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自取其祸
那天宴请诸媛, 姜姬只打算见范姝一人。至于姜奔是不是娶了个假世家女,这个她听过、笑过,就忘到脑后了。 冷不丁冒出一个男子说想投效“隐王”,蟠儿二话不说就将人拿了。 问清来历后禀报于她,不过就算是建城世家之子, 要杀也没什么。 但姜姬起意想见一见, 主要是这个人的话很有意思。他似乎认准“摘星公主”与“隐王”有关,蟠儿的脸又实在太有辨识度,所以他见着蟠儿就先畅谈一番, 赞“隐王”的数项措施实在是有千古之功的。 比如“隐王”陷樊城得四十万流民,可充军备; 比如“隐王”激怒庄苑得双河城, 将铜矿、铁矿握在手中; 比如“隐王”以大兵压城轻而易举的得到涟水城,建涟水大关, 从此手握晋江与涟水两条要道; 比如…… 这既是在夸耀他的眼光,也是在威胁幕后之人。 ——你敢不出来见我?我可是知道你这许多隐秘! 蟠儿把他拿了,他也不喊叫不反抗, 好生生坐着,等蟠儿去“请示”。 “是个狂人。”姜姬笑道。 狂人,通常自持才高, 遇上不能降服他们的主君时, 拆起主君的台来那是毫不客气的, 而且这类人最擅长的就是背叛。我觉得你不够好,不足以令我信服,我遇上一个比你好的, 我就去找他了,临走再坑你一把,当做是给新主的投名状——这种事他们做起来是没有一点心理压力的。 如果爱惜人才,自然可以慢慢收服。但她现在觉得身边的聪明人已经够用了,聪明人又不是越多越好?事实上一个环境中的聪明人越多,越容易出矛盾。 于是,她接见了王姻,不等王姻想明白他要见“隐王”,为何是“摘星公主”出来前,就问他可否愿意去郑王,完成一件必死的事。 王姻对找死没兴趣,但他对公主要说的事有兴趣,就不置可否,要先听听再说。 姜姬就说,大将军要回来了,斩城十四,未费一员兵卒,不过郑王忙着跟赵王打架,到现在都没发现!于是,出于道义,鲁国需要派个使者过去提醒郑王:哎,你家南边的十四座城我看着好,我先收走替你管管啊。你说什么时候还你?这个我们再商量。 姜姬:“你要让郑王同意此事。” 这种一听就不合理的要求,王姻却听得心潮起伏,激动了。 “非凡人不可为啊……”他说,这一般人都做不到啊! 基本就是答应了,他愿意去试试。 这可比在姜奔家替他准备个假妻子有意义多了! 姜姬:“你做不到?” 王姻:“某若做得到,如何?” 姜姬:“等你平安归来,可在殿上有一席之地。”他要真有这个本事,那当个大夫还是够格的。 办这么危险的事,才只能混个大夫当当。 王姻觉得这酬劳太小,不值得。但不是不值得去,这份差事的危险和奇异性就值得他跑一趟了!就是他觉得大夫这官配不上他。 王姻正想领命,姜姬接着道:“准你在郑国……便宜行事。” 王姻从刚才进来就好奇为什么是公主在此,现在对上公主的眼睛,听到她的话,他才仿佛明白了什么。 姜姬怕这个聪明人钻牛角尖,特意点了一句:“赵王使应当也在郑国。”王姻试探了一句:“赵王年高……” 姜姬笑了一下。 ——当真是在暗示他可以挑拨郑赵的关系,在其中添油加柴! 王姻这才相信!隐王,正是摘星公主! 他马上想起街上的传言,毫不客气的问:“公主可欲为皇后?”如果公主当真是隐王,那她就不能离开鲁国! 王姻的想法和龚香一样,对摘星公主来说,当皇后是所有女人最大的梦想,但摘星公主去当皇后了,鲁国她就不可能再管了,山水迢迢的,她想管手也伸不过来啊。 对公主而言,当皇后百利无一害,如果公主当真如他所想正是隐王,那她去当皇后,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当小皇帝的皇后。凤凰台现成的例子,仿朝阳公主例,她这个皇后一去,朝阳公主和小皇帝估计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对鲁国来说,百害无一例。诚然,鲁国公主为后,对鲁国来说是份荣耀。可这荣耀是虚的,比得上隐王在朝的实惠吗? 比不上! 王姻想,如果公主是隐王,她要想去当皇后,那他问清楚了,再图其他。 姜姬脸一沉,“与尔何干?”命人把他搓出宫去了。 王姻自以为看穿了公主的盘算,也不恼怒。毕竟当皇后,掌天下之权,远比在鲁国这小水潭里扑腾来得爽快。他不生气公主要舍鲁国而去,他只是犹豫,既然公主是隐王,他是投奔隐王而来,可公主又想去当皇后……那他……跟公主去凤凰台? 也不是不行啊。 王姻被蟠儿送到龚香处,拜见丞相。龚香一听他就是要去郑国的勇士,笑眯眯的说官袍宝冠等他回来再做,现在没有现成的,他这里可以先资助王姻一些盘缠送他去郑国,他家中还有几个勇士可做护卫。 明显是坑。王姻闭着眼睛就往里跳,没有二话,也不给家里送信,就拿了龚香的盘缠,带着护卫骑上马就往郑国去了。 龚香送走此人,问蟠儿:“这人是个什么东西?公主要怎么用他?”哪冒出来的? 蟠儿摇头,只说:“公主说他是狂人。” 哦,龚香懂了,公主要把他给驯服了再使。所以才这么“难为”人。这人要真能扛得住——从郑国活着回来,不管差事办成没办成,公主都会知道该怎么用他了。 因为,这个通知郑国的事,本来就是可做可不做的。 城都占了,郑王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了,他能在刚跟赵国打完的时候再来跟鲁国打吗? 结果是一样的。 这趟差,是为了试将。 姜姬当个闲话把王姻的事说给姜武听,他听完了,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去,我不拦你了。” 姜姬怔了,串起来了。 他不是因为看到郑国的惨相才难受的,是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而难过。 她以前的密友中也有人诚实的告诉她:你的天地太大了,我跟你不一样。 通俗点说,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们的所知、所见、所想都不会一样,与其眼睁睁看着情谊渐渐泯灭,不如现在就分开。 长痛不如短痛。 她的心揪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他死心离开的那一天。 她勉强定了定神,靠在他怀里,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能把姜武留在鲁国太长时间。她离开后,要加快脚步,把姜武从鲁国带出来。 对姜武来说,鲁国是他的家乡,也是他麾下所有士兵的家乡。 她需要……让姜武离开鲁国,不再以鲁国为乡。 两人一夜颠倒,姜姬施尽手段,姜武酣畅过后,一觉就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都有点不知日月的茫然感了。 但他还认得出这里是摘星楼,身边守着的侍人是绿玉。 绿玉忠心,他知道了姜武与公主的事不但不以为恶,反倒一心替二人遮掩。虽然姜大将军在摘星楼休息的事没办法掩盖,但公主与大将军有私情和大将军与公主的侍人有私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 前者,算逸事也算丑事;后者,不值一提。 公主怜惜大将军辛苦,以殿中宫女侍人相酬,难道不是兄妹情深? 所以楼里的宫女侍人都知道公主与将军的私情,出去却没有一人告密。外面的人知道将军常在公主的宫中留宿,乃是宫婢娇媚,公主是体贴兄长而已。 绿玉端来厚粥、咸蛋,道:“公主就在下面,将军醒了要不要沐浴?”姜武嫌厚粥不解饿,又吃了几个馒头——米儿总这么叫这东西。 吃完,他去洗了个澡,才到楼下去。 下面是姜姬、蟠儿、卫始与龚香。 姜武看到问:“是大事?” “不算大事。”姜姬把手中的纸牍递给他,“是通洲的事发了。” 通洲、袁洲唇齿相依,两座大城都靠着滨河。通洲的洪家胆大包天,蠢得惊人,估计以为堵河陷袁洲,他们通洲反正在上流,不会有事。但河水确实不会倒流,流民可不听这个。 袁洲出事,百姓逃出,第一个目标就是通洲。 洪家前脚送走赵序,后脚就着手治灾。 先是赶绝商人,然后紧闭城门,再从城中选拔精壮加固城门城墙。 做法都对,可惜低估了流民的数量。 洪家没打算施粮,因为这个粮一施,就很难说什么时候是个头,损失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钱包啊。 所以流民来了,洪家就把他们赶走,对他们说“去乐城,找大王,大王有粮”。 的确,在一开始这个办法是很有用的。大半的流民都朝乐城来了。 但流民源源不绝。先逃出来的,不管如何,都是家中小有积蓄,有车有马,跑得快,跑得早,所以听了通洲洪家的话后,见城门不开,也不多耽搁,直接就奔乐城来。 但后面逃出来的就都是无车无马,更不会带行李、细软、干粮的普通百姓与贫民了。 他们饿着肚子,与家人失散或舍弃家人,靠着两条腿才逃到通洲,城上的人喊话让他们再跑上不知多少路去找乐城的大王,他们走得动吗? 何况这里面有多少人知道乐城怎么走?他们大多数这辈子连袁洲都没出去过,能走到通洲来已经是侥天之幸,去乐城?乐城在何方?哪有眼前的大城真实可靠? 他们不肯走,洪家见人越聚越多,担忧对通洲有害,就下令杀人了。 守城将军下了杀手,城外的流民自然就跑了——大多数又跑回袁洲去了。 前方无路,后面是家,当然是往家里跑更安全更安心啊。 可过几天,流民又来了,比以前还多,仔细一辩,怎么看着其中几拨人眼熟啊。 如此几番后,洪家见流民赶走又回来,起了疑:怎么这么多流民哪都不去,就往通洲来啊? 一查,原来是袁洲柳家说的,说通洲洪家是个大善人,去通洲肯定有吃的。 洪家骂起了娘。 他现在是宁可当个恶人,也不愿意被人夸是善人。 但现在不是找柳家麻烦的时候。洪家再让守将杀人,守将不肯了。杀多了,他就该担责任了。 守将说,你让我帮你杀人,我是不行的,但我可以护着你全家逃跑啊,你跑不跑?你不跑我跑了啊。 眼看通洲要被袁洲水患给拖垮了,守将也开始暗骂当时洪家的招太损,太黑,不想给大王送钱就毁了袁洲,现在连自己也玩完了。看这灾情,只怕没个二十年缓不过来。 在穷地方当将军和在富城当将军是不一样的,守将想走了。 他一走,肯定是要带着兵走的。临走前估计还要找洪家要点粮,要点钱。 洪家一看,守将目露凶光,情势不妙。这是内外皆忧啊。 自家商量一遍后,找上守将,那我们一起逃。 守将就带上洪家,把通洲搜刮一遍后,跑了。 很顺利的,跑到了滨河口。 河口重兵驻扎,普通百姓查实没有病的都迁到附近的荒野上安置了,有粮吃,有活干,早到的流民黄豆都种上了。 有病的,去西边村子里住,先治病,治好了去去东边,治不好就地烧埋。 见到这么一大伙人来,此营的将军蹦起来,搓着手对心腹道:“大鱼来了!操他爷爷!来得这么慢啊!” 于是陈兵列阵,先一阵箭雨把守将带的人逼停,守将出来报姓名,不认,要他解甲下马,自缚双手,过来投降,不干的话我们可就冲杀过去了啊。 守将一看,叫来洪家的人,看到没,想过去要交钱,我一个人过去可不够,你跟着我一起去。 洪家便打点礼物,金银财宝,美人佳童。 守将果真脱得精光,以示身上未藏利刃,然后与洪家家主及其数子一起过来投降。 等到了这边,守将先把洪家告了,说他知道这场水灾不是天灾,是**,就是这洪家干的!他是特意要把这罪魁祸首抓来献首的! 此营的将军大喜过望,把洪家拿了,把守将扶起来,再让人去把洪家带来的大批财物都收剿了。然后就命人在流民区宣扬此事。 宣扬完,要守将带罪立功,领他去通洲替洪家收拾残局。 其实就是打算借着洪家自己作恶,把通洲给占了。 消息借水路送到乐城也只需要一日夜,相当快了。 也就是说,昨天这个时间,正是洪家被捉拿的时候。 姜武点头:“马腾做得还不错。” 姜姬:“这是这个将军的名字?倒真是个人才。”姜武:“他说自己祖上是读书人。”本人倒是一副土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