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五)
邪教攻打少林一日, 很快就退走,只是他们牢牢守住少山的几处出入口, 一点要退走的迹象都没有。 他们极有可能在等待魔主到来。 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缄默无语。 智觉方丈的武功是正道第一, 正阳子排第二,而其二人遭受暗算, 最终不得不自爆以保全其他人, 正道这一方再无可以克制魔主之人。 更令人恐慌的一点是,所有困守少林的他派之人,俱都无法联系到门派, 众人禁不住推测, 或许被邪教围堵的并非仅有少林一处。 有部分人立刻嚷着要离开少林,回去援助同门, 然而嚷归嚷,却无一真的做出离开的举动。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离开,无异于是去给邪教送人头。 邪教之人堵着出入口,寺内之人就犹如笼中鸟、困斗之兽, 只能等待着真正的大战来临那一天。 人心惶惶之下,也就少林弟子还算镇定。 或许, 这份镇定是因着他们仍旧如往昔一般的作息和劳作有关系,也或许是他们已经接受了即将到临的命运。 展放早上练完拳法,就来到寺内的农田那里。 净真为了磨练心境,不让那些负面的情绪干扰, 便想了这样一个法子,而且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特意将他也一起拖了过来。 浇水、播种,拔草……这些活如今还真没有谁有这个耐心做下去。 展放拔了会儿草,跟净真说了一声,便拎着水桶打算去后山打水。 大老远就能瞧见枫华身长玉立的身影立在水井一侧。 蓝色道袍被风时不时掀起一片衣角,背手而立的青年,黑色长发微微飘动,峨冠宽袖,端得是俊逸风流。 这是特意等着他呢,展放心中有数。 只是他始终冷着脸,眼风并不多往枫华那里瞥,认认真真将绳子栓在水桶提柄,然后放进水井打水。 “净诲师弟。” 枫华上前一步,唇瓣阖动,一副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 展放没有理他,他就这般尴尬无措地站着,身体似有万斤之重。 “净诲……” 展放打好水,终于肯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枫华面色微白,一双眼睛似暗含无尽情丝,深深地望着他,欲说还休。 “邪教此举种种恐怕早已预谋许久,目的就是要将我正道中人一网打尽。” 他声音十分平静,“我自幼被师父带上正阳派悉心教导,而如今师父死于魔主之手,我必是要为其报仇雪恨,哪怕是我明知此为死路一条。” “净诲,”他的声音中有浅浅的哀求,“我希望你在最后这一段时间不要再避开我。” “嗤……” 展放没有说话,就听到一声嗤笑自树上传来。 “什么人?!” 枫华气势登时一变,手掌向着树上拍去。 树上那人惊呼一声,险而又险地避开枫华的掌风,却不可避免地脚底一滑自树上跌落。 展放一愣,那人着一身黄色僧袍,应该是自己的同门。 只是,从没听说哪位同门还蓄着发?寺内并未有俗家弟子在啊。 “喂——!啊!” 展放眼皮子猛跳,他虽然就站在树底下,可论距离枫华离着更近些,可这人怎么就摔进自己怀里了。 一个大活人摔过来,展放下意识抬起双臂接住。 这人倒是没皮没脸,偷听人暗诉衷肠也就罢了,还明目张胆嗤之以鼻,这也就罢了,还在当事人眼皮底下投怀送抱,两只手挂在展放的脖子就是不松开。 “喂,这位师弟,或者是师兄……请先松开手。” 展放抽回手臂,用力将两支十分有揩油嫌疑的结实小臂往下扯。 “师弟……我突然觉得头晕想吐,怕是被这位施主伤及脏腑了。” 对方光明正大地装晕,令展放一时无语。 枫华脸色难看,可观对方的衣袍,就该知道是少林弟子。 他定睛看去,方略有几分讶异地道:“你是天生佛心的那个人?” 展放粗鲁地扯下此人手臂,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只比枫华更诧异。 “竟然是你?!” “你不傻?!” 这人站好之后,轻轻一笑,“傻的是师弟?这位正阳派大师兄前日还在这里与凤眀瑶互诉衷肠,一同约定同生共死呢。” “哦?”展放斜眼看去,枫华面色不动,风平浪静地反驳道:“并未有此事。” 不管有没有此事,那凤眀瑶是实打实的存在,而枫华曾与其相悦亦是展放亲眼所见,都让他倒尽胃口。 现在再看枫华,只觉得他面目可憎,那张脸怎么可能会是无或的? 展放弯腰,拎起两只盛有八分满的木桶,不咸不淡地道:“二位慢慢争论,小僧失陪了。” 走了一段,过去约莫半刻钟时间,展放无奈地叹息,“你跟着我做什么?” 尚未剃度的准和尚像只狗皮膏药,跟了他一路。 “唔……只是觉得师弟面善,想来是与师弟有缘,便想与师弟多亲近亲近。” “……切!我一点不觉得有缘,滚远点儿!” 展放没好气地让他离自己远点,他现在一听到面善二字就觉得上火。 又往前走了一段,后面始终静悄悄的,展放没忍住回了下头。 鼻尖对上一个微凉的鼻尖,二人面对面、额头对额头,两只眼差点对成乌鸡眼。 展放慢慢放下水桶,在对方期待的微笑中,撸起袖子,一拳揍了过去。 这个准和尚被展放一拳捣在鼻梁,登时捂着鼻子后退两步,两管鼻血从他手指缝隙溢出,看起来十分惨烈。 可他胡乱抹了两下,然后说道:“师弟,孽缘亦是缘。” 莫名让展放一阵恶寒,他甩了甩手,然后便向雄鹰发现猎物一样,猛地冲了上去! 谁知这准和尚却一点不庄重,掉头就跑,边跑边还哇啦哇啦尖叫。 只是那尖叫声当中,总感觉多半是含有笑意的。 不止如此,他跑起来的非常有讲究,每每让展放锤到一点点衣角,便速度迸发,骤然拉开距离。 展放心中起疑,在心中再次询问零九,“零九,这小子确定没有武功?!” 零九的回答仍然是那句,“确实没有练武痕迹。” 两人一追一跑,惹来旁人注意。 一位罗汉堂的师叔正巧在这附近,见状立刻将手中的的笤帚冲展放扔了过去。 师叔比展放功力深厚得多了,且他扔的位置巧妙,只要人躲开便没事,所以他这一扔便用了六、七分力。 展放灵活地如鹞子翻身,却未像师叔想的那样躲开,反而是抓住笤帚,轻巧地落地。 便是这位严肃的师叔心中也暗赞了句:“接的漂亮!” 只是…… “净诲!你为何追打无双?” “你可知论辈分,你需喊无双一声师叔祖?!如此罔顾尊卑,你是想去戒堂走一圈儿么?!” “师叔祖?!” 展放吃了一惊。 不止他吃惊,听到吵闹声赶过来的其他僧人也十分诧异。 “这不是那个神智有问题的傻……” 真灵小和尚话未说完,就接受到师叔的瞪视,连忙将后面的字咽下去。 “无双,你怎地又跑出来了……” 罗汉堂师叔无奈地道,命其回去。 他清楚无双的性子,之前训诫净诲的话不过是吓唬他,又将围观的人赶走,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展放只得怀着满肚子疑问,拎起两只水桶。 看到真灵的小身影时,展放招呼他过来,使唤他去打听一下那个前傻子·准和尚的消息。 末了他加了一句,“打听完了来找我,我给你留两根萝卜。” 真灵这才喜笑颜开地去了。 等晚上,真灵悄悄来找展放,将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起来,在消息灵通这一块,展放还有净真等人还真不如真灵。 因为真灵是自幼长在寺里,认识的人多,而且他年纪小,僧人们都愿意多照顾他些。 “方丈走的匆忙,来不及为那个傻子落发剃度,便先给他起了法号,就叫无双……” 真灵啃了口水灵灵的白萝卜,说道。 无双是被收在方丈门下,所以他的辈分极高,展放这样的净字辈僧人叫他一声师叔祖确实不为过。 “我听说,就在师兄们离开之后没多久,无双师叔祖就恢复了神智。当然,我听透漏消息的师叔说,恢复的也有限,”真灵点点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瓜,“脑子还是不灵光,时不时走丢,只是有一点,不管把他关在哪里,他都有本事离开,忒是邪门儿……” 展放想了下下午那个无双的行为,始终觉得不像是脑子不好的,他总觉得对方隐藏得很深,并非不会武功。 可若他真的会武功,没道理方丈这样的高手都发觉不了,而且零九几次的回复亦是称其没有练过武。 当真是邪门。 夜深人静时,展放就觉得有些难熬。 他觉得头痛,对于无或的身份。 其实他内心深处是倾向于枫华就是无或的。 因为其无论是从容貌,还是冷然的性情,都与现实中的无或极其相似。 但是,他接受不了,无或在进入迷失梦境之中,竟然先喜欢一个女人,再遇到自己勾搭之后,得陇望蜀的吃相非常难看。 女人…… 说起来,他对殷无或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对于对方的背景、家庭、喜恶一无所知。 他们的暧昧还有动情,全部都依托构架于迷失梦境中那一段短短的经历。 他们间的情分宛若空中楼阁,给人一种未来会崩塌的危机感。 男人和男人之间感情究竟应该是怎样的? 一夜就在胡思乱想中过去,展放清晨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一样。 “真灵!” 出门走了段路,正巧碰到真灵如一尾小鱼往前游窜,连忙喊住他。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真灵停下步子,合十双手,先有礼貌地喊了声:“净诲师兄。” 然后快速地说道:“邪教打上山那天不是有些小门派趁乱溜了么?他们又回来了!我要去通知师叔们!” 真灵说完即刻就跑了,展放则往山门走去。 果然,有一伙形容十分落魄的侠士正在山门附近与人扯皮。 堵着他们的除了少林弟子外,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 他们各个群情激奋,目露鄙夷,坚决不让这些临阵脱逃的叛徒进山。 倒是有人心软,觉得毕竟都是同道中人,尤其对方过得这么惨、这么落拓,他们再如何也不应该落井下石。 有人就此话反驳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能做出临阵出逃的事情,如何就做不出其他龌龊事,不要忘了邪教明明就堵在山下的出入口,他们是怎么毫发无损地上来的?难不成插了翅膀飞上来的?没准他们早就投靠了邪教,假作我们的同盟,只待关键时刻反水……” 那伙落魄侠士听了百口莫辩。 终于,两位女掌门并少林如今的掌事僧人智明和尚一起过来。 盘问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被邪教中人驱赶至少林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迷失梦境会放大一个人的担忧、缺失、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