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玉茗听完这句话, 怔怔看着李瑁,脑中一片空白。他说什么?有孕?她想起这几日自己食欲不振, 还常常胸闷,这不就是有孕的征兆吗?她突然抱住李瑁,激动地说:“我们要有孩子了!” 李瑁拍着她的肩膀,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今年已是二十八岁,那些比他小的皇子都已经儿女双全, 每次看到别的王府中传来幼童的嬉闹声, 他都有些失落, 没想到这就即将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想当年,杨玉环在府中五年,却没有丝毫孕相, 记得母妃还曾叫她进宫专门问及此事, 她回来时便闷闷不乐,当时的他并未在意, 现在看来,怕是他俩本就没有缘分。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 便被初为人父的喜悦所冲散。他抱着玉茗, 自从认识了她,他便苦尽甘来, 这王府已许久没有喜事了, 竟然令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待两人平静心绪,他便将郎中嘱咐的话与她说了,玉茗细细的记下,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生怕有什么疏忽。李瑁不放心,第二天又请了宫中太医来诊脉,听说脉象平稳才放下心来。 皇子王妃有孕,按例都要上报宫里,自然也瞒不过杨玉环这位贵妃。她呆呆地听内侍汇报完,摆了摆手,让他出去,独自坐在屋中,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寿王妃,有孕了……她慢慢闭上眼,想起在寿王府那五年,她曾日夜祈祷能早日怀上皇孙,那段时间,宫内惠妃时不时便会将她召见,提及此事,还说若是怀不上,就要给寿王纳妾。 当时的她整日惶惶然,最怕的便是进宫拜见。可药吃了不知多少服,却总是没有动静。寿王本就是淡薄的性子,对这件事虽未说什么,却也没有安抚,让她独自承受这种煎熬。 后来惠妃死了,她便自请换上道服去给她祈福,只求这样便能早日有孕,可没想到,没有等来孩子,却等到了圣人的那次召见。她的命运从那一天起便被改变了,从此,身上寿王妃的身份被摘走,再与她无关。 可是,进宫五年多,她也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所幸圣人子女众多,并不在意此事,她也就慢慢淡忘了。如今听说寿王妃有孕,又勾起了那桩心事,不能为人母,终究是她心中的遗憾。 她轻叹一口气,不知自己为何会胡思乱想。这长安城中的女子,有几人不羡慕她获得的盛宠,又有谁能比得上她的倾城之貌?只要荣华富贵和圣人的心意便够了,她何必再庸人自扰呢?可就算这般想着,她心里却好像有一根刺,一下下的刺痛,一旦想起便痛苦不堪。 这时,她的三位姐姐有说有笑的走进门来,那番喧闹声在她听来是那么刺耳。她眉头一皱,却将那丝烦乱压了下去,转脸笑着跟姐姐们说起话来。 四人闲聊着,不知是谁说起了寿王妃有孕那回事。因姐妹之间无所顾忌,加上杨玉环也从不介意她们提起寿王,因而没人注意杨玉环的脸色沉了下来。 只听韩国夫人冷哼一声,恨恨地说:“早知如此,千秋节那日在宫中我便该让婢子踢她几脚,只扇了一巴掌,确是不解气。” 杨玉环握着杯的手一顿,却没有接话,她已听说大姐那天冲撞了寿王妃,还是高力士出面拦着才没有酿成大祸。这个姐姐排行老大,从小便不受气,是以她知道后也没说什么。 又听秦国夫人说:“打了又怎样,连圣人的女儿广宁公主去闹都没有怎样,还赔上了驸马的仕途,就算寿王肯替她出头,难不成以为还是武惠妃在的时候吗?” 虢国夫人也附和道:“就是,寿王现在已成了最不受宠的,如那丧家之犬一般,必是不敢出头。待下次见到那寿王妃,定让她吃些苦头。” 她还没说完,只听叮当一声,杨玉环把茶碗往案上重重一放,吓了三人一跳。她们虽是姐姐,□□华富贵都系在这个最小的妹妹身上,如今见她变了脸,顿时鸦雀无声,不敢说话。 杨玉环沉声说:“三位姐姐在别处胡闹也就罢了,那寿王府谁也不要去动。你们这番闹下去,丢人的不是寿王妃,而是我这个妹妹。我为何在这宫中不明不白的当了五年道姑,又为何待寿王册妃后才册封,难道还不明白吗?你们这一闹,难不成要让这天下都知道我杨玉环是如何进的宫不成?!” 她这一发火,那三人面面相觑,连连称是。杨玉环冷冷说道:“姐姐们只跟着妹妹一起享受荣华便好,那寿王府还是不要去招惹了,否则,不要怪妹妹无情,将三位送回老家去!” 三人听了连连答应不再去惹寿王妃,见她面色不豫,便找了借口纷纷告辞。屋内只剩下杨玉环自己,她耳根清净了,心里却更乱了。这时,有人偷偷来报,说圣人去了梅妃宫中。 她一听,原本烦乱的心愈加烦躁,独自呆在屋中又嫌冷清,便叫人摆上几样小菜,又取了上次圣人词的进贡御酒来,喝起了闷酒。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一喝便醉了,于是一出贵妃醉酒的闹剧出台,结果就是玄宗大怒,将她赶出宫去。 玉茗这几日安心在府中养胎,李瑁怕她无聊,便招了她的嫂子元氏进府来陪她。两人有说有笑,便说起这宗宫闱之事来。初时玉茗还不相信,明明圣人对那杨玉环如此宠爱,连去骊山都寸步不离得带着,为何突然就舍得送出宫了? 元氏悄声说:“事是不假,她出宫回了哥哥杨铦在崇仁坊的府邸,这几日,府外不见外客,想必是怕惊扰了贵妃凤驾。只不过,听说,杨贵妃这次出宫,不是省亲,而是被赶出来了。” 玉茗一听大吃一惊:“嫂子这话是听何人说的,怕是谣传?” 元氏摇摇头:“虽是传闻,可我有一房远亲妹妹便是嫁给杨铦的外甥,听说杨家上下已经乱成一团,怕贵妃此次出宫再也回不去,那圣人的恩宠可就再也指望不上了。” 玉茗听她说完,心中半信半疑,却也不好说什么。虽说她在那韩国夫人手上受了委屈,连带着对杨玉环有了些不满,加上因了这位前寿王妃,李瑁被牵连着受了许多苦,以至于她甚至有些怨恨这位贵妃娘娘。 可即便如此,若是她真如传闻中一般被赶出宫,怕是以后都不能再嫁,一辈子都要守在家中,这对于女子来说是多大的不幸?想到这,玉茗便无法幸灾乐祸,反倒有些担心她。 只不过,也是因了这件事,她料想那韩国夫人暂时没空来找她麻烦,趁此机会安心养胎。她曾有一次无意跟李瑁提及此事,却见他面色淡淡,似是已知晓此事。 “为何你没有告诉我?”她问道。 李瑁轻笑一声:“我记得你不喜欢听这些宫内之事,为何今日却关心起来?” 玉茗见他这番笑着,便也不再担心,放心说道:“我总以为,这些年你是恨着她的。” 李瑁闻言,抬头看着窗外的枝叶,淡淡说道:“按理说,我的确是该恨她。恨她不守妇道,迷惑了圣人,让我被世人耻笑;恨她违背刚理伦常,辱没皇家门楣;更恨她在我最失落的时候离我而去,切让我雪上加霜。” 他想起当年那困顿的日子,仍能感受心悸。缓了缓,才继续说道:“我或许曾经的确是恨她的,后来遇到了你,才明白她不过是我一生中的劫难,没有那一难,便不会与你相知。况且,当年她也是身不由己,我怎能将一切都怪罪一女子身上。” 玉茗听了,明白他已彻底放下这一段,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你能想明白便好。”她扪心自问,既然李瑁这受害最深之人都不再介怀,自己也没有责怪杨玉环的理由。孰是孰非,皆有后人去断,自已一介女子,只要守着最珍爱的那人便好。 杨玉环在哥哥家中闭门不出,任谁来也不见。她整日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一日日憔悴下去,更加万念俱灰。她本以为,圣人说她是一生知己,要与她白头偕老,还让她唤他三郎。是以,她被这天大的宠爱冲昏了头脑,竟然做出这等忤逆的事情来。 她终是忘了,圣人始终是圣人,他爱她时,可以做她的夫君做她的琴师,可一旦他不爱她,他仍是那个可是生杀予夺的帝王,失去了他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连王皇后都可以被废掉,三个皇子都能被杀,她一个贵妃又能算什么呢? 她闭上眼,觉得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如今,可还有弥补的希望? .......................................双更分割线............................. 玄宗坐在兴庆宫中,心情并不愉悦,他方才刚刚将传膳的内侍罚了,心中还带了些怒意,连面前的歌舞也看不下去,摆摆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待整个大殿只剩下他跟身边侍候的高力士,他却又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想起往常这个时候,正是贵妃在身边侍候他用膳,欣赏歌舞之时,他耳边似乎还有她伶俐的笑声,闭了眼,面前又出现那如牡丹花一样的绝世容颜。 可是,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帝王,若是手中皇权都被人轻视,那么他拥有的一切都将不稳。为了坐稳皇位,他废了一位皇后,杀了三个儿子,扶植起李林甫,就是为了紧握手中的权力,任谁也不能挑衅,兄弟不能,妃嫔不能,朝臣不能,儿子更是不可! 只是,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却有些怀念起从前来。他看着空荡荡的殿中,不知想着什么。一旁高力士侍奉了他大半辈子,早已熟知这位主子的想法。 他轻轻问道:“启禀圣人,寿王妃有孕,照例宫中该予以赏赐次,老奴来请示圣人,该赏什么好?” 玄宗恍了下神,突然想起当年惠妃怀上寿王时,也是高力士来请示如何赏赐,转眼间几十年过去,连寿王都要当父亲了,他轻叹了口气,想到这个儿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寿王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他突然问。 “是,寿王殿下乃是开元六年生人,今年刚满二十八岁。” 这个年纪,却刚刚才有第一个孩子,不仅在皇子中,就算在平民百姓中,已是太过晚了。而这一切,皆是因了他这个父亲。玄宗不知为何心里不痛快,他站起身来说:“随朕去外面走一走罢。” 高力士紧跟着他走出兴庆宫,穿过御花园,去了武惠妃曾住过的宫殿。只是他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旧殿,许久才喃喃问道:“你说,惠妃她会不会怪朕?” 高力士听了,不知他指的是宠爱杨玉环忘记了惠妃,还是夺了惠妃亲生儿子的妻子为妃。可毕竟是在宫中多年,他早已熟知何种答案才是圣人最想听的,只思考片刻,便淡淡说道:“老奴侍奉了圣人几十年,惠妃娘娘更是与殿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陪伴圣人二十几年。” “老奴自不敢比惠妃娘娘,可在圣人身边久了,便不会想对与错,只因圣人便是这大唐的天,又有谁能说天是错的?就算是如今的贵妃娘娘,,圣人让她回杨府,她便只得回去,不敢有丝毫怨言。” 玄宗听了,又问:“你说朕这么多年,是不是太过绝情?” 高力士摇摇头:“若是心善,莫不是要像高宗皇帝一般?太宗皇帝因玄武门之变而登基,不过是顺应天势罢了,圣人所创下的开元盛世,令我大唐繁盛,谁又敢说您不是一位明君呢?” 他的话,终是打消了玄宗的抑郁。他转身慢慢往回走,一边问道:“寿王这些年终是被冷落了,他在一众皇子中算是有才的,你去安排个闲差给他罢。至于寿王妃,就把今年藩国进贡的那翡翠寻了工匠雕一块玉如意赏赐给她。” 高力士应了,心想寿王闲散六年,终于熬到了出头的这一天。想到那夫妻俩,他松了口气,不知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玄宗经过芙蓉园时,正看到牡丹花盛开,他想起这些花乃是贵妃进宫时他让人栽植,如今花还在,人却已经去了宫外,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些花若有所思。 高力士心知肚明,却不明说,只轻声说:“今年这牡丹花开的尤其好,老奴还想着禀告圣人约了妃嫔来赏花,可见这些日子圣人心绪不宁,才没有禀告,还请圣人赎罪。” 玄宗摆摆手,突然问道:“贵妃在杨府过得如何?” 高力士答道:“听闻贵妃回到杨家后便闭门不出,茶饭不思,甚是憔悴。” 玄宗闻言,沉思片刻,指着园中开的最大的一朵黄牡丹说:“将那朵花采了,跟贵妃在宫中的器具、供帐皆送至杨府中,再将朕的御馔分了一半送去。”说完,他似是一身轻松,转身回了兴庆宫。 这一日,玉茗听到府中婢子们聚在一起说这些什么,派人去问,才知是宫中将贵妃的物品搬着送去了宫外,宫人皆传言,贵妃这一次怕是回不来了。 她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得诧异,心想若是弃了贵妃,一纸诏书便足以,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器具一并送去杨府?这倒有些像坊间夫妻俩吵架,将对方的东西一并丢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又听说圣人将一半御馔也送了去,这才明白,此举并非是断绝关系,乃是表达相思之意。 于是淡淡一笑,这圣人怕是真当杨玉环为心爱之人对待,否则,一国之君,又如何做得出来这出尔反尔之事呢?这一番折腾,不似宫中君王与妃子,倒似是两夫妻吵架一般,或许,杨玉环也遇到了真心待她之人。 她这般想着,便觉得这两人皆是传奇之人,不能用寻常人的眼光来看待。可一段违背伦理的情意,却终是以多少人的牺牲为代价。杨玉环的倾国倾城之貌,对她来说终究是幸还是不幸呢? 高力士从杨府返回时,带了一缕贵妃亲自剪下的青丝回宫。玄宗握着那缕青丝,又听高力士说起贵妃看到圣人的赏赐流泪不止,心中对她也甚是想念,终于还是回心转意,让人连夜将杨玉环接回宫中。 这番波折之后,玄宗对杨玉环宠爱更甚,连带着杨国忠和她的三位姐妹都愈加无法无天起来,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于玉茗来说,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守护孩子的出生。因有了身孕,她便很少出府,她对这第一个孩子紧张的很,生怕一个不注意动了胎气,是以连棣王妃那边都没有再去。听闻她与棣王的关系稍稍缓和,便放下心来,安心在家养胎。 却没想到,这十六王宅中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际却暗流汹涌。这一日,她刚用过膳,被婢子搀扶着在院中消食,却见管事匆忙来报,说宫中出了事,寿王特意叫人来送信,让她务必近日呆在府中不要外出。 玉茗好奇问道:“宫中出了何事?” 那管事的看了看她,似乎心有顾及,见她追着问,才说道:“原本王妃有孕,不该禀告此事,既然您问起,下官便如实禀告,还请王妃有个准备,切莫再管这件事。” 她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这件事还跟自己有些关系,便催着他快说。这才得知,出事的是棣王府。只因有人向玄宗告密,说棣王李琰身藏诅咒他的符,玄宗半信半疑,便未声张,招了棣王进宫,令人检查他衣着服饰,果然在靴中发现了一张符纸。 玄宗大怒,对他大声斥责,棣王也不知为何会有这张符纸在靴中,他吓得连忙辩解,说自己与棣王妃分居两年,而府中的两名妾喜欢争宠,这件事怕是跟她们三人有关。 玄宗立刻派人去查,果然那张符是两名妾室向巫人求的,目的是魅惑人心,独得宠爱。虽说此事并非诅咒玄宗,可他却对这个儿子起了疑心,说他以巫毒之术祸乱宫廷,要赐死他。 十六王宅中出了这等事,太子和各皇子早就得了消息,毕竟手足情深,再加上有三庶人前车之鉴,他们知道这位父皇绝对说到做到,于是纷纷去大明宫求情。 可就算这样,棣王却仍被关到了鹰狗坊中,那里本是宫内五坊之一,养的皆是飞禽走兽,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虽是保下一条性命,却不知要何时才能被放出来。 玉茗没想到不过两三个月竟然发生这等事,她想到自己曾对棣王妃说的那番话,不由有些愧疚,说是当初她没有说,是不是便不会发生这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走一下剧情,引入配角玄宗和贵妃的戏份,历史已经慢慢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