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蹿门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 后来,有次阿娘酒多了,平日里骄傲惯了的女子竟是泪眼婆娑的模样,拉着他的手,一双眼里似怨似恨,看着他,仿佛要把他望穿。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声又一声,似杜鹃泣血。 元徵任她拉着,她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血印子像烙在心上的一样,深得很多年都没有消下去。 他借着微暖的日头将手举到眼前,手背上那一排印痕已消去很多,若是仔细去看,却依旧看得分明。薄唇里溢出一声轻叹,一时竟不知该做何感想。 其实早已不恨了,只是不甘罢了。 那样傲若梅骨的女子,一生好不容易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倾尽所有,到最后,终是成了别人的绊脚石,成了皇家纲常伦理的牺牲者,怎能甘心? 若换了是他,亦是同样的心肠。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双眸微眯,一丝薄薄的冷光自凤眼中迸射而出,如碗上突然出现的豁口,极细的一条,像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生生的割了开来。 他从未说过要报复,他只是想来这京城走一走,看看他那位好父皇是否已悔当年的所作所为。 九月回来时,元徵仍坐在院中,连姿势都没怎么换过。 见他回来,元徵也只是轻轻掀了眼皮,然后又闭上了。 九月退到边上,轻声道:“后院几处无人能进的院子,一处是寺中一位老和尚的,一处是二太子的居处,还有一处……” 元徵听得他消失的尾音,缓缓睁开眼睛,“嗯?” 九月鼻尖儿浸了汗,如实答道:“历王慕府的人。” “来人是谁?慕云阴?”元徵眉头轻皱。 “……是。” 元徵轻笑一声,“如今朝局渐明,慕府的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吗?” 九月没有接话,只道:“袭击二姑娘的女人就是自那院子出来的。” 情况有些复杂。 比元徵想的还要复杂。 户部尚书的夫人虽是墨相的亲闺女,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历王慕府听命行事,那么,慕云阴为何要与陈锦过不去?他与陈珂的关系莫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好? 一瞬间,元徵脑子里转了数个念头,最后,他自椅子上起身,“去蹿蹿门。” 虽说遇了袭,但陈锦仍去老太太请了安,陪老太太用了早饭。 又陪着说了会子话,才出来往自己的院子去。 吴嬷嬷将她送出来,低声关切道:“我见姑娘精神不济,可是昨晚没睡好?” 陈锦笑道:“确实有些,我现在回去补补觉,待睡醒便好了。” 老太太喜欢这位姑娘,吴嬷嬷也打心底里喜欢,于是语气更加恳切,“那姑娘快些回去,如今天儿还是凉的,可别着了凉。” 陈锦告辞出来,带着两个丫头往回走。 三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纵然音夏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见陈锦一脸沉静,终是忍了下来。瑞儿似也被这沉默感染,不再活蹦乱跳的,学着音夏的样子,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突听陈锦问:“陈淑房里那个兰儿可查到了?” 近日出了“碧玉”的事,音夏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忙道:“还没去查。” 陈锦嗯了一声,“咱们明日便要下山了,得抓紧了。” “是。” 接下来一路无话,三人回了院子,推开院门时,只闻一阵清冽的茶香。 陈锦脸色一变,看见廊下坐着的青年时,才终于回复了一些。 也不再往前走了,只堪堪停在院门口,朝着元徵矮身一福,语气却不客气,“公子又不是翻墙来的?” 元徵早在院门打开时便已站起身来,听了这话有些讪讪的摸摸鼻子,脸上仍是那泼天的笑意,“我来向姑娘讨谢礼来了。” 陈锦挑起眉头,一步步走过去。 她今日穿一身藕色的开襟衣衫,下配一条墨绿色的长裙,裙摆处用金丝绣了大朵海棠,走路时裙摆摇曳,好似风中的杨柳,盈盈姿态中自有一股飘逸潇洒之感。 元徵不错眼的看着她,随即又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 待陈锦走近了,他忙往身侧让出一步,将靠台阶这处的椅子让给陈锦。 两人围着小圆桌子坐下,桌上有新沏的茶,茶叶在杯盏中沉浮,很是恬静安逸的样子。 “公子想要什么?”陈锦坐下,抬眼看着对面的青年,问道。 元徵笑笑,凤眸狭长,里头流光溢彩,“姑娘给什么,我便要什么。” “公子看上了陈锦的什么?” 元徵一怔,料不到她这样直接。 陈锦不错眼的看着他,看他脸上怔忡的反应,不由心情大好,“公子便说,凡是能给的,陈锦都会给。” 听了这话,元徵不由暗暗松一口气。 他方才……方才以为她说的是他心中想的那个意思,结果……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其他,总之他松了口气,重复换上那生来熟的笑脸,“我想向姑娘讨顿饭吃。” 陈锦挑高了眉毛,“公子这要求,委实过分了些。” 元徵一脸无辜,“哪里过分?我吃得并不多。” “若是在陈府,我自会备上一桌山珍海味来招待你,只是如今咱们在山上,斋菜斋饭,怕公子用不习惯罢。” 元徵以手撑在桌面上,笑道:“我不挑食。”他与陈锦见的次数五个手指头便能数过来,但在她面前,他总是变得很轻松,像个浑身没有一点秘密的浑小子,再放肆无忌都好,自在得不得了。 陈锦将他的动作收在眼里,也不再推辞,权当默许了他的要求,只道:“公子怎的也上了山?” 元徵依旧懒懒的,右手把玩着茶杯,说:“来给我爹办点事。” 陈锦便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