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邪祟
裴珩自打投胎成瑞亲王, 多半时候都是旁人听他号令,没有谁如此硬气地管束他,被胥锦冷不丁一强硬对待,却格外受用。 他感觉到胥锦的紧张, 前世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慈悲台上,实在让他心里留了疤。 裴珩一旦细想, 便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脸上却不动如山, 反手攥着胥锦,转头对殿内指挥西陵卫的许易庭道:“这儿不需这么多人,分出一半去守着陛下。” 许易庭手按绣春刀, 沉声道:“王爷, 贵妃刺伤帝姬与陛下,事关重大, 吕大人与贵妃是兄妹,奉铉卫不方便管这事, 西陵卫只能严加戒备。” “戒备贵妃这样的弱女子需要西陵卫全员出马?许大人, 让你的手下去守着圣驾罢。”裴珩毫不退让。 许易庭作为西陵司指挥使, 原本只听从皇帝号令, 但他面对裴珩时心态总是微妙的, 从前朝中祸乱, 西陵司曾经与宦党勾结, 追杀老王爷, 这是许家人一早造的孽根, 瑞王裴珩与西陵司、许家素来不合,裴珩偏偏对他的外甥龙章格外关怀,恩仇加起来,许易庭不由自主地没法违抗裴珩的指令。 裴珩见杀意腾腾的西陵卫撤下去,才走到吕厄萨身边。 只见他一双苍白的手竟十分有力,将吕厄萨从兰雅身边强行扶起来,外人却只觉得他轻飘飘扶了一把而已。 “带上你的人回避,别胡来。”裴珩低声提醒道。 兰雅刺杀皇帝,不论有什么苦衷内因,吕厄萨身为她的兄长,都不能出面办此案了。 今天的事情将带来数不清的影响,吕厄萨本是异族人,被元绪帝特许留任三殿司提督,不出事的时候彰显两邦信任,今日之事将是一个致命的把柄,一旦扣上勾结北疆公主刺杀谋逆的帽子,满朝批伐,谁也救不了他。 柔章帝姬的目光方才一直没从吕厄萨身上移开过,她已清楚地意识到后果,若这道坎不能迈过去,他们将再无相守的机会。 吕厄萨牙关紧绷,这才被裴珩的声音唤回一丝理智,低声道:“兰雅必定是无辜的!” 裴珩没有随意敷衍好友,他将吕厄萨拉到一旁,道:“今天的场面人人都看到了,无辜与否不是你我说了算,但我必定竭力保她。” 吕厄萨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多年前他把兰雅带回安克图部的时候,那个贵族小女孩儿站在变成一片废墟的焦土上,她身后的灰烬里有她的阿妈和父汗,有她所有族人。 他已到嘴边的辩解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若兰雅从那时起就将仇恨深埋心底,若他们所有人的关爱和弥补都没能治好她的伤口…… 吕厄萨面露悲怆,压下心底剧震,只哑声道了句:“有劳王爷。” 明明还有十几名西陵卫戍守一旁,可大殿一下子空旷得近乎凄凉起来,灯烛的火光似乎全部集中在兰雅身上。 她云鬓金钗,一身贵妃礼制锦绣红妆,逶迤的嫁衣裙摆布满华丽刺绣,在大殿中央铺展开来,大片红色云锦红得触目惊心,衬得她跪坐于地的身形纤弱之极。 兰雅手里那柄沾血的弯刀已被夺下,她细长白皙的手指按在地上,被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洇得发青。 “兰雅。”所有人今日都唤她作贵妃,裴珩却依旧喊她的名字。 裴珩与兰雅隔着几步远,胥锦始终在他身旁,兰雅低垂着的面容缓缓抬起,眼神涣散却纯澈,深邃美丽的脸上隐匿着某种悲怆,声音清亮温和如草原上的灵雀儿。 “哥哥,我是不是可以去见族人了?”她似乎看着裴珩,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我的阿妈、父汗,还有达尔罕山下的花……” 胥锦示意裴珩安抚她。 “你哪儿也不去。”裴珩缓声道,“就留在江陵,哥哥姐姐都陪在你身边,没有战争了。” 兰雅的火红嫁衣上似乎有蠢蠢欲动的黑影,它们酝酿起浓重的怨忿,悄然从铺散在地的袍摆上聚集。 胥锦不动声色在手上掐诀,将一道灵阵缓缓降在兰雅身周。 “不回去么?”兰雅茫然道,“他们都等着我呢,房子都塌了,宫殿烧毁了,他们都等着我呢……” “你的阿妈不会希望你活在仇恨里,犯错的人都已经死了,兰雅,你的恨不属于你自己,别被蛊惑。” 兰雅的脸上似有些清明,可大殿的门被推开,太后和皇后忽然驾到,满殿的人都跪下去。 “瑞王,怎么回事?贵妃竟大婚初日就刺杀陛下!”太后满脸震惊,怒不可遏,“怎还不押入诏狱?西陵卫何在!都愣着做什么!” 殿内诡异的平衡陡然被打破,兰雅瑟缩了一下,眼中恨意却倏然浓重。 裴珩看了皇后一眼,孙梦汀站在太后身边,衣饰高贵,妆容端肃,几乎将她的神情化作冰冷石像。 他立即退了几步挡在太后跟前,兰雅骤然起身,周身腾起浓重黑雾,魔气再也不加掩饰,借着她心底被勾起的恨意猖狂爆发。 太后惊骇得险些摔倒:“什么邪祟!” 胥锦冲上前去,强大的灵力从他背后腾空而起,以倾山倒海之势压向魔气,淡金色雾气瞬间与黑雾纠缠一处,满殿狂风大作。 裴珩前世见过胥锦如何击败恶法境魔物,可胥锦此时没有摧毁那魔气,之间他释放出的淡金光芒如无数道细如纤毫的强韧丝线,将那魔雾紧紧缠锁住,两者竟然开始缓缓融合。 他忽然要尝试炼化魔气! “胥锦住手!” 裴珩心中一惊,却见胥锦微微侧过头朝他笑了笑,意思是让他放心。 裴珩心中万般震惊与忧虑,眼看胥锦将兰雅身上的魔气一点点蚕食,那些黑雾中蕴含着人间仇恨,是聚成魔海的源泉,就这么丝缕汇入了胥锦的灵力中 ,裴珩眼见才觉心惊,那样的东西被胥锦化作一体,他怎能放心!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只见兰雅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倒下,如一朵骤然被抽走脊骨的花,被胥锦欺身接住。 灵力与狂风骤起骤歇,西陵卫牢守在侧,太后回过神,立即喝道:“把她带走!” 裴珩深深看了许易庭一眼,许易庭只好低声快速道:“在下不会随意为难贵妃。” 西陵卫将兰雅秘密押回弗含宫,封闭宫门,对外封锁消息。太后召裴珩:“究竟怎么回事?皇上和帝姬为何会被那样一个柔弱女子刺伤?” 裴珩解释道:“贵妃是被邪祟所侵,所作所为皆非理智,眼下按照章程先禁足,事关重大,还要等国师和西陵卫查清楚才好说,还望太后莫要降罪。” 皇后是后宫之主,太后更甚,看在裴珩的面子上,暂且还能压一压怒火,却不知今后兰雅将如何。 太后急匆匆赶去看望皇上,皇后孙梦汀朝裴珩微一颔首,裴珩错身而过的时候低声道:“皇后真要如此么?” 孙梦汀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仍是京城第一贵女的矜雅,大家闺秀独有的稳重感,她眼角微微一动,垂眸道:“王爷,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本宫着实未料到会引得邪祟。” 她说难处,却未露难色,静了一瞬,便转身随太后去了。 大典上,孙梦汀低声与兰雅说了几句话,裴珩几乎能猜到是什么。 只需几句话,便足以勾出兰雅心中旧日噩梦。 心魔骤生,魔气有可趁之隙。孙梦汀一介凡人女子,是真无意牵出了邪祟,还是背后操纵者?裴珩一时难以判断。 “承胤,去看……”胥锦盯着西陵卫客客气气带走兰雅,折回来找裴珩。 裴珩截口打断他,怒气冲冲地道:“看什么!我看你是长本事了,炼化魔气竟不跟我说,万一出事怎么办?你心血来潮就去尝试,好,左右是连九重天都砸过的,真不愧是妖魔道主!” 胥锦登时愣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他站在原地注视着裴珩,而后一步跨过去把他搂在怀里:“担心我了?” 胥锦又说:“我是为了给温戈留下些证据,否则……” “闭嘴!”裴珩一肘就往他肋下顶去,被胥锦一把攥住。 胥锦瞥了左右未来得及退避的宫人,低声在裴珩耳边道:“回去怎么撒气都成,走,先去看望你皇侄儿好不好?” 那声音低沉而带着温柔笑意,裴珩窜到天灵盖的急怒一下子偃旗息鼓一大半,推开胥锦,拽着他大步往皇帝寝宫去:“回头再算账。” 到了皇上寝宫,太医们一股脑扎在殿内,个个提心吊胆,温戈见了两人,上前将他们迎进去。 “如何了?”胥锦问。 温戈道:“还好,是寻常刀伤,未受邪祟所害。” 裴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御医们,简直眼睛酸:“这就吓得要掉脑袋了一样。” 胥锦听了笑,被裴珩看一眼又不敢放肆笑,朝他讨好地眨了眨眼。 夹在中间的温戈无奈,只好假装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