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问题之八十九
公子光很快就离开了, 小鱼那一天依旧是待在专诸的身边, 看着他结束了这一整天的练习。 她神色复杂的凝视着前主平静的过分的侧脸, 突然觉得这一次的修行决定,实在是太过仓促了。 她在专诸收起剑的时候,就低头将石桌上的茶具收起来,再一抬头, 就见专诸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须得回家拜别母亲,你可否与我同往?”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中也没有丝毫的疲色。 小鱼想了想, 觉得这是对方担心公子光见他离开生疑,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专诸的家离公子光的府邸有很远一段路,担心小鱼走不动,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回头询问小鱼,有没有感到疲惫。 小鱼甜甜的朝着他笑了笑, 示意自己没事, 心里却想着之前还没能化为人形之时,对于专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有关专诸的讯息, 更多的反而是从伍子胥口中得知的。 后来被公子光送到专诸手里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他是一位难得的勇士。 但是变成人,拥有了更多人类的感情之后,面前的这个人,似乎要比记忆中的样子更加鲜明一些。 她不由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实话, 比起修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更喜欢简单粗暴一些的。 专诸在问了她几次,发现她是真的不累之后,就不再问了,只是默然的向前走。然后,停在了一间朴素的小院前面。 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小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朝里望。 专诸的母亲看上去已经十分年迈了,在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之后,她就走了出来,小鱼不由的立起了脚尖,想要试着能不能听到专诸和他母亲的谈话,但是,专诸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盯着母亲看了半晌,然后——哭了。 小鱼愣住了,她扶着门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专诸哭的十分克制,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但是脸上的泪水却十分的显眼。小鱼从来没有见过专诸哭,哪怕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很难过,仿佛自己也想要哭出声来。 专诸的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专诸就朝着她走了过来。 “母亲想喝泉水,我要去打一些来。” “……”小鱼沉默了,她的记忆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她却隐约记得,专诸的母亲,似乎就是在他回家之后,自缢身亡的。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小鱼迟疑着回头看了看站在狭小庭院中的老人,默默的握紧了手。 不行,不可以改变历史。 维护历史的正确轨迹,这是我与溯行军最为根本的差别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专诸比划着,示意自己跟他一起去。专诸没有反对,两个人又走了很久,来到了泉水边,小鱼在一边帮着专诸打好了水,却有些不想让他回去了。 她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次的修行果然是错误的,重新见证历史,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要是能…… 但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觉得背后仿佛浮起了一层冷汗。 我刚刚,在想什么呢?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被清泉倒映着的自己,我为什么会觉得,要是能够避开这次修行就好了? 我明明是……被冠以勇绝的刀剑…… 我明明应该,毫不畏惧才对。 她暗自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伸手抢过了专诸手中的桶,抢先朝着专诸家走去。专诸似乎有些愕然,但是也只当做小鱼在尽女婢的本分,因此没有多想。 小鱼在走到专诸门口的时候,就将水放下了。专诸以为这是对方不想打扰自己和母亲的团聚,因此朝她头来了感激的目光。 小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头,她往旁边移了几步,然后靠在了有些冰冷的墙壁之上, 院子里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小鱼的心却被揪紧了。 “还不如有点什么声音呢……”她低声嘀咕了一句,眉眼间的忧郁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来了。 眼前是一片看上去有些荒凉的杂草堆,这让小鱼忍不住想起了本丸高大的枫树,和似乎不会衰败的茵茵草坪。 她抬手将脖子里悬挂着的吊坠拿了出来,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之后,轻轻将吊坠拧开。 那里面装着的,是另一个世界。 皑皑白雪之上站立着的同僚们,大多都带着全然开心的微笑,她伸出手,指尖在照片上轻轻摩擦了一下,而后,突然之间,她的眉眼就那么柔和了下来。 明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本丸冬雪的味道。一定会没事的,她想着,然后将双手将吊坠捧在手心,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一定会没事的。”她再度低声的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被刚刚拥有的,人类的情感所左右。 她就一直在那里站着,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专诸走了出来,他面色压抑,眼角似乎还泛着浅浅的红痕。他没有和小鱼说话,只是安静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他原本高大的背影,此刻不知为何看上去如同一个颓丧的小孩子。 小鱼一脸乖巧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慢的移回到公子光的府邸,然后朝着公子光的书房走了过去,她原本也想继续跟上的,但是,就在经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糟了……”她用极低的声音嘀咕着,“忘了白泽还在我房间里了。” 这次出门着实费了一些时间,也不知道白泽那个家伙有没有好好的呆在房间里。于是她急忙推开了房间的门,飞快的走了进去。 屋子空荡荡的,床铺也十分平整,她之前掉的荷包被好好的放在了桌子上,但是白泽却不见了踪影。 她微微抿了抿嘴唇,虽然并没有因为对方不告而别而觉得难过,但依旧有些担心。 希望这个家伙不要因为喝醉再被什么奇怪的人抓住啊…… 她一边在心里如此祈愿,一边将桌子上的荷包拿了起来,然后才发现在荷包下面压着一张纸。 她将折好的纸展开,目光在正中央高大威猛的巨兽身上停留了一阵,又默然无语的看了看上面写着的白泽图三个字上。 怎么说,虽然知道白泽通晓万物,绘画也应该不在话下……但是这张图真的不是白泽给自己加了滤镜吗? 只见过白泽醉酒样子的小鱼摸摸的将手中的白泽图重新折起来,贴身放好,然后就坐在床边,百无聊赖的发起呆来。 迷迷糊糊之中,小鱼突然想起了之前时之政府的员工和她说过的话,为她讲解着即将到达的本丸的员工,有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睛。 她用轻缓的声音告诉她,自己即将到达的本丸没有剑,但是本丸里的短刀和她很像,一定可以相处的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她当时对于这些完全不了解,于是就好奇的多问了一句,那个本丸的短刀,是什么样的。 对方告诉她,他们大多是守护刀。 她当时就想,这完全不一样嘛。她生来就是帝王家的藏品,帝王并不需要以她护身,她更多的是作为被品鉴的对象,和权利财富的象征。只不过在出生的那一刻被主君所忌惮,送到了邻国,并最终成为了刺客之刃。 她不需要保护任何人,甚至,她更偏向于杀戮之刃。 所以,她对于时之政府口中的守护刀产生了好奇。 无论如何都想要阻止主公赴死的忠诚之刃药研也好,对于没有好好的守护住义经公而感到悲伤的今剑也好。 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试着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守护刀。 现在,这个机会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她完全有能力对付吴王僚的侍从,只要…… 小鱼打了一个寒颤,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黑眸深处一片清明。从开着的窗户处吹来的晚风带着凉意,她呆坐了很久,最终还是站起了身,动作轻缓的将窗户关上。 窗外的月光清冷,而后突然间,一抹暗影将月光遮住,却又飞快的离开。 彗星袭月。 距离刺杀吴王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宴请吴王僚的那一天,公子光在地下室布置了穿着铠甲的勇士,专诸也呆在那里,等待着消息。 小鱼作为婢女,意外的被安排在了宴会大堂,跟在公子光的身后。 吴王僚的卫队很长,锋利的长矛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小鱼只是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眸,乖巧的跟在公子光身后。 一切都很顺利,丝竹舞乐之声盈于耳畔,小鱼弯腰为公子光斟酒,发现地方脸上一派冷静,丝毫看不出紧张与慌乱。 这么说起来,自己在战场上的样子,到底是像专诸,还是像吴光呢?小鱼忍不住歪了歪头,眼含疑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爱。 公子光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拿起酒杯,将酒水饮下,然后微微皱起了眉。 “光腿脚有伤,怕是要下堂换药,还望大王准许。”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吴王僚施了一礼。 吴王僚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他带着的侍从众多,自己又特意穿了三重护甲,想了想觉得应该并无大碍,于是就朝着公子光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公子光笑了笑,然后在小鱼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大堂,他拐着走了几步,在吴王僚看不到的地方,突然就站直了身体。 “随我去地下”他沉声说道。 小鱼一脸乖巧的点了点头,也不多做反应,只是跟着公子光走到了地下室,真巧此时,厨房那边新做的鱼被端了过来。 梅花凤鲚炙,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道好菜。 公子光示意专诸将鱼肠剑拿了出来,然后将她藏到了鱼腹之之中。 小鱼的剑身极薄,剑柄也不厚,因此此刻被投入大鱼腹中,一点也看不出来。公子光最后看了专诸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他行了一礼。 小鱼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升起了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专诸用她结束了吴王僚的生命,最终也不过是为了另一位君主,铺就了登上王座的长路而已。 明亮的光芒从地下室的入口照射了进来,小鱼下意识的抬手遮了一下阳光,微微偏头时却恰好见到了专诸的脸。 他目光沉静,每一步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小鱼的心抖了一下,干脆不去看他,而是注视着庭院里的景物。 彼时已是四月,庭院的桃花开了一树,姿态妍丽如同少女唇畔的笑容。小鱼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本丸的樱花树。 等到明年春天,大概就可以在树下,和大家一起赏花了。 她这样想着,然后再度举步跟上了公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