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襄芜案
折了一个侍女, 对于苏府来说自然并不算什么。 也只有东院里的两个人着素衣、用素菜, 一直到了头七这日。 这天, 林简醒得格外早, 早到连自己都有几分诧异。 一直到用过晨饭,才不过辰正而已。 苏穆在书案旁忙碌, 末了郑重提醒道, “这里和父亲那里可以动的公文都翻过了,确实没有带着划痕的, 所以襄芜看到的东西,多半不在这些上面。” “没事,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找,总归襄芜之前是没有出过府的。” 这言下之意, 便是证物也一定在府中了。苏穆听罢了点头,又道,“今日是襄芜的头七,我们待会儿去小厨房给她准备些吃的东西。” 于是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耗在厨房。 两位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下厨房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巴掌,劈柴烧火已是难事,更何况操起勺子炒菜。 有时候油根本没烧开,而有时候过得彻底。只要是稍稍复杂些的, 回锅四五次也是有的。等到几样菜炒完放好, 好端端的厨房,都似打了仗一般。 两人出来时已是大中午了,中饭是主院用的, 末了就照着西院的方向拐。 林简不经意间回头,正好看见苏夫人匆匆往过走,可是近了,又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苏穆似是没察觉,依旧往前走,林简暗暗拉了人一把,朝着苏夫人笑笑,“母亲追出来,是有事要吩咐吗?” 这位长辈许是对襄灵的事存着愧意,又赶上襄芜出事,于是一连这么几天过去了,他们这样正对着说话,似乎还是第一次。林简认真地看过去,苏夫人脸上的不自然便更明显了些。 “今日是襄芜的头七,母亲害怕你们不经事,所以提醒你们事先做顿饭放好,等入了夜,就不要出来了。” “嗯,已经准备过了。”林简连忙点头,而苏夫人却是没有撤的意思,林简在暗处捏了苏穆的胳膊,示意他也说句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苏夫人想要说的,显然并不是这些。 一瞬,又一瞬。 苏穆没有开口,于是气氛有些难言的尴尬,林简只好干笑着转身,“那我们先回去了。” “等等。”苏夫人这才急了,林简转回去看,发现她的神色登时变了,有些讪讪,又有些讨好,“阿穆……” 自从苏穆从书院被叫回来,这母子俩就有些不对付。林简自是知道的,眼下只好去推苏穆,“夫君,回神呐。” 好在苏穆倒也配合,立刻做出了一副神游天外中被打断而回神的模样。 苏夫人看在眼中倒也不点破,但倒也没有之前的扭捏了,“你们下午还要去西院的。襄灵她怀着身孕,说话做事恐怕都要小心些。” “至于你弟弟,之前的事情娘也大致知道了,闹成了这样,肯定是还有什么隐情的。” “好,儿子会注意。”苏穆倒是没有多余的表示,林简只好追了话头,“夫君有分寸的,母亲就放心。” 眼看着苏夫人还要继续,二人匆匆打过招呼便往外走,一直到了西院的小墙外,这才停下来。 “一说到身孕的事,我就心虚得很。不过母亲对襄灵的孩子,似乎也没有多抵触,听起来还好。” 顶着风走了一大截,林简都能听到喉咙里的颤音,苏穆对上句话没什么表示,倒是帮他把领子拢了拢。 两人一路往里走,沿途还碰见了在附近巡逻的家丁。 西院这里,事实上林简来的次数并不少。 在从前,苏穆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冷着一张脸,一副不拘言笑的模样。加之和苏廉同在书院,自然是与他更近些。于是来舅舅家十次,十有八.九便是会拐到这里来的。 但自从过门,隔了一层身份,又多了些防备,说起来,林简再来这里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 上一次进来还是因为襄灵的事,林简想到这里,便不由朝着院中看了一眼,原先她跪的那处依旧是空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了水,眼下铺了一层薄冰。 见他们进来了,二人看起来都不甚意外。 襄灵欠了欠身便算是行过礼,林简扫过一眼,发现她坐在一处矮凳上,旁边堆着一些纸做的素衣,不多,但很精致。 不知怎的,林简看了却觉得有些不舒服,襄灵见他盯着看,赶忙抬起头来,“今天是襄芜的头七,待会儿奴婢打算把这些拿出去烧了,您就别看了。” 四目相对之际,倒也没看出什么惶恐来,林简压下心头的不舒服,转而和苏廉打招呼。 转眼之间,兄弟二人已经聊过几句,林简虽然没有听到,却也能从一站一坐的架势中看出些对峙的意味来。 苏廉坐在书案一侧,案上尽是摊开的纸。边沿处的多半是规规矩矩的楷书,而靠近苏廉的几页,则明显乱了。 草书讲究清健而峻快,灵动而多姿,而眼下摆在那处的,则乱的毫无章法。 林简看着,生出一种是幼时的自己泄气时写出来的感觉。 “你心不静。” 林简还在原地,苏穆倒是开了口。 “怎么说?” 苏廉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却也只是片刻而已。再下笔时,已经明显好了许多。 “你看这些字,都乱了。” 墨迹还未干,苏穆就这样毫不避讳的去点,墨色立刻便染了指腹。原本就显凌乱的纸面,更突了几分不堪。 “兄长今日过来,只是为了教我怎么写字吗?” 原本好不容易沉下来的心再次被扰乱,苏廉的态度登时变了。不过与第一次被问询相比,已然好了许多。 苏穆却没搭话,只是轻轻推了林简一下,后者即刻体会,径直朝着襄灵招手。 待襄灵走近了,才看似随手一指,“襄灵你看看,可认识这个字?” 好巧不巧,苏廉眼下临的正好是孙阳所著的《相马经》,于是通篇都是“马”字,襄灵愣了一下,林简便立刻追了,点了点,“襄芜之前还跟我说你一直在习字,很用心也很刻苦,虽然不能轻松把整本书看完,但是这么简单的,应该认识。” “认识。”襄灵一时之间简直无法动弹,不知是否错觉,她甚至觉得背后有些阴风阵阵之感。 “我再问一次,十八十九左右,你可否听到襄芜和你提到了纸制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都算?”苏穆上前帮着搭腔,身后却突然“砰”的一声。 襄灵给吓得一抖,即刻朝着门边跑,还好,只是木门被风顶开了而已。 “没有。”再返回来,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平静。 苏廉怔了一下也悻悻坐下,埋头去拿笔。 “关门这种小事,只要一个人去做就是了。” 苏穆好心提醒。 “哦。”苏廉手一抖,下一笔登时便歪了,于是脸色更加难看。 “母亲说你该仔细考虑和襄灵的事。” 林简留了这句,两人便往外走。身后似乎有追来的脚步声,但是谁也没有回头去看。 这两人心里没鬼才奇怪,等夜色降下来,苏林二人把斋饭放到原本襄芜的院子里便朝着西院跑。 此时已是月末,月亮只在黎明前短短地爬起一小会儿,于是整个苏府,除了被灯盏照到的地方,其余尽是一片的漆黑。 林简躲在墙根,靠住苏穆的半身,起先只是抓了人的胳膊,后来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对方身体里。 他拼命压住呼吸,但还是能感觉到憋闷出来的颤音。虽然苏穆喷洒在他脖颈处的热气也足以令人心惊肉跳。但是林简却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就在不远处的窗下,此时正有一番好戏上演。 白衣。 长发。 绞着呼啸的冷风似乎要把整片夜撕裂,在窗外留下鬼影重重。 一。 二。 三。 林简尽力压着喉咙里的颤音,心里默默数数。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等这边结束了,再把发生过的全部讲给你听。” 苏穆把人抱紧了些,林简紧接着回头,却实在看不真切。但他还是摇头,“不用了,我和你一起。” 且不说此时此刻一个人待在床上更害怕,再者他也必须留在这里,看西院到底会是什么情形。 里面到底是没坚持太久,林简再次回神,便听得里面尖叫一声。 “信呢信呢?” 是苏廉的声音。就着外面重重的鬼影,居然是他的尖叫更可怖些。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啊。” 紧接着襄灵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 随后便是叮铃咣当的乱响,混杂在一起,丁点儿有用的都听不真切。 林简一直到被拉着跑回东院,一时间只顾着猛咳。 却也顾不得这些,声音被挤得断断续续的,“我……咳,我知道了,是信。襄芜她……她不知是看到了谁和廉表弟往来的信。” 后来,更重的夜色压下来,一夜没有动静,但是林简却很清楚,有些东西,终于是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