前一推,径直走了出去,护城河边都是放花灯的人,万一那个不长眼,我岂不是很可怜。 “傻瓜,其实之前在普贤寺,我,我就觉得龙阳真人这个称呼挺好的。” 我恶狠狠的回头,他不提倒好,一提便让我想起欺负我的那些岁月,又是如何揽了一个龙阳真人的名头在身。 “你好,那你叫去,别扯上我,恶心。” 他似乎受到极大刺激,两眼瞪的滚圆,双手握拳眼看就要对我下手,“你真觉得,恶心?” “当然。”我不示弱,那些年里,被一群小尼姑喊龙阳真人,不恶心难道还欣喜啊。 “好,好,好。”他倒退了两步,我唯恐他摔下河里,连忙拉住他袖子,岂料被他嫌弃的甩开,满脸憎恶,不识好人心。 “如今你也说了,嫌我恶心,那你以后也别来招惹我,咱们各走各的,老死不相往来。”我什么时候说他恶心了,断章取义,我是说那个称呼恶心,可是看他那样子,我也没了解释的兴趣,我觉得这个结果挺好的。 只是,我从来就没去招惹他,莫名其妙,我翻了个白眼,捡起那踩烂的面具,竟然是个银白色的笑面虎,那夜,也是这样的面具,把我从河里救上来的。 我吹了吹上面的土泥,用袖子擦干净,揣在胸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那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喊道,“你别后悔,少爷我才不干那恶心的事,傻子,天下头号大傻子。” 我才不会后悔,这夜的中元节,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过去了。翰林院的轮值也到了尽头,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有的在议事厅讨论这几日的闲玩光景,有的则在书房奋笔疾书,各类事务堆到一起,够他们忙活一阵了。 这日边关传来急报,送到翰林院的时候,朝堂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跟汪如意还没上过朝,只是在翰林院默默观战,看急奏是南边大燕借机挑衅,前天夜里偷袭了边关大营,抢了粮草和村里的女人,他们都是普通百姓穿着,没人穿大燕的军服,这种祸事,如果坐以待毙,必然给大燕可乘之机,以此为口,多次尝试,屡试不爽。 如果要发兵,必然要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发兵要有个合适的由头,总不能因为他们的百姓犯了错,就公然跟大燕开战。 此事的关键,就是要为攻打大燕,寻一个合适的契机,出师无名,兵之大忌。诸葛青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也是为此事伤神。 晚上回到柳巷宅子的时候,屋里竟然点了灯,灯影重重,一个干瘪的身影如此眼熟,我心里一跳,是夫子。 我打开院门,又从墙角拿了根棍子,一手推开房门,一手紧握拿棍子,一抬头,满屋的酒气,夫子正一脸醉意的望着我,哈哈笑了起来。 “老夫怎么就扶持不了一个状元呢,你说说你,本应该是状元的才德,怎么就考了个榜眼,丢人啊,丢人。若不是如此,我何苦千里迢迢来这破地方,输了,就是输了啊。” 其实我是不认同他的话的,如果没有夫子,我连上榜都不可能,短短几十天,他就能把我扶上榜眼之位,可见其厉害,这厉害,不单单是说他的博学多才。 而应该是,他的手段和人脉。 考卷上的题,他自然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能够一举高中,跟我的才能关系甚少,甚至可以说,没有那份考卷,这前三甲便没有我。 也许,诸葛卧龙和诸葛青云,这一唱一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还是得他亲口说出来。 “夫子,你这是有心事那。”我将桌子上的空坛子放到地上,又换了一杯茶水给他。 “我,我能有什么心事,李启,你让老夫好生失望那。”说完,一个翻身,人已重重的摔到在床榻之上,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沉沉的呼噜声。 避而不谈,夫子,你真是高人。 他霸占了我的床铺,我只能靠着那桌子半趴在桌上准备睡觉,刚朦朦胧胧好容易有些睡意的时候,门咔嚓一声被狠狠踢开,来的人十分着急,能听到他大口喘气的声音,身上沾染了夜色的凉气,熏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你没事。”他看着我好端端趴在那里,说话竟有些结巴,他回头看那床上,好似什么东西落了地,面上也淡了下去,两只手纠结在胸前,不知是想要退出去关上门,还是站在这里再说些什么。 “陈棉,我这门大约是被你踢坏了,明个帮我买扇新的安上。”这一夜算是没有安宁了,门没了,外面的蚊虫少不了进来啃我,我皱着眉头,那人一脸茫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还有,不是你说的吗,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这话还在耳边,你怎么又风风火火的来了。”我支着脑袋,看好戏的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脸,他有些愠怒,似乎知道被我耍了,一跺脚,恨恨说道。 “傻子,你行,明个我就让人给你来安门,只是,安好之后我还来踹,踹坏再来安,就不让你安生,哼,谁让你气我,惹我恼怒。”真是不讲道理,他近乎掐腰的指控我,面上泛起一层薄汗,湿哒哒的看上去极尽妩媚。 这个词原本是不该形容他的,他好看归好看,但是不乏阳刚之气,只是在此情此景此灯之下,他就是一个妩媚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