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死不足惜
元徵入京才短短半年,这半年内京都发生的事若水自是知道的。 若水家主自当年合妃娘娘被贬出宫后,便送了一大批人进京,这些人有的做了朝廷官员,有的是当铺的老板,甚至是酒楼里的掌事,不一而足。 这些人每月将京中发生的大事以笔墨描之,飞鸽送回若水。 所以若水即使远在江南,亦对京城发生的事了若指掌。 这次元徵进京,他的外祖,如今的若水家主若水洪声将京城的各个联络人拟了个详细的名单给他,必要时,这些人都可供他差遣。 只是到目前为止,元徵只用了吴琤。 如今听见陈锦担心他,元徵也没有隐瞒,将此事据实告诉了她,陈锦听罢,倒并不怎么诧异,只说:“若水家主好谋略。” 元徵对外祖十分敬重,跟着说道:“当年阿娘被逐出宫,外祖自然十分生气,恨不能入京杀了那有负阿娘之人,后来被阿娘劝住了才作罢。但是外祖觉得,若水家不能一直被人压着打,便从族中挑了一批孩子入京,如今这些人都长大了。” “所以你这次进京,他才没有反对?因为知道京城有的人可以帮助你?” 元徵摸摸鼻子,“恐怕是。” 陈锦见他脸上有些尴尬之色,笑道:“其实你用觉得不好意思,母家强大,也不外乎是一件好事。有的人做梦都想要,却是没有。” “你是指元修吗?” 陈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事皇上应该知道一些?” “这里是天子脚下,岂有他不知道的道理,”元徵笑着说,眼中一抹嘲弄一闪而过,“只是在若水未有所行动之前,他也不会蠢得挑破这层窗户纸就对了。” 两人正说着话,音夏进来了,说墨大夫来了。 陈锦让请进来。 墨童似乎长高了,眼睛更黑,下巴更尖,仍穿着一身青衣,手边提一个小药箱。 墨童先给陈锦见礼,然后给元徵见礼。 上回元徵中毒,一直是墨童在照料,所以两人也算熟识。 墨童是来给陈锦请平安脉的,顺便也给元徵看了看。 诊完脉后,墨童说起陈嘉中毒一事,这事儿陈锦倒不知道,想来陈嘉也没打算惊动其他人。 陈锦问:“中了什么毒?” 墨童蹷起眉,“如今我还没有查出来。” “连你都不知的毒……”陈锦沉吟着,“你母亲可知?” “当晚我便给阿娘看了,她一时也不知是何种毒,只是这毒下得奇妙,骗过了所有人。”墨童眉宇仍然未舒展开,显然是碰到了难题。 墨童走后,元徵说:“你知道是谁下的毒?” 陈锦说:“叶姨娘,或者大哥。”见元徵不明,陈锦将陈淑遇害一事说了,元徵听罢,说道:“那可是一尸两命,想那墨迹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可怜了陈老爷,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竟这样折在了别人手里。” 陈锦回了八个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元徵在陈锦处用了午膳才走。 陈锦午歇了一阵,起来时听音夏说红儿来了。 红儿从相府来,也没惊动其他人,只来找陈锦,见了礼后,红儿跪下说:“我家姑娘想请二姑娘去相府一趟。” “嘉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 红儿摇摇头,“姑娘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连墨大夫都束手无策。姑娘自知命不久矣,故想见见二姑娘。” 陈锦见那红儿一双眼红红的,便道:“你且起来回去,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是。” 待红儿走了,音夏才道:“四姑娘真的不行了吗?” 陈锦看了眼外头的天,仍亮得很,“谁知道。” 以陈嘉的性子,恐怕也知道是叶姨娘或者陈珂下的毒,但却是她有错在先,便也只能将此事隐下不说,此时陈嘉着人来请她,陈锦却不知是真的药石无灵不久于世了还是其他。 对于陈嘉,陈锦从未小看。 所以心中才更是警觉。 加之她如今身份是未来的四太子妃,若贸然前去,只怕有些不妥。 音夏也想到了这一层,“咱们还是先将拜帖递进相府。” “也好,你去办。” 音夏唤来杨安,拿了陈知川的名帖给他,让他送去相府。杨安回来时,说相府接了拜帖。 这里音夏给陈锦更衣,车马一早便候在了西府门外。 陈锦带着音夏上了马车,往相府去了。 拜帖上写的是拜会墨夫人,如今陈嘉只是少夫人,陈锦前去,自是要先见过府中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才是。 墨夫人如传闻中一般,有当家主母的雍容仪态,在小厅见了陈锦。 说起陈锦与元徵的婚事,墨夫人笑得很是和蔼,“陈姑娘有倾城之貌,确也只有王公贵族家的公子才配得上。” 陈锦起身福了一福,“墨夫人言重了,皇上赐婚乃陈府之幸,其余诸事却不敢想。” 墨夫人见她说话滴水不漏,心中倒有些惋惜。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的就嫁给了四太子? 前些时日,皇上赐婚的圣旨下来时,倒把她们惊了一跳。原本平凉侯的宁夫人是打算替宁滔求取了这位陈府的二姑娘的,哪知竟是没有赶上。 听说宁滔为此病了一场,前两日才刚能下地走路。 转念一想,若平凉侯府知道四太子也中意了这位二姑娘,只怕也是不敢上门提亲了。与天家争女人,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喝了小半盏茶,陈锦道:“舍妹入相府后,不知可还恭顺谦和?” 墨夫人想起墨迹那个媳妇儿,心中很是不喜欢,年纪不大,一双眼睛里却全是算计,但当着陈锦的面仍笑盈盈的道:“嘉儿年纪虽小,但很是懂事得体,明儿还得了公公的夸赞呢。” 陈锦笑道:“那便好,只怕给相府添了麻烦。” 墨夫人笑了起来:“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转头吩咐近前的人去请二少夫人来。 那人低声道:“二少夫人病着,一时起不了身。” 墨夫人早知陈嘉病得起得身了,脸上却是一副惊异的模样,“病了?怎的都没听人说?你们是怎么当差的?!二少夫人既病了,可有请大夫来诊治过?!” 那丫头立刻跪下,听声音都快哭了,“请了大夫来诊治,也开了方子,但就是不见好。” 墨夫人脸上一片焦急之色,“不见好?这可怎么好?请的都是什么大夫?可有请宫中的御医来瞧过?” “没有。” “那便去请!拿我的腰牌来。” 宫中的宴贵妃是墨夫人族中的表妹,常邀她去宫中,久而久之,墨夫人便拿了一块腰牌,以方便出入宫中。 待人去了,墨夫人才面向陈锦,“嘉儿病了,我到今日才知,实在是我的疏忽。” “墨夫人别这样说,”陈锦道,“嘉儿年纪小,想来是吃坏了东西也未可知,不知我可否方便去看一看她?” “当然。”墨夫人笑着回答,吩咐身边的嬷嬷给陈锦带路。 陈锦告辞出来,随嬷嬷往陈嘉的住处去。 这相府是先皇所赐,自是极大的。 墨相这个人向来擅长隐藏实力,便连这看似陈旧的府邸中也透出一股随时会焕然一新的野心。陈锦带着音夏跟着嬷嬷走了半盏茶功夫,终于到了陈嘉的居住。 嬷嬷上了年纪,说话声音低低的,“老奴便送到这里,二姑娘请进。” “多谢嬷嬷。”陈锦道了谢,音夏将一早准备好的金箔袋子拿出来塞到嬷嬷手里。 嬷嬷接过,又道:“二少夫人在府中的处境不好,姑娘多劝劝她。” 陈锦道:“多谢嬷嬷提点。” 进了院子,红儿第一个迎了出来。 这院子跟陈府中陈嘉的住处差不多大,只是人倒更少一些,陈锦随红儿进去,一进屋,立时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红儿回头,充满歉意的道:“姑娘在病中,还要二姑娘前来,实在是给二姑娘添麻烦了。” 陈锦摇摇头,来到陈嘉的床边。 陈嘉闭着眼睛,脸上没有血色,一头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像是已经失去了气息。 红儿在枕边轻声唤:“姑娘,二姑娘来了。” 然后陈嘉才慢慢睁开眼,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淡淡的光,不甚明亮,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陈锦道:“你在病中,便躺着。” “锦姐姐。” 陈嘉开口,气若游丝。 陈锦这才终于相信,她是真的病得很厉害。 但她们都对陈嘉中的毒绝口不提。 红儿搬来凳子放在床边,陈锦坐下。陈嘉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那双昔日极富活力的手此刻枯瘦了不少,陈嘉说:“我后悔了。” 陈锦看着她微微泛紫的唇,她说后悔,哪种后悔? “原来我的命也是这么脆弱,”陈嘉望着帐顶,那上面绣着鸳鸯,是她大婚时挂上去的,“我见过很多死人,也弄死过很多人,我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中了别人的计,也会死得这么冤枉。” 陈锦说:“哪里冤枉?” 陈嘉便笑了,“我说错了,不冤枉。” 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