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乔静淞忽然手一抖, 杯子掉在地毯上, 滚里几圈, 停在梁谨言的轮椅边。 梁谨言俯身捡起来,帮她放在桌上。 “谨言,”乔静淞叫他, “我这眼皮怎么老是跳,不会出什么事?” “妈,别担心,没事, 有我们在呢。”梁谨言安慰着母亲, 却没有告诉她, 梁圆舒刚刚打电话来问梁敏行有没有回来。 “敏行那孩子怎么样了?”乔静淞还是不太放心, “不行, 我得去看看他。” “妈!”梁谨言赶紧拦住她, “昨天不是看过了吗, 他能吃能喝,还给你讲笑话来着。” 乔静淞这才算放松了些, 嘴角扯出一丝笑,说,“是我太紧张了。” 梁谨言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偷偷观察了一下母亲,乔静淞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来是躲不开了, 他硬着头皮接起来。 “喂?” 梁谨言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这太难了。 乔静淞见了,立时便跟着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 “好,我马上过去!”他挂了电话,看了看母亲,想想觉得这事实在没办法瞒下去。 打电话回来的是迟阳,他和梁圆舒刚接到消息,说梁敏行被找到了,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报出的地址让梁圆舒瞬间脸色煞白,她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奔下楼,慌乱而急迫,好几次都差点失足摔下去,迟阳一步不离地跟随着她,直到来到车库,她哆哆嗦嗦地找出钥匙,按了几次车子都没有反应,她终于失控地把钥匙狠狠扔在地上。 迟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按开了车门,他摇摇头,颇为担心,梁圆舒慌乱之下用她自己的钥匙开迟阳的车门,自然是打不开的,这样可不行,她的情绪太糟糕了。 迟阳双手扶住她的双肩,迫使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别急,别急,他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来开车,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冷静一点,听见没有?” 医院里,梁敏行洗胃之后仍然出现了很严重的反应,高烧、兴奋、行为混乱,一管又一管的药物被注射进他的体内,他渐渐平静下来,而后他被推进ICU,身上插满了管子,与刚刚的状况相反,此时只有滴答的仪器运行声才能证明他真的还活着。 “怎么样了?”过了不久,梁谨言和乔静淞也到了,他们异口同声急着问。 梁圆舒站在窗边,隔着窗户看着躺在里面的人,寂静无言。 迟阳摇了摇头,回答道:“命是保住了。” 乔静淞双手牢牢地握在一起,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睁开眼睛,说:“你就说,我接受得了。” “过量服用氯/胺/酮,造成了……大脑损伤……”迟阳每说一个字,都很难过,“具体的还要等一段时间稳定下来再评估,醒来可能智力水平和认知能力都会退化。” 乔静淞仰着头,对着天,表情痛苦地哀嚎着,眼眶干涸,没有眼泪,眼泪都流进了心里。 “妈,妈,别这样,”梁谨言心痛不已,还要安慰母亲,“能治好的,会治好的,就算治不好,我们也养得起,养得起,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周琳玥咬着唇,和秦无双二人一起,帮乔静淞一下一下地抚着后背,迟阳将梁圆舒搂在胸前,终于,他们一家三人各自痛哭出来。 一年后。 梁圆舒和迟阳照例去看望梁敏行,他坐在病床上,周琳玥正在指导他完成一个拼图,这一年间,周琳玥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从最初的照顾他的起居,到现在帮助他复健,她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细心和耐心。 梁敏行见了梁圆舒,目光一亮,脸上笑开了花,叫道:“妹妹!” 梁圆舒僵住了,而后露出惊喜的表情,让二哥锻炼记忆,认识清楚家里每一个人,是成功的第一步,这一步非常难走,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月,终于看见了成果。 她笑了,走上前去,帮他剥了一个橘子,说:“我是谁?” “妹妹。” 仿佛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年,两岁的梁敏行拿着玩具,在她面前晃啊晃的,吐字不清地说出两个字:“妹妹。”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蝴蝶在窗框边短暂停留,拍拍翅膀,飞走了。 迟阳捏一捏她的肩膀,她回头看他,眼睛里含着泪,嘴角挂着笑。 只要他们一家人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梁谨言的婚礼上,梁家一家人全部盛装出席,除了新郎完全恢复健康能走能跑,乔静淞、梁昆也成功摆脱了轮椅,离了婚的两个老人家,见了面像相熟的老朋友一样,竟还会互相调侃说笑。 梁敏行是唯一一个坐在轮椅上参加婚礼的,他的精神很好,见谁都是笑眯眯的,眼神澄澈得像个孩子,见了秦无双,就按照周琳玥之前教给他的,远远地就大声叫“嫂子好”,隔了半个会场,所有人都回头对秦无双行注目礼,还没行礼、没有正式做“嫂子”的秦无双羞得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梁圆舒凑过来,笑道:“周琳玥,你别教坏我哥。” 周琳玥冲她一挑眉,坏笑着,俯下身问梁敏行:“哥哥已经结婚了,下一个该是谁了?” 梁敏行呵呵笑:“妹妹。” “说什么呢?”迟阳姗姗来迟。 这一年,梁谨言以“要安心养病”为借口,拒绝接触公司的业务,把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丢给了梁圆舒,梁圆舒抗议无效,只能向迟阳哭诉,迟阳心疼她,自然就帮她扛了下来,以至于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说你呀。”周琳玥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什么时候也……嗯?” “嗯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她挑挑眉,往梁圆舒身上示意,“那什么呀。” “那什么是什么?”迟阳莫名其妙看着她打哑谜。 “你别装傻啊,这有人一颗恨嫁的心都要顶在脑门上了,你别跟我说你看不见。” 梁圆舒被戳中心事,气恼道:“周琳玥,你闲着没事干是!” 迟阳看着她们两个人闹作一团,也不想管,他推着梁敏行,悄声说:“咱们去偷吃蛋糕去?” “嗯嗯!”梁敏行两眼放光,猛点头。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去!”梁圆舒和周琳玥提着裙摆追赶。 “去厕所!” 婚礼仪式后,是用餐时间,梁圆舒见到了楚云寒,这小子最近春风得意得很,自从他弟弟随孙志高倒台而受牵连之后,他就抓住时机,趁乱接手了盛泰,一点喘息的余地都没给敌人留,今年年初入选了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三个月前还当了爹。 “什么时候参加你的婚礼?”楚云寒端着酒杯,高兴得眉飞色舞的,有的人一幸福了就爱操心别人的终身大事,活像个多事的中年妇女。 梁圆舒给了他一个白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呆着。 快要当婆婆的乔静淞瞧见她,过来坐在她旁边,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呢?那个人呢?” 梁圆舒有气无力道:“去给大哥帮忙了。” “哎,你看看你找的这都是什么人?天天忙得看不见人,真要是嫁给这种男人,有你吃苦的时候。”乔静淞又开始每天的例行吐槽,“我告诉你啊,那个摄影师Jon下个月就忙了,你让那个谁赶紧把工作排开,你俩先把照片拍了。” “拍什么啊?”梁圆舒一头雾水。 “婚纱照啊,Jon还能拍什么?” “啊?”梁圆舒懵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妈,你是同意我们俩结婚了?” 乔静淞嘴硬:“你别误会啊,我又没说同意,人家Jon说婚纱照第二份半价。” 梁圆舒才不相信母亲这种贵妇会在乎什么半价呢,况且Jon是国际大牌婚纱摄影师,人家会搞半价促销?她也不揭穿,顺着母亲蹩脚的借口,问:“妈,第二份半价,你自己拍呗。” “人家拍的是婚纱照!” “那你跟爸爸拍啊。” 乔静淞没说话,没有反驳,没有排斥。 梁圆舒其实对这件事有疑问很久了,她收敛了玩笑的心情,问母亲:“其实我不是很理解,他犯错的那段时间,你们俩已经不能挽回了,却还要硬撑着互相折磨,两人都不肯放手,而现在,你们都开诚布公地谈清楚了,你明明已经原谅爸爸了,怎么反倒离婚了?” 乔静淞笑得像今天的蓝天一样晴朗,柔声诉说:“离婚,是为了对以前的错误有个了断,是一个句号,以前的句子,再美好、再难过,我都想让它有个彻彻底底的结束。我想整理清楚了过去,没有负担地继续上路,如果我和他在路上能够再遇见,那就是新的故事了。” 母亲走后,梁圆舒回味了很久这句话,直到有人打断了她的沉思。 “在这呢?” 她一回头,迟阳正笑着看她:“想什么呢?” “想我爸妈。”梁圆舒实话实说,“这段婚姻到底是对是错。” 迟阳拍了拍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跟我来。” “去哪?”她跟着上车,系好安全带。 “你不是想知道我收购瑞福散股的资金从哪来吗?” 南山公墓。 梁圆舒跟着迟阳,他将她领到一块墓碑前,扬扬头,说:“你看。” 梁圆舒看着上面的照片,有几分面熟,再一看名字——李承泽?她在脑海中重组了记忆片段,终于找到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之前和她母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他……”梁圆舒疑惑地看向迟阳。 迟阳点点头:“去年去世了。” “你带我来是——”她想了想之前上车时迟阳说的话,顿时就明白了,“你是说,你的资金是他提供的?” “嗯。”迟阳点头,当然,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需要他对她一一道来,“李承泽和你母亲是青梅竹马,那些年他靠炒房,把一间小公司做大,还有了海外市场,你知道,你妈妈不喜欢炒买炒卖的生意,观念不和,自然也就疏远了。但是他的存在,是你爸爸心里的一根刺,他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和他放在一起比较,所以后来,你爸也去炒房炒地,想借此向你母亲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却不知道,这正巧触了你母亲的雷区,两个人反而因此引发矛盾,渐行渐远。” “所以我爸在外面有孙佳丽之后,我妈也跟这位李……李叔叔旧情复燃?” “没有。” “没有?”梁圆舒不懂了,“那咱们之前看到的是什么?他又凭什么出钱帮助瑞福?” “你母亲知道了你父亲的事,心情低落,旧疾复发,骗你们说是去国外养病,其实那段时间她躲在南方的疗养院,是李先生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迟阳解释道,“至于出钱……这一点不能否认,他喜欢你母亲,终身未娶,没有子嗣,出钱帮助瑞福,其中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在瑞福还是一家小旅馆的时候,他就在里面玩耍,他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它倒闭。”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些吗?” “也不算,我是到了A国之后才与他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不过那时候他没有提过跟你家的事,只说他离开了国内到A国定居是因为A国工作需要。” 梁圆舒羞愧地反省:“可能是……是我的错,我那段时间总因为他而和我妈冷战,有一次闹得特别不愉快,之后他就不再出现了。” “不是的。”迟阳抚慰她,“他后来对我说,实际上那时候他已经查出疾病,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才离开的,与你无关。” “是什么病?” “嗯……”迟阳想了想,“霍金知道吗?” “什么硬化症?” “对,萎缩性侧索硬化症。”迟阳点头,“他去世的时候,捐献了所有的器官,其中包括……一颗心脏。” “心脏?”为什么他会强调这个? 迟阳递给她一份文件,是器官捐献同意书,签名后面,手写的短短的几个字,歪歪扭扭的。 “这颗心,不会爱上别人。” 另一张纸上,是他的死亡证明,正是梁昆做换心手术的那一天。 梁圆舒怔怔的:“这些话,你和我妈说过吗?” “没有。”迟阳摇头,“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伤心。” 迟阳望着远处的白云,他想起李承泽生前对他说的话:你也不要觉得我多么高尚,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梁昆会这么拼命搞地产,也是因为我旁敲侧击的挑衅,我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抱着把静淞抢回身边的想法的。我也快死了,有些事也没必要瞒着了,和泉镇那块地会改造开发的谣言,是我放出去的,我为了得到静淞,也算是不择手段。可是后来,我看着她为了梁昆的背叛伤心难过却仍然不能接受我,我就知道,两情相悦的处心积虑叫做一往情深,没有两情相悦,处心积虑就是恶毒和龌龊。我固执地以为只有我才能给她幸福,到最后才发现,恰恰是我一手毁了她的幸福。 这些话,迟阳不打算说出来,李承泽已经不在了,是是非非,就都随他入土为安。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梁圆舒翻着日程,提醒道:“下周末云寒儿子的百日酒,你记得提前把时间排开。” “嗯。” 梁圆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默默地低下头数着手指,心里有些惆怅,她不懂,之前急着要结婚的迟阳,现在怎么完全没了动静,即使她总是时不时地以别人的结婚生子来旁敲侧击,迟阳也安如泰山。难道真要让她主动提不成?这……太不矜持了。 “我说。”迟阳语气淡淡的。 “嗯?” “你以后,叫那个人的名字,连名带姓叫。”迟阳故作不经意道。 “谁啊?”她想了想,好像才明白过来,“你说云寒?” “嗯。” “这样顺嘴嘛。” 迟阳板着脸,醋意冲天:“叫的人顺嘴了,听的人可不顺耳。” 梁圆舒解释道:“两个字就是比较顺嘴,你看我连名带姓叫了你七年,你也没觉得不顺耳对不对?” 迟阳摇头:“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改一下,老实说,连名带姓叫,确实有点疏远。” “哦。”梁圆舒倒是听话,歪着头认真挑选新的称呼,“迟宝宝?小阳阳?阳乖乖?” 迟阳受不了地瞥她一眼。 “那你说叫什么?”梁圆舒两手一摊,这男人现在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迟阳莞尔,眉眼弯弯,声音温柔:“叫老公。” 青山如黛,碧水淙淙,路边的花都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此结束啦,会有个梁谨言秦无双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