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世子昨日回城, 今日就来见胥某, 就不怕遭人非议?” 见赵臻面露沉思, 胥九辞垂在身侧, 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微微握起。 “大人说笑了。”赵臻迎着胥九辞略带审视的目光, 拱了拱手,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淡淡的笃定,“以大人的身份,这汴都上下只怕找不出想要在大人面前作妖的人。” 他容貌生得好, 是那种少年初成的英气勃勃,说一句貌若潘安并不算什么夸张的形容。 此时拱手作揖间,丝毫不见武将的硬朗,反而带了点文士的儒雅。 “是父王,昨日进宫, 父王与我见到了伯父。” 胥九辞眼角微垂, 面无二色。 “伯父似乎是被吐浑使臣送回来的, 随行的还有之前一道被掳走的大人们。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果真是受了不少难。”赵臻虽然这样说, 目中却毫无遮掩的露出了几分讥讽。 赵昱一行人比赵幼苓他们早回汴都。回来的当日就被天子召进宫里。 胥九辞那日就在宫里, 自然看到了“饱受磨难”的废太子赵昱一行人的模样—— 赵昱胖了都不知几圈,那一起回来的大人们,也各个面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是被人掳走,受了折磨的。 反而更像是在花街柳巷过得好生滋润的样子。 “毕竟是龙子龙孙,怎好流落在外, 接回大胤,才能好好活着不是?”胥九辞随口解释道,见赵臻唇边带笑的看着自己,又道,“京城未破之前,那些大人或多或少在朝中也算身居要职,怎好让他们受外邦驱使。” 胥九辞这话,显然是打了官腔。他在御前侍奉,身份高,与天子亲近,自然有不少人想从他这打探到一些天子的消息。 这样的话,说的多了,假的也成了真,更何况天子性情不定,谁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大人可知道皇爷爷究竟打算如何?” 赵臻开门见山:“皇爷爷究竟是打算将伯父封王还是……圈禁?” 刘拂心有余悸地走回东跨院,一路上脑子都有些懵懵的。 反倒是赵幼苓虽一言不发,面上仍是一派寻常。等她把小狗崽抱给婆子,刘拂这才回神,唏嘘道:“韶王世子看着不像个武人,可是还是有点吓人。” 赵幼苓扭头:“他很吓人?” 刘拂快要哭了:“吓人。但是胥大人看着更吓人……” 他见赵臻还只是觉得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跟人隔得远远的,身上又有点上过沙场的戾气。 但胥九辞,真的是见一次就觉得紧张一次,刚才那一会儿会儿功夫,更是觉得在不断地冲着人放冷气。 刘拂说完,抬眼见赵幼苓要往屋里走,忙跟了上去。走到台阶前,被丫鬟拦下,丫鬟瞪圆了眼睛,语气很是恼怒:“这是小娘子的闺房,郎君怎可以踏入?” 刘拂“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有些习惯了。” 知道他是下意识跟着自己走,赵幼苓并未恼怒。 从前在戎迂的时候,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刘拂习惯了进出她的毡包,就如她习惯了进呼延骓的。 “你不是说要和先生上街么?”赵幼苓看了看天。汴都天气暖和,哪怕是入了冬,也是湿润的,并不干燥。日头一出,便觉得周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我想了想,还是想带你一道上街。”刘拂道,“你不想去看看么?” 当然想看。 赵幼苓只迟疑了一瞬,想到家里还有个她不想见的赵臻,索性让婆子去静心堂传了话,自个儿带着丫鬟,就跟上刘拂往外头去了。 已经在前头等着的谢先生,见了跟来的赵幼苓,只皱了皱眉,到底没赶她回去。 小娘子要出门,胥府的仆从们自然不会让人抛头露面,走着上街。 马车备好,三人上了车,赶车的把式就成了向导,车轮滚滚一路沿着胡同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离西大街的石头胡同最近的是药行街,因着街两边都是医馆药铺得名。 再往前是广济街,这里最有名的是汴都城内的相国寺。寺从前朝时起就建成,一直香火鼎盛到今朝。 有趣的是,离相国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延宁宫,是座前朝公主留下的道观,如今在里头住的都是些女冠子。佛道两家在汴都这,倒是丝毫不起冲突,相安无事。 延宁宫往东,过两条街便是御街,宽约二百余步。和京城不许百姓商贩来往买卖不同,汴都的御街两旁林立着各色商铺,是汴都最热闹的一条街。韶王回城,废太子赵昱回宫,走的都是这条道。 陈家金银铺、蜀州漆器什物铺、杨家果子行……还有珠宝首饰,时下流行的纸画、花果之类的店铺。甚至还能看到买卖银碳、蒸饼蒸肉、卖香丸的各色铺子。 谢先生与刘拂将身上带的画作放在书画行寄卖,又找了份抄书的活计挣钱。等去府衙处补了户籍,马车便载着人停在了一家布行前。 “小娘子,主子爷交代了,娘子刚回城主子爷也不清楚娘子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让娘子自己挑,喜欢什么料子就往府里带。”把式笑道,“这是城里最好的一家布行,城里的大家娘子们都爱在这买料子制衣裳。娘子进去看看。” 赵幼苓原本还想问怎么停在了这儿,听把式这么说,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当即就带上刘拂下车往布行里走。 谢先生年纪大了,不喜频繁上下车,只叮嘱两人慢点下车,便闭目养神起来。 布行名叫锦绣坊,店内的料子也的确如店名一团锦绣。料子都很不错,颜色也染得极好,随手摸过一小块料子,就觉得触感极好,亲肌得很。 店里生意不错,即便瞧见赵幼苓眼生,仍旧有人过来招呼。赵幼苓给自己挑了两匹缝制冬衣布料,又给谢先生和刘拂挑了几匹,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店里一匹藏青色的绸缎上。 她已经挑了匹浅色的吴罗,想着带回去给义父做身贴身的里衣。 胥九辞在穿着上从不挑剔,只是除了吴罗外的料子穿着总容易磨红了皮肤。赵幼苓回来头一晚,就在对弈的时候瞧见他领口的脖子一片红。 那匹藏青色的绸缎,她倒是想买了回头再做一身春衣,连里衣一道给义父送去。 赵幼苓仔细看了一会儿,又与掌柜的细细询问这料子适宜做什么样式的男装,说的差不多了,便指了那匹藏青的绸缎要人取下来。 正逢此时,身旁突然来了几人,一个钱袋子扔到了柜面上,最前头的仆妇膀大腰圆,几步过来就撞上赵幼苓,对着锦绣坊的掌柜趾高气昂道:“这匹布,我家娘子要了!” 赵幼苓在边上人的呼声中,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脚。有看不过去的妇人在一旁呵斥:“哪里来的莽撞妇人!” 那仆妇斜睨了一眼,回头冲着后来的几人谄媚笑道:“王妃。” 仆妇一声喊,赵幼苓随之看去。店外进了一行数人,俱是衣着华贵的女眷,瞧着都很面生,偏偏跟在女眷身后慢吞吞走来的一个少年,有一两分面熟。 “她们是谁?”刘拂警惕地看了眼耀武扬威的仆妇。 赵幼苓不作回答,倒是边上方才为她出声的妇人拧了眉头,低声解释:“是韶王妃。” 韶王……妃? 听着耳畔刘拂的低呼,赵幼苓看向那缓缓走来的女人,有些恍惚。 前韶王妃那样一个温柔持重的人,从不纵容手下的仆妇肆意妄为,仗势欺人。尽管韶王府后院的女人们为了韶王,并不太平,可没人不敬重王妃。 对比眼前这一位。 容貌不过中等,家世听闻也不好,唯一的倚仗还在肚子里揣着。赵幼苓有些不明白,单凭这些,这位韶王妃怎么就敢放纵仆妇肆意欺人? 哪怕她与韶王并无多少感情,只想到韶王妃这个名号如今冠在此人头上,便觉得不悦的很。 “这料子果真不错。”韶王妃伸手,只捻了捻布匹一角,“我远远瞧着觉得挺好的,这一摸果真好。带回去给咱们世子做一身衣裳。” 身边跟着的女眷闻声掩唇笑道:“王妃待世子这么好,果真是一片慈母心。” “是啊,王妃待世子是真的好。连世子妃都选的是世子喜欢的。” 韶王妃得了追捧,笑得抚了抚肚子:“世子好了,我这肚子里的小郎君才能好不是。”她说着回头,对身后的少年笑,“十郎快看看,可有喜欢的料子,回头让家里的婆子也给你做几身。” 被叫十郎的少年似乎有些胆怯,只抬眼看了下店里的情形,就垂下眼直摇头。 韶王妃随即笑开,随意指了几匹料子,把手一挥,那仆妇就要伸手连带着把刚才那块藏青色的布料一起抱走。 “且慢。”赵幼苓出声。 仆妇脸上还挂着笑,闻声笑容一僵,扭头盯着她怒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这般不懂规矩,敢在王妃面前大声喧哗!” 见那仆妇嚣张得很,赵幼苓蹙眉,扭头看向掌柜:“这布铺子里可还有货?” 掌柜回道:“这料子产量低,一贯进的少,这颜色只剩下这些,够做一身衣裳……” 不等人说完话,那仆妇便大声呵斥:“既然只剩这些,理当归我们韶王府!” 赵幼苓不欲理睬她,只看向韶王妃,问道。 “先来后到四个字,王妃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