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黎塞留公爵当然不介意跟李嫣一起走一段路,在这方面,他跟舒瓦瑟尔公爵是一样的,只是他们都不善于坚持,舒瓦瑟尔公爵天性缺乏韧性,而他,则比舒瓦瑟尔公爵容易被利益诱惑。如果路易十六身边的国务大臣不是舒瓦瑟尔公爵,而是别的什么人,黎塞留公爵肯定会选择利益,不过,既然现在法兰西的国务大臣是舒瓦瑟尔公爵,诗人口中守护着法兰西的财富的舒瓦瑟尔,那就没有问题。 没错,黎塞留公爵就是这样的人,他很清楚,法兰西好了,作为法兰西的大贵族,他才能好,如果法兰西的国政掌握在一群蠢货手中的时候,他能够做的,也只有先顾及自己的利益而已。 黎塞留公爵很清楚,君主制,才是法兰西波旁王朝的基石。反对君主制,就是反对王朝,没了君主制,那法兰西还能继续存在吗?他们这些贵族能继续存在吗? 别逗了。 黎塞留公爵更乐意跟李嫣同行。他们继续前进。前面,就是老国王路易十五陛下送给李嫣的,原法属瓦隆三省。李嫣将从这里进入比利时。 十一月的南尼德兰,本来就不是什么适合旅行的时节。天冷路滑,还多雨雪。可是,瓦隆的人民竟然自发地走出家门,把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地方还铺上了黄沙!而他们做这一切,只因为他们听说了李嫣即将从这里经过。 女人和孩子更是穿上新装,不顾严寒,站在道路两边对着李嫣的马车欢呼!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王室和大贵族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期待。是的,因为期待而尊敬,这就是法兰西。可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无论是杜巴丽夫人还是黎塞留公爵,他们都不敢想象人民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年刚结婚还是王储和王储妃的路易·奥古斯塔和玛丽·安托瓦内特去巴黎的时候,巴黎的人民也会对着他们欢呼,但是现在,少数的去巴黎的几次,巴黎的人民已经不再对着玛丽·安托瓦内特欢呼了。 如果只是清扫门前的积雪,黎塞留公爵可以理解,因为这是必要的程序之一。可是在地上铺黄沙,这就不是必要程序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花费! 黎塞留公爵是大贵族,三代公爵,但是,鉴于贵族们在凡尔赛的费用自理,这让他对黄沙铺地这项费用的花费一点都不陌生。 黄沙这种东西,看似普通,但是,沿途黄沙铺地,那就意味着花费。那不是几米几十米或者是几百米,而是穿越了瓦隆三省的好几百里的漫长道路!这里面的花费,绝对可以掏空三省财政。尤其是瓦隆这样贫穷的地方。 跟李嫣同一马车的杜巴丽夫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忍不住道:“想不到,瓦隆人比利穆赞人更欢迎你。” 李嫣略带怅然地道:“民之期盼,君王不可负啊。” “什么?” 因为是唐音,所以杜巴丽夫人没有听明白。 李嫣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只是微笑着,用最好的仪态对着马车外面的人民挥手,引来人民的又一阵欢呼。 李嫣终究不过是一些普通人,但是,她的臣下很多都是习武之人,自然,隐藏在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几乎一字不落地被这些人听到耳朵里,记在了心中: ——看,那就是我们的大公。 ——好漂亮啊…… ——她身上好像不是凡尔赛的宫廷礼服。 ——这个我知道,大公从来没有穿过凡尔赛的宫廷礼服,据说她一穿束腰就会透不过气来而晕倒,所以,即便是在国王面前,她也从来不穿宫廷礼服,而是穿着自己故乡的服饰。 ——你去过凡尔赛? ——是的。不止一次。我不止在凡尔赛远远地见过大公,还见过那位年轻的王后陛下。 ——真的假的?王后有我们大公漂亮吗? ——如果单单从容貌上来说,王后的脸不对称,不过,她有白雪一样的肌肤,朝阳一样的金发,还有一张嫣红的嘴唇。是的,很多人都说王后跟大公一样,是凡尔赛最美的两位美人儿,不相上下,可是要我说,王后只是和蔼可亲,可是我们大公更加尊贵! ——没错,双黑本来就是尊贵的代名词! …… 这些话被风送入了李嫣的臣下的耳朵之中,这些文官武将们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示,但是,回头会如何,就无需赘述了。 这日李嫣下榻的地方,是宣徽府为她修建的庄园,典型的汉唐式的建筑,亭台楼阁,更重要的是,有地龙和火墙的设计。抱着手炉披着貂皮的的杜巴丽夫人踏上台阶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热浪拂面而来。 “好暖和~” 就是杜巴丽夫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声,真的好暖和。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丝炭气。 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壁炉的噼啪声对于每一个欧罗巴人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可是对于杜巴丽夫人这种没有家的女人来说,一间在冬日里没有噼啪声的房间,也是特别的。 黎塞留公爵也忍不住微笑:“是的,很暖和。” 如果是在凡尔赛,黎塞留公爵此刻怕是源源不断的阿谀奉承之词早就冒出来了,可是这里不是凡尔赛,这里也没有一个国王,需要黎塞留公爵那么奉承讨好。 虽然做了多年的人们口中的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的奸臣兼宠臣,可是黎塞留公爵依旧希望人们记忆中的他是那个法兰西元帅。 这也是黎塞留公爵跟李嫣交好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在李嫣这里,他是一个军人,然后才是一个贵族,三代世袭的大贵族。 这里是待客的主殿,有长廊通往不同的院落,李嫣和杜巴丽夫人、黎塞留公爵说话的当儿,他们的随从已经先去了客院,安放行李,为主人收拾寝室了。 黎塞留公爵肆意地在明式太师椅上坐下来,他是个高挑个儿,身材高大英武,所以,他也不用什么脚踏,而是伸直了腿,十分放松地道:“啊呀,这一路上,可真是累!真没有想到,大公竟然会带这么多人!” 杜巴丽夫人道:“是啊,我可是听说了呢,利穆赞的人民十分期盼着大公能够定都利摩日呢。” 李嫣笑了笑,道:“利摩日的宗教气息太重了。” 黎塞留公爵秒懂。 是的,利摩日是法兰西中部的宗教中心,这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定都利摩日,那就等于把公国交到了天主教的手里。如今,神圣罗马帝国都在向天主教要权呢,作为一个从来不信教的国家出来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真正皈依宗教? 黎塞留公爵可是清楚得很,李嫣皈依宗教,不过是一项表面工程而已。 当然,作为一个自己养着一群情妇还把自己曾经的情妇献给国王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的贵族,黎塞留公爵虽然是个天主教徒,但是,他对天主教的态度跟这个时期的大多数贵族没什么两样。用黎塞留公爵自己的话来说,也许未来他跟国王一样老去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会向天主忏悔,而现在,还是让他接受诱惑。 杜巴丽夫人不大懂,但是,这不妨碍她察言观色。因此,她也只是笑。 就是在这个时候,女史前来通报,说北美英属殖民地代表约翰·亚当斯来访的时候,不只是李嫣,就是杜巴丽夫人和黎塞留公爵两个都瞪大了眼睛。 杜巴丽夫人立刻就略带夸张地道:“我的天哪!这位代表,该不会是听说了公爵在路上磨磨蹭蹭,因此才特地赶来的?” 黎塞留公爵收回了自己的大长腿,道:“不,夫人,以大公的实力,任何一方势力都不会轻慢大公。” 而英属殖民地的这些人,这个时候才来拜访李嫣,本来就已经落了下层。要知道,英国方面可是去年一见兆头就跑来见李嫣,还送上了一个州作为诚意。 杜巴丽夫人听说,立刻抽出了扇子,摇得啪啪响:“可不是。以前大家提起海上强国,一定会说是西班牙,然后七年战争之后大家就会说英国,现在,谁都知道,珠玑才是海上霸主!只要珠玑开口,就是英国国王都必须让步!可是这些殖民地的人竟然不知道珠玑!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李嫣听说,心中一动,忍不住怀疑起来,这是不是这些英属殖民地代表故意为之的。而他们的目的,也许是让自己跟法兰西分道扬镳? 原因呢?动机呢?自己跟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厉害关系,不过,他们这样做了,也许是因为其他歌各国忌惮自己,以离间自己跟法兰西波旁王朝为交换条件?这才使得英属殖民地的代表一直拖到今天在来见自己? 也许是因为这些代表们自己也猜到了,自己是一位君主,所以轻易不会站在他们那边,所以干脆直接放弃? 无数个念头在李嫣的脑海里面盘旋,虽然李嫣的脸上一丝儿不显,可是这心头却已经转了千百转。 不过,就跟她说过的那样,国与国之间,国与地区之间,关系永远就那么简单、粗暴、直白,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北美英属殖民地实力弱小,而自己又存了吞并那片土地的念头,那么,不能让这些殖民地独立,就成了必须。 说话间,典赞就把这位约翰·亚当斯先生领到了殿上。约翰·亚当斯,虽然是个白人,但是,跟这个时代的很多名人一样,他的个子并不是很高,当然,蓝色的眼睛,宛如晴空一般,天然地,就让他讨人喜欢,而矮而壮的身体,让他看上去比那些贵族们多了几分活力。 能够成为北美英属殖民地的代表,约翰·亚当斯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物,或者说,英属殖民地派出来的代表,每一个都不是凡人。在凡尔赛的这些日子,约翰·亚当斯早就认识了不少贵人,包括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所以,在他进来之后,他带着在凡尔赛养成的习惯,凑近了李嫣,想对李嫣行吻手礼。 但是,李嫣根本就没有抬起手来。 不止如此,杜巴丽夫人还在边上道:“先生,作为英属殖民地的代表,请允许我提醒你,在这里坐着的,也是一位君主。” 约翰·亚当斯愣了一下,道:“我听说,法兰西跟英国是世仇。” “当然,法兰西跟英国是世仇,就跟法兰西跟英国都是君主制国家一样,这不矛盾。”杜巴丽夫人飞快地道,“只可惜,几百年的君主制让凡尔赛都快错以为,君主制会一直稳固下去。” “难道不是吗?夫人这么说,我都要怀疑,夫人对君主制没有信心了。” “那是当然。因为你们北美英属殖民地此刻正在反对你们的君主。” 杜巴丽夫人仰起头,微笑道,似乎只是凭借口舌就能够赢过一个男人,是一件非常非常令她开心的事情一般。 黎塞留公爵吃惊地微微瞪大了他那双狐狸眼。 在黎塞留公爵的眼里,杜巴丽夫人依旧是杜巴丽夫人,张扬、招摇得宛如一只孔雀,可是黎塞留公爵知道,如果杜巴丽夫人依旧是当年的酒馆女招待的话,那她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这样的话,从当年的蓬巴杜夫人嘴巴里面说出来还差不多。如果是当年的蓬巴杜夫人,黎塞留公爵一点都不意外。 所以…… 黎塞留公爵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杜巴丽夫人。 想不到,她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只是,不知道这个她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冲动之下说出来的。 如果说黎塞留公爵只是好奇杜巴丽夫人的成长的话,那么,对于约翰·亚当斯来说,他的感受就是震撼了。 事实上,在出发之前,他也了解过杜巴丽夫人,这位老国王的宠妾。毕竟他从殖民地出发的时候,老国王还在,而杜巴丽夫人作为老国王的宠妾,在凡尔赛可谓是权势滔天。为了争取到老国王的支持,殖民地的每一个代表都研究过杜巴丽夫人。 在他们的眼里,杜巴丽夫人是一个无知、愚蠢、浅薄又没有什么政治才能的女人,但是她对老国王的影响力也是杠杠的,如果要想说服老国王,就必须先过杜巴丽夫人这一关。因此,每一个殖民地代表都有在杜巴丽夫人身上下功夫的打算,他们也为此做过很多准备。 可是现在呢? 有那么一瞬间,约翰·亚当斯都在怀疑,他们得到的情报到底正不正确了。 杜巴丽夫人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的女人会在凡尔赛上上下下都在赞同反对英国、支持北美英属殖民地反抗宗主国的时候一语道破他们这是在反对君主制吗? 就冲着这番话,就可以看出杜巴丽夫人比凡尔赛大多数贵族还聪明。 有那么一瞬间,约翰·亚当斯都在怀疑,他们得到的情报是不是假的。 可是约翰·亚当斯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琢磨为什么情报有问题这种小事的时候。他沉吟了片刻,道:“请问,大公和公爵,还有夫人,离开凡尔赛,是因为,诸位认为,我们这是在反对君主制吗?” 这段话,亚当斯说得非常艰难。 是,那他就只有转身走人一个结果。 黎塞留公爵道:“不错。要知道,大公的五个州就在你们的南面,而西面,就是法兰西的路易斯安那。” 灰暗立刻爬上了约翰·亚当斯的脸,他肯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这几位是绝对不会支持殖民地的人。 换了一个小说家,或者是一个书写传奇的人,肯定会编造出一大段故事,用生动的语言,传神的描写,塑造出他口才惊人,舌灿莲花,说服了在场的三位,从而换取了这位强大的海上霸主的支持。 但是这是现实,现实不需要那么多的华而不实的言辞,就是约翰·亚当斯自己都知道,无论是殖民地能够拿出多少“诚意”,在这三位的眼里,这些诚意,也不过是一些空头支票。 对方是不会被简单的利益打动的人。因为殖民地的所作所为触犯到了底线:比利时大公担心她的五州会有样学样,而黎塞留公爵也担心法兰西的路易斯安那也会跟着反对宗主国。 有那么一瞬间,约翰·亚当斯都在心里庆幸,庆幸这三位不在凡尔赛,不然,恐怕他们就要无功而返了——李嫣对法兰西年轻的国王陛下路易十六有多大影响力,而同样年轻的王后陛下对这位大公有多推崇,在凡尔赛的这些日子,他已经证实过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殖民地,他最爱的故乡马萨诸塞,非要接受英国的剥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