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御书房内人仰马翻。 赵幼苓提着裙子, 疾步登上台阶。 哒哒的脚步声引得殿外回廊里的几位内阁大臣纷纷回头。众人原本正在回廊内议论纷纷, 不时看向大殿, 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停下讨论, 转头看向她。 “公主怎么来了?”有大臣问。 韶王就跟在她身后, 浓眉微微拧起,目光沉沉地望着大殿。 赵幼苓警惕地瞥一眼不远处的东宫属臣,回身问:“诸位大人,太子殿下……已经进去多久了?” 朝廷内外皆知, 天子对荣安公主极为疼爱。荣安公主所获盛宠,并不逊色于宫里的其他公主。 像之前的青都贪墨一案、青都金矿,还有不久前的道观拐骗良家少女的案子,都有这位公主参与的身影。 大臣道:“有一会儿了。陛下近日身子多有不适,太子进去这般久, 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他顿了一下, “连太医都已经请来了, 就怕陛下受了气。” 内阁大臣们摇摇头,忧心忡忡。天子的身子也不知究竟是除了什么问题, 一日比一日差了些, 虽还有精力上朝,可看着面色总归不大好,只用丹药后才见的几分血色。 大臣们劝也劝过了,可是不顶用,只盼着太子能好一些。 可惜,却与废太子并无太大差别。不过只是废太子愚蠢自大, 太子心狠手辣,如今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离不了东宫,离不了太子。 天子未应,大臣们只能站在殿外。 如今太子接二连三牵涉到那些麻烦当中,内阁虽不愿这时候恳求天子废太子,可也不愿让太子置身事外,被轻易放过。 有一就有二,谁知下一次这位太子,及他的东宫属臣们又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他们来,为的就是恳请天子一定要下令彻查,并惩戒太子。 几位大人你一眼我一语,与韶王说起话来,就见殿外的东宫属臣远远看见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奔下台阶,一脸如释重负。 “道长总算是来了。” 赵幼苓回头,台阶下,一个身着道袍的牛鼻子老道直直印入眼帘。东宫那几个就仿佛是瞧见了神仙一般,急急道:“殿下进去已经许久,还请道长……” 后头的话压低了声音,赵幼苓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道长不卑不亢,似乎有些本事。可一想到天子如今的模样,便明白,所谓的丹药到底还是耗的人命,这道士也不过就是个被太子送到御前的骗子。 见道长来了,门口的太监忙不迭进殿内通禀,不多会儿,将道士请进御书房。 内阁大臣们有意阻拦,东宫那几个却一个个胆大包天,直接拦住了几位老大人。 眼看着两方似乎就要争执起来,门外候着的太医和太监们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劝了几句。 大约又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御书房的门开了。 胥九辞从中走出,一时间就被内阁大臣们围住。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老大人们的脸上当即露出了失望之色。 而后,胥九辞行礼道:“王爷,公主,殿内请。” 这是只打算见韶王和荣安公主的意思。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到底不能硬闯进御书房,只得叹着气告退。 御书房内。 几个太监宫女都老实地站在两侧,不敢抬头。太子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而天子却满色红润,心满意足地同那道士说着话。 “陛下服了仙药,自然是长乐无极,又何必为这凡尘事,损自身福运。”那道士看着不卑不亢,言语间却分明溜须拍马样样精通。 天子这会儿似是福至心灵,只觉得长乐无极四个字,听得人通体舒畅,大笑点头:“道长说得对。这些凡尘俗事,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赵幼苓看了眼太子。太子鬓发散乱,眼圈微微发青,显然提心吊胆了一段日子,且最开始进殿时被天子好一顿训斥。 却不知那道士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天子态度大变,似乎已经不在意那些事情了。 道士继续道:“天子是真龙,太子是真龙之子。然龙翔九天,总有些魑魅魍魉趁机作乱,迷太子的眼,令太子见不到污秽,却又背负污秽。” 他说完,又道:“再者,太子一心在老道这儿替天子求仙药,又怎会派人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来。必然是太子心善,着了道。” “好!道长说的没错。”天子面露欣喜,见道士又送上新药,当即就要指了人试一试。但这会儿兴许是脑子里忽然间多了几分清明,伸手指了指太子:“太子为朕试试这丹药。” “父……父皇,这是道长给父皇……准……准备的新药,儿臣……儿臣……” 赵幼苓看着,见太子蓦地怔愣,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应着话,还偷偷看向道长满脸阴鸷,她低头抿抿唇看向韶王。 韶王也瞧见了这些,“乖巧”地并未应声。 御书房内,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似乎都在恭敬地等着太子为天子试药。 从前这事都是叫天子身边专门试毒的太监试的。等到丹药的药效越发猛烈起来,太监的身子就有些受不住,改成了护卫。 这次,连护卫都不用,天子直接点名了太子。 太子无法,只得委屈服下。 这牛鼻子老道在炼丹方面的确有些本事,丹药服下不多久,太子的脸色就红润了起来。 天子眯着眼看,似乎也觉得不错,当即让太子和道士退下,打算同韶王说完话,就立即服药回寝宫休息。 赵幼苓瞧着太子脸色红润,眉目间透着心满意足,一时间竟也不知这究竟是丹药的效果,还是太子真的达到了什么目的。 等到太子退出御书房,天子缓步走到韶王前,扫一眼父女俩。 “太子是无辜受了牵连。”天子道,“你们只管惩戒那些人,就不要再让太子被人拖累了。” 天子虽还未服药,但看着精神却比方才好些,思路清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些年来,太子是个孝顺孩子,从不做恶,这事一定是被人故意拖下水的。杀鸡儆猴即可,别牵连了太子。” 赵幼苓很想反问一句,韶王却双手一拱,应下了此事。 她转念一想,心知韶王到底是亲王,如果太子出事,那太子之位极有可能未来是由韶王继承。 他在避嫌。 天子似乎急着要回寝宫服药,没说多少话,便把父女俩都赶出了御书房,也不问外头的太监内阁的老大人们都说了什么,自己就往寝宫去。 赵幼苓眼眸微垂,随韶王走下台阶。 一双皂靴停在了跟前。 她抬起脸,太子一手背在身后,只看她一眼,便转向韶王:“三弟,近日事情众多,劳烦三弟为东宫费心了。” 赵幼苓低下头,看着地上爬过的蚁虫,就听得太子又道:“几次事情都牵连到三弟和荣安,仔细想想确实是为兄的错。为兄想请三弟明日带着妻女来东宫共饮一杯,就当是为兄向你们赔罪。” 太子设宴相邀,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翌日,东宫设宴。天刚亮,东宫便已做好了准备,等待韶王一家的到来。 瑞王那儿东宫也递了帖子,只是瑞王如今正准备着回燕地,不愿出来凑这个热闹,并未接下帖,反而随手让东宫的小太监抱着他费心费力种的一捆嫩菜回去送给太子。 韶王一家到时,太子才刚因为衣裳沾了泥星子,脸色难看地回屋更衣去了。 东宫总是变化不大。 赵幼苓对东宫并无印象,只觉得廊芜环绕,亭台参差,气势恢宏得很。 站在东宫花园的大湖旁,水光潋滟,垂柳依依,清澈明净的湖水中已经绽放了第一波荷花。水是活水,从乾湖来,一路自皇城外引入东宫。水面下锦鲤嬉戏,水面上荷叶层叠,宫人忙着划小船在湖水穿行,为一旁的女眷们采摘荷花。 船桨划破平滑如镜的水面,挡开一阵阵涟漪,惊得锦鲤四散,也惊得趴在湖边的玄龟缩起了脖子。 赵幼苓与崔氏一道来的。韶王已警告过崔氏,若是再糊涂,便将休妻,送其回崔家。 生怕遭韶王休弃,崔氏不敢再犯,即便随行到东宫,遇上了往日里时常一起说话的各家夫人,也只敢老老实实在一旁听着,不敢再胡乱嚼舌根。 赵幼苓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实不愿再听那些夫人们聊着家长里短的事,转身顺着鼓乐声传来的方向去。 东宫设宴,没有男女分席。只在宴前,男客与太子一处,女客则由太子妃招待。这宴,请的不光光是韶王一家,还有东宫的属臣们,说是赔罪,可这情景,不如说是在趁机拉拢。 赵幼苓不管这些。 那些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带着打量和希望,与崔氏在言谈间不时还会提起自家儿郎。崔氏已经怕了给她提亲事,几次想把话题转开,都被人扭了回来。 至于那些大人,碍着男女大防的关系,倒是没怎么留意她。 太子请了教坊的乐工舞姬,为宴添趣。赵幼苓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此。 那数十名胡人乐人擂鼓,弹奏琵琶,另有箜篌、羌笛等乐器混杂其间。台上教坊舞姬则随乐而动,一时水袖,一时折腰。 还未开席,底下观舞者多是不愿陪在母亲身边的小娘子小郎君。赵幼苓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赫然瞧见了安定公主。 “荣安堂妹?想来想去,还是叫你十一更顺口一些。” 似乎是瞧见了她,安定公主在人群中不慌不忙地掩唇笑了起来,指指台上的舞姬,“听说你的生母也是教坊舞姬出身,姿容身段,可比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