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2)
体抱恙,哪儿都不去。 蔺伯钦一直在县衙忙活吴光弼的案子,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她,还是某天顾景同靠在门框上,摸着下巴问:“李四娘最近怎么都不来找你了?” “不知。”蔺伯钦愣愣的答道。 他这才发现,楚姮的确多日没有来衙门了。 刚好胡裕拿了一叠关于翠红院上下的口供过来,听到谈论,不禁插话道:“听苏钰说夫人受了风寒,已经病了许多天了。大人忙着处理案子,怕还不知道?” 李四娘病了? 什么时候? 看了眼窗外落着的雪花,这样多变的天气,她那个性子的人的确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蔺伯将手里验状放下,略一沉吟:“盛风,你在此看着,我去去就回。”说罢,转身便从角落里拿出那把牵牛流苏花伞,急匆匆撑伞离开。 七八章 轻柔的雪花摇窗而入,洒在窗棂前。 楚姮身着浅蓝色的对襟绣花襦裙,正靠在窗边托腮冥想,云鬓雾鬟,青丝如瀑,衬得未施粉黛的容颜清丽无匹。 蔺伯钦撑伞站在洞门处,不由一愣。 冬日细雪,美人倚窗,仿若蓬莱梦境,隔着千山万水,无法泅渡。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自己赶回来的目的,忙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隔着窗户,站在楚姮面前,声音冷硬:“听杨腊说你病了,不好好休息,还趴在这里吹什么风?” 楚姮还没反应过来,蔺伯钦便抬手将窗户关上。 望着紧闭的窗户雕花,楚姮又好笑又好气,蔺伯钦还真以为她病了? 她想了想,干脆顺水推舟,装作大病初愈。给屋内的濯碧使了个眼色,濯碧会意,忙上前扶着她手臂。 楚姮又把头发弄乱了些,这才轻靠在濯碧身上,施施然的走到门外,看向蔺伯钦,压低了语气:“你怎么回来了?吴光弼的案子还没告破吗?” 蔺伯钦见她腰肢不盈一握,整个人都要被风吹倒了一样。 他皱了下眉,对濯碧吩咐:“把夫人扶进屋,重新端盆炭来,火烧旺些。” 濯碧没想到机智的蔺大人又被自家夫人给涮了,心里默默同情了一秒,便领命离开。 楚姮差些绷不住发笑,她扭头装作咳嗽。 蔺伯钦将她拉进屋,见兔毛披风还挂在山水屏风上,于是走上前取下披风,顺手披在了楚姮身上,蹙额问:“好端端的,你怎又染了风寒?” 楚姮拢了拢披风,心底有暖意,可面上却做出颦眉不乐的样子:“天冷,稍不注意就生病,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倒好,不关心我,语气还冷漠的很。” “我语气何时冷漠了?” 他若真的冷漠,就不该放下手里的一堆事,眼巴巴的跑过来看望她。 思及此,蔺伯钦都觉得自己魔怔了。 楚姮嘟哝了一句,就势坐在屋中躺椅上。 那躺椅的藤条还有些发青,看起来是新购的。上面铺着毛茸茸的水绿色羊绒暖毯,左侧有个凹槽,可以放手炉、茶盅之类的东西,几乎能够想象到这躺椅坐起来是多么的舒适。 蔺伯钦这时才发现,自己居住了多年的房间,已被楚姮布置的焕然一新。 窗台上原本他摆着的几盆文竹,此时已被移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方云纹方耳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旖旎的腊梅,幽香满室。古旧的桌上铺着崭新的绣花桌布,凳子上缝了棉垫,与内间挂着的纱幔一样,都是不失风雅的浅蓝色。 蔺伯钦没见过闺阁女子的房间是什么样,但想来应该和这里相差不多。 楚姮在躺椅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热茶,故作柔弱道:“蔺伯钦,我口渴。” 蔺伯钦本不想搭理她,但楚姮却抬起杏眼,楚楚可怜。 一刹那,他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老老实实的端了热茶过来,还细心的给她吹了两口:“拿着。” 楚姮有意耍他,接过茶杯,樱唇飞快沾了一下杯沿,随即立刻放下:“好烫啊!” 蔺伯钦皱了皱眉,从她手里取过茶杯,吹了片刻,又递回去:“这下应该合适了。” “是么?” 哪知楚姮尝了尝,撇嘴说:“此时喝起来又太凉。” “你……罢了。” 他不跟病人计较。 接触到楚姮委委屈屈的眼神,蔺伯钦没奈何,转身又将茶水倒了一半在窗外,重新斟满。 楚姮蜷在躺椅上,看蔺伯钦为她忙来转去,咬着唇瓣忍笑。 待蔺伯钦将温热的茶水再次递来,她喝了两口,终是憋不住,“噗”的笑喷了。 楚姮在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蔺伯钦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见她脸色红润,生龙活虎,正怀疑是不是在骗他,就见楚姮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蔺伯钦,你这人真好。” 她眼眸晶晶亮亮的,犹如一泓秋水,望过来只教人呼吸一止。 蔺伯钦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问:“为何这般说?” “不知道呀。” 楚姮随口接话。 得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蔺伯钦神色又冷淡下来:“我看你气色,想必病已大好。既如此,我回县衙去了。”说完,他就便要离开,楚姮忙一个翻身,从躺椅上跳下来,拽着他衣袖,“又要走?你才回来多久啊?” 蔺伯钦皱眉道:“吴光弼的案子没破,我还有事要问杨腊和胡裕。” “杨腊胡裕能有我好看?”楚姮噘嘴挑眉,睨视着他。 蔺伯钦结舌。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他沉声道:“我找胡裕杨腊是查案,不是跟你比美。” 楚姮想到吴光弼的案子若不早日做解决,她和蔺伯钦都不安全。于是也不闹他了,点了点头:“那好,你注意休息,千万别像我一样,一病就是好几天。” “……” 楚姮就是这样。 有时候胡搅蛮缠,有时候又十分理智。 这种复杂的性格,让蔺伯钦感觉很奇怪。但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性格,才会对别人造成吸引…… 蔺伯钦想到了萧琸。 想到至今还没有线索的青铜长剑。 他看了眼面前的楚姮,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画,铺在桌面:“你来看看,这把剑是不是萧琸曾用过的?” 楚姮探头一瞧,心底倏然惊骇。 画上的青铜长剑,正是萧琸的那把,他们切磋了几次,绝不会认错。就像自己的金丝软剑,萧琸必定也能认出。 她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出来的话便也模棱两可:“萧琸的剑都被布条缠着,他背在背上,谁知道具体什么样子啊?” 蔺伯钦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将画纸叠好塞入袖中,愁眉紧锁:“这把剑我怀疑是萧琸所有。当夜潜入翠红院行刺的凶手,必定会武;而这柄剑是插在吴光弼的胸口,所以……” “所以凶手是这柄剑的主人?”楚姮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心下直打鼓,莫非萧琸真的去为民除害了? 她还记得谢落英曾经跟她说过,吴光弼在街上出言调戏,是萧琸及时出现,化解了一场危机。萧琸会不会为谢落英出头,而杀了吴光弼?但本朝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别说他一个侠客杀了朝廷命官。正胡思乱想之际,蔺伯钦却否认道:“也不一定。若这把剑真是萧琸所有,他不会蠢到把自己的东西留在凶案现场。我只是怀疑有人栽赃他……但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找到萧琸。” 楚姮一惊,问:“萧琸不在清远县?” 蔺伯钦沉着脸摇头:“案发当日,他就离开了清远县,不知去了哪里。” 楚姮不禁暗暗心焦。 这萧琸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畏罪潜逃”的真实写照啊。 她面上不露声色,问:“那你打算找到萧琸后,怎么处置?” 蔺伯钦立在原地想了想,才道:“当然是问他和吴光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有人栽赃,定要救出幕后凶手,还他一个清白。”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萧琸这个人,但对方其实除了与楚姮有过接触,其它并无不对的地方。 更何况,萧琸当初救过他们,他秉公查明真相,也算是报答当初的恩情。 楚姮不知想了些什么。 半晌,她才道:“你……找过冯河了么?说不定萧琸的下落,冯河会知道。” 她这一番话倒是提醒蔺伯钦,蔺伯钦懊恼的拧起剑眉:“这些日子太忙,我竟将冯河给忘了。” 只因冯河的长相实在是太过平庸,连带着他那个人,都有着泯然众人的气息。然而冯河十分记恩,他曾说过,蔺伯钦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找他。 冯河如今就住在清远县郊外,蔺伯钦也不跟楚姮多言,折身便去寻人。 冯河独居。 一座茅屋颤巍巍的伫立在群山环绕之中,显得十分孤冷清绝。 正如冯河给人的感觉。 蔺伯钦带着胡裕、杨腊二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找到这里。柴扉未掩,推门便可进入。 蔺伯钦叫了两声冯河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给胡裕杨腊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挎着刀,猛然撞开了房门。 茅屋中有股很奇怪的味道,似香似臭,若有若无。 屋子里的陈设简陋,一矮桌,一小凳,一张木板床。床下躺着一个人,身穿灰衣,拿一顶斗笠,抱一柄细剑,正是冯河。 冯河紧闭着眼,脸色灰败。 “他……他死了?” 杨腊大惊,快步走上前,就去探冯河的鼻息,胡裕趴过去听了会儿心跳:“没死没死!还活着呢!只是晕过去了!” 蔺伯钦觉得此事蹊跷,他命二人将冯河抬去县衙,请大夫诊治。 但没想到冯河死活不肯松开手里的细剑,那剑尖锋利无匹,杨腊二人生怕割伤自己,又怕把冯河割伤,于是找来布将细剑厚厚的缠起来。 冯河还是没醒。 杨腊和胡裕只得小心翼翼的抬起他,望着来时漫漫长路,想到回去还要一个多时辰,哀叹一声:“这冯河……真是太重了!” 七九章 冯河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摆设简陋的青瓦屋。 “冯大侠,你醒啦。” 胡裕探头过来,小眼睛笑眯眯的,把素来面无表情的冯河吓了一跳。 他没有见过胡裕,正欲拔剑,就见蔺伯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恩公!”冯河愣了一下,忙将细剑收起,这时才发现胡裕虽然打扮贫庸,但脚上蹬着县衙里统一制式的皂靴,想来是清远县的捕头。 “你醒了。” 蔺伯钦搬了一张凳子,撩袍坐下,沉声问:“冯河,你怎会中毒晕倒在自己家中?” “中毒?”冯河闻言皱眉,他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脑袋,想通了其中关节,解释道:“此前我在一个瘸腿老太那里买了袋米,正是喝了那米熬的粥,才会昏迷。其实那毒药应致命,但我曾中过天狼蛛剧毒,被赛扁鹊神医治愈后,对世上所有毒性都有耐性,是以那剧毒才会导致我昏迷不醒。” 蔺伯钦没想到他竟然有此番奇遇,不禁喟道:“你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冯河苦笑:“即便如此,我也昏迷了大约四五天。期间我醒了两次,勉强喝了桌上的茶水才又晕过去。否则早就脱水饿死,不会挺到现在。” 想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冯河有些心悸。 蔺伯钦剑眉微拧,问:“那关于吴光弼遇刺一案,你知道些什么?” “吴光弼是谁?” 冯河尚在状况外,“我并未听说过此事。” “萧琸近来在何处,你可知道?” 冯河仍旧摇头:“快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蔺伯钦脸色一沉。 冯河完全一无所知,但那瘸腿老太又为何要下毒害他?两个人与吴光弼的案子看似毫无关系,却又处处透露着巧合。 他正想从袖子里掏出青铜长剑的图,拿给冯河辨认,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杨腊挎着刀飞奔而来。 他大喊:“蔺大人!蔺大人!” 蔺伯钦扭头问:“何事惊慌?” 杨腊趴在门框上喘了喘气,抬手一指外间:“萧琸……萧琸过来了!就站在公堂的台阶外。” 蔺伯钦霍然起身,对冯河点了下头,便立时赶了过去。冯河大病初愈,但也关心好友与恩人,他将衣服穿好,尾随蔺伯钦而至。 萧琸依然是一身黑衣劲装的打扮,唇上的胡子有些长了,看起来多日没有修剪。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改变,但蔺伯钦却敏锐的发现他背上一直背着的长剑不在了。 蔺伯钦神色暗了暗。 萧琸见是他,倒是爽朗一笑:“蔺大人,别来无恙,听说你找我有事询问?” “不错。” 萧琸如此坦荡,蔺伯钦很难将他想象成凶手。 他命杨腊将“凶器”青铜长剑取来,请萧琸走到角落一边。 “萧大侠近来不在清远县,是去了何处?” 萧琸没想到蔺伯钦会问他这些,诧异了一瞬,便老老实实的答道:“月初收到好友信件,约我前往幽州赏雪,因此不在清远县。”他又笑了笑,“再说了,清远县只是本人云游的暂落之地,不会长留。” 他是游侠,这番话说来没有任何问题。 杨腊这时取来青铜长剑,萧琸眼尖,不禁一愣:“我的剑怎会在蔺大人手中?” 蔺伯钦皱了皱眉,示意杨腊将长剑归还,随即道:“看来萧大侠是不知道吴光弼吴大人遇刺的事情了。”他将吴光弼之死给萧琸讲述一遍,萧琸的脸色越发严肃,就在听到他的随身长剑是在场凶器,他忍不住道:“此案是人嫁祸于我。” 蔺伯钦一时没有开口。 他看了眼那青铜长剑,半晌才问:“萧大侠武功高绝,应该不会被贼人偷走佩剑罢?” “当然不会。” 萧琸朗声道,“我此前收到好友冯河书信,他说要借剑一用。临行前往幽州时,我便将剑交给了他。”他语气一顿,“故此,我才会奇怪这柄剑会出现在蔺大人手里。” 刚好冯河这时过来,听到此话,忙上前道:“萧兄,我并未写信向你借剑!” 萧琸见冯河脸色苍白,但此时他也不好询问,而是惊道:“当真?” “千真万确!”冯河也察觉此事不太对劲了,“你我乃习剑之人,皆明白佩剑乃吾等生命。剑如其人,人如其剑,人剑合一,不舍不分!试问,我明知这个道理,又怎会贸然向你提出这等无理要求!” 萧琸当初收到冯河的来信,确有犹豫,但想着朋友一场兄弟义气,便没有拒绝。 没想到自己的耿直,却成了旁人污蔑的陷阱。 冯河扭头,对蔺伯钦正色道:“恩公,此事一定是有人诬陷萧兄!那瘸腿老太……务必尽快抓捕!” 待他再休息片刻,就马上出去寻找。 蔺伯钦不敢确定萧琸是不是凶手,毕竟太多凶手的伪装都让人无法识破。他正欲开口说几句,就见一行人往这边走来,当首一人穿着绿袍官服,正是蔡高义,顾景同赵琦随行。 顾景同认识萧琸。 他见萧琸手里拿着青铜长剑,顿时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 蔡高义率先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指着萧琸道:“这青铜长剑是你的?” 萧琸十分反感这些京城来的官僚,总端着架子,让人瞧着不适。 他冷声道:“不错。” 蔡高义怔了怔,随即额角青筋冒,大手一挥:“来人啊,还不快把行刺吴大人的凶手给抓起来!” 当下便有几个衙役蠢蠢欲动,但萧琸手持长剑,器宇不凡,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蔺伯钦忙站出来,抬手制止:“且慢!” 蔡高义眉毛一挑,咬牙道:“蔺大人,你这是何意?是要包庇刺杀朝廷命官的凶犯吗?” “蔡大人,下官并无此意。”蔺伯钦收敛了神色,从容答道,“虽然剑归萧琸所有,但他不一定是杀害吴大人的凶手。” 他将方才冯河中毒、瘸腿老太等蹊跷之事告知蔡高义,又说:“此案太过吊诡,其中细节还得仔细查探,还望蔡大人明鉴。” 蔡高义脸色缓了缓,看向萧琸的目光却仍然不善:“蔺大人,不是本官与你为难,而是朝廷的文书马上就下来了,若再不破案,你我全吃不了兜着走!”他哼了一声,目光阴沉发问,“但现在确定凶器是萧琸的,在未找到真凶之前,他有最大嫌疑,这点蔺大人该不会也想否认罢?” 蔺伯钦深吸一口气,垂眸道:“下官并不否认。” “既如此,按照本朝律例,萧琸就该被拘役在县衙,破案之前,哪儿都不准去!”蔡高义声音转冷,看向蔺伯钦,目光灼灼。 蔺伯钦倒是没有意见,只是楚姮若知道他缉拿了萧琸,一定会怨怼他罢…… 他的一时犹豫,让萧琸理解成了维护,顿时大为感动。 萧琸挺身而出,摆手道:“我会按照规矩待在县衙。” 蔺伯钦略讶异的抬起头,就见萧琸朝他笑笑,抱拳道:“李四娘常与我说,她夫君清明如水,破案如神。既如此,我相信蔺大人一定会为我洗清冤屈。” 蔺伯钦看着对方坦直的神色,心情复杂。 但他到底是点了点头,对萧琸承诺道:“萧大侠放心,只要你不是凶手,任何人都冤枉不了你。” “好!”萧琸仰头一笑,便催促杨腊胡裕带他去羁候所。 蔡高义的目光看向蔺伯钦,充满审视和不确定,语气耐人寻味:“蔺大人看来和此嫌犯很有交情啊。” 蔺伯钦却是坦坦荡荡,道:“蔡大人,下官断案从来不会枉法。即便是妻儿子女,父母兄弟,只要犯案,下官就绝不会徇私包庇!这点蔡大人完全不必担心!” 他一番话抑扬顿挫,神色正直,蔡高义想反驳都不知道如何反驳。 徇私还是其他,蔡高义其实都不想管,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乌纱帽。 思及此,他对蔺伯钦叹了口气,提醒道:“不是本官有意为难,高门贵族出来的同僚我也不说了,但你和本官皆出身寒门,深谙仕途不易。十载寒窗苦读,一朝点选翰林,管理着一处小地方,这生也算没有白白努力。但若此事处置不妥当,陈太师发怒,上告皇上,你我这等微末之流,若遭贬谪罢官,今后又该如何生存呐!” 蔡高义言辞恳切,倒让蔺伯钦一阵缄默。 他又叹了口气,但转眼语气却变得凌厉起来,低声威胁:“蔺大人,若半个月你还破不了此案,本官会直接将萧琸认定为杀人嫌犯。他一个人砍头,总比本官全家流放要好的多。你也不必想着为他伸冤,上至朝廷,下至府衙,人人心里都打得是明哲保身的主意,你一个芝麻七品官,就不要妄想能翻起什么风浪了!” 蔺伯钦闻言,双目瞪视蔡高义,不敢想象他会说出这等胡话。他旁边的赵琦等人都没有表情,显然是默许他的想法。 其实蔡高义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 谁也不想自己仕途葬送,且萧琸和他非亲非故,朝中没有后台,一介游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简直就是此案凶手最佳人选。 但蔺伯钦不愿意这样。 他正要反驳,顾景同见苗头不对,忙拦在中间,对蔡高义道:“蔡大人应是累了,回客栈休息休息罢。” 蔡高义连日来没有睡好,还真有些疲惫,于是“嗯”了一声,负手带着一群人离去。 八十章 萧琸成为杀害朝廷命官的嫌犯,消息很快就传入了楚姮耳中。 来告知的人正是谢落英。 她平日里穿的朴素,但发髻总是梳一丝不乱,用桂花发油打理的十分规整。而今日却乱糟糟的将青丝盘在脑后,包了一块青色的头巾,双手交握,满脸焦急:“四娘,你说这可怎么办?萧大哥的为人,你我皆十分清楚,他即便看不惯那姓吴的官员,也绝不会半夜潜入翠红院去刺杀!” “我明白。” 楚姮捧着手炉,坐在她最舒适的那张躺椅上,姣好的面容一脸严肃。 萧琸即便真的要杀人,也是光明正大,不会偷偷摸摸。 她询道:“这件案子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蔺伯钦对此事又如何看?” 谢落英摇了摇头,忐忑不安的道:“我今日在路边碰到杨捕头,闲聊几句才得知萧大哥被关在县衙。不过听杨捕头的意思,蔺大人不相信萧大哥是凶犯,即便那柄剑的确是萧大哥的。” “好……我去问问。” 现正在风口浪尖,她根本不敢在外抛头露面,但谢落英急急忙的来找她,就是借她的关系,去详探一番。更何况萧琸是她朋友,于狭义仁德,她都不能置之不理。 无奈,楚姮简单的收拾了下,披着兔毛披风,便要往县衙走。 谢落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姮心思玲珑,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缘由,估计在担忧萧琸,但是不好意思明说。她便不问了,而是粲然笑道:“落英跟我一起去县衙可好?” “好,好。” 谢落英连连点头,跟在楚姮身后,见她穿的浅蓝色绣花襦裙下摆翩然飞扬,顿时回过神来。四娘这是猜到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却没有说破呢。 她心底一暖,忍不住道:“谢谢你,四娘。” 楚姮闻言回眸一笑,语气娇俏:“跟我见外什么?” 谢落英本是爽利性子,不由弯起嘴角。 她心底想,能跟四娘做朋友,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两人赶到县衙,正是下午。 只是冬天没有日光,整个白天都是阴沉沉的。 守门的两个衙役见得楚姮,忙将她请进内:“夫人来了?大人在三堂后面的书房。”两人瞧了眼楚姮手里空荡荡,心知她没有做糕点来,顿时焉了唧。 楚姮忍不住笑:“下次给你们煮梨子汤,天冷喝正合适。” 两人经常在门口守着,右手随时按在冰冷的刀柄上,手都冻红皲裂了,听到这话忙提前道谢。 楚姮和谢落英都走了,还听见二人在身后夸赞:“夫人真是体恤我们。”“夫人从来没有架子。”“夫人人美心善,蔺大人好福气呐!” 楚姮又不是圣人,听到这些夸赞,心底格外愉悦。 书房就在三堂,楚姮对路线再熟悉不过,一回儿就到了地方。路上的衙役都认得她,没谁阻拦,因此她直接推开门,就见蔺伯钦伏案已经睡着了。 房间里冷冰冰的,火盆都没有烧一个人,且还有一扇窗户没关,冷风大口大口的往里灌。 楚姮立时皱眉:“这人也太不讲究了。”说着就走过去将窗户合上。谢落英见状,自觉地退到外间,对楚姮说:“我在此等候消息。” 外面冷风呼啸,楚姮蹙额,道:“这样好了。落英,你去羁候所看望萧大哥,问问他情况。” 谢落英一怔,苍白的脸色有些因为激动而泛红:“可以吗?我……可以擅自去羁候所?” “我找个人带你去。” 她在存放卷宗的屋檐下找到了正在和其它人侃大山的胡裕,让他将谢落英带去羁候所,见见萧琸。胡裕一拍大腿,想也不想就带过去了。 这事儿虽然不合规矩,但只要是楚姮吩咐的,他照着做也不会有问题。 蔺大人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大人对夫人之包容,县衙里面几乎人尽皆知嘛。 看着谢落英离去的背影,楚姮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落英你自己努力啊!” 她折身回到书房,蔺伯钦竟还没醒。 也不知这几日是忙成了什么样子…… 楚姮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冷冰冰的屋子,转身将门给掩上。抬手解开披风带子,转而披在蔺伯钦宽阔硬朗的背上。 她的披风是月白色,帽兜边缘缝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绣着红艳艳的几枝腊梅,白里透红,做工精致。楚姮心念一转,将那帽兜也顺势罩着蔺伯钦脑袋。站在旁边,她居高临下,正好看见毛茸茸的帽兜遮掉蔺伯钦一半脸,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以及那两道在睡梦中都不曾舒展的剑眉。 楚姮心念一动,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的戳了下他的眉峰。 她发誓只是轻轻、轻轻的一下。 可没想到蔺伯钦却倏然转醒,还“刷”的飞快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疼疼疼疼疼!” 楚姮一叠声儿的叫唤,蔺伯钦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手,面色不虞:“你怎来了?” 楚姮甩了甩被他捏疼的指头,没好气道:“吴光弼的案子悬而未决,你又许久没回家,便过来看望看望。”说完,蔺伯钦的神色还是有些严肃,她哼了哼,“真是……那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蔺伯钦听她拐弯抹角的埋汰自己,正想说教,就看那白皙的手上,还真被他刚才给捏红一片。 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用了多大劲儿。 再看李四娘站在那里,穿的单薄,身形纤楚,细皮嫩肉娇娇弱弱,想必……他面色缓和了些,轻咳道:“还疼么?” 楚姮抿嘴,脱口就气道:“你说呢?力气那么大,弄的我疼死了!” 门外的杨腊和顾景同过来有要事汇报,同时听到这句话,脚下生生刹住,表情古怪。 蔺夫人和蔺大人关起门来在说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外不敢闯进去。 蔺伯钦没想到那儿去,他下意识接话道:“谁让你半天一语不发?” 楚姮气笑了,他反倒怪自己没把他叫醒? 看着蔺伯钦身上的披风,她嘟哝着就要去扒下来:“脱了脱了!” 蔺伯钦这时才发现,自己累极熟睡时,楚姮将披风给了她。 似乎……还残留着女子的余味和清香。 “……好了,你别生气。”蔺伯钦叹了叹,将披风还给她,“方才是我不对,但是县衙里冷,你不要在这里脱衣,免得不小心着凉。” 楚姮接过披风穿好,低头系着蝴蝶结,哼道:“我乐意!” 屋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杨腊脸都红了。 蔺大人和蔺夫人还真会玩啊…… 顾景同愈发觉得奇怪,他是知道楚姮和蔺伯钦约法三章的事儿,难道没几个月两人假戏真做,已经滚一块儿去了?不会,若是真的,蔺伯钦一定会给他说,但是没有,那屋子里是在上演哪一出? 楚姮习武,五感敏锐,顾景同和杨腊来了,她早就知道。 这两人一看就是有事要上报,但不知为何,却又在门外徘徊不肯进来,既如此,她也不好继续赖在这里。 她直接问蔺伯钦:“听说萧琸是杀害吴光弼的嫌犯?” “是。”蔺伯钦正色,心想她总算问出了主要目的。 说什么来看望他担心他,其实还是为了打探一下萧琸的事儿罢。 蔺伯钦垂下眼帘,掩饰了眸中别扭的神色。 楚姮没有注意到,继续问:“那你给我讲一讲吴光弼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儿。”蔺伯钦不知为何,不想与她多谈此案,转手将机密的案件资料直接拿给她,“你识字,自己看。” 说完,他就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推开窗户,眺望外面一排枯萎的玉兰树。 茶水已经凉了,青花瓷杯更冷。冬日里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玄冰,连带着心也是凉的。 楚姮看的极为专注。 不得不承认,她对于萧琸的事情,总是格外上心。 楚姮没一会儿就看完了,抬头看向蔺伯钦,正要开口,却忽而一愣。 蔺伯钦端着一盏茶,长身玉立窗边,一身平平无奇的浅绿官服,却被他穿的极为合身,他眉眼俊朗,但从楚姮的角度看去,有种从容不迫清正端直的风度。 明明已经不是很烫的手炉,拿着手里却暖呼呼的。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问:“这案子一看就是栽赃,你说是?” 蔺伯钦这点倒是不反对,他“嗯”了一声:“是。” 不知为何,他又脱口说道:“但也不一定,谁也不知道凶手是什么想法,他杀吴光弼的目的是什么,在查明真相以前,人人都可以是怀疑的对象。”说到此处,蔺伯钦的目光落在楚姮脸上,炽热滚烫,“倘若……萧琸真的是凶手,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 楚姮闻言愣了愣,她和萧琸是朋友,又不是萧琸的女儿老娘,她能怎办? 楚姮柳眉一皱,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况且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乃本朝大忌,还不是只有依法行事。只不过……吴光弼不是个好东西,若真是萧琸,应该轻判。” 蔺伯钦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这个李四娘的见解做法……真是让他惊讶不断。 他不禁失笑:“还以为你会心疼难过。” “难过是必然,我说过很欣赏他。”楚姮老实回答。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问:“蔺伯钦,你以后会不会犯法杀人?” 蔺伯钦拧眉,沉声道:“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我当然不会。” “那就好。” 蔺伯钦正要问她何意,就见楚姮抿唇一笑,眼眸亮如星子灿灿,拖长了尾音,绵绵道:“毕竟你若犯法,我定是又难过,又心疼啊!” 蔺伯钦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不自然的侧过头,看向窗外:“又在胡说八道。” 语气虽是一贯冷硬,但耳根却悄然爬上一丝红晕。 两人并肩而立,窗外天正严寒,阵阵霜风压重檐,玉兰树上的一片黄叶打着旋儿,静落无音。 八一章 门外的杨腊和顾景同坐在台阶上,愁眉苦脸,都不敢敲门怕坏了夫妻俩的好事。 杨腊是彻底误会了,顾景同只是码不准,万一有个什么,他岂不是让好友尴尬,让自己尴尬。 不知为何,顾景同想到楚姮真成了蔺伯钦夫人,心底莫名有些酸胀。 那般古灵精怪又娇俏的女子,虽是三嫁过的寡妇,若指婚给他……并不是无法接受。顾景同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顿时好笑的用他的折扇敲额。便在此时,房门却“吱呀”一下被人拉开,却是楚姮探出头来,一双剪水双瞳落在二人身上:“你们不进来坐这里干什么?吹冷风很好玩吗?” 杨腊差些吓的滚下台阶,他结结巴巴的道:“夫人和蔺大人这么快就好了?” “好了呀,也没说什么。” 楚姮再怎么聪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误会,因此一脸傻乐着。 杨腊还有些云里雾里,三人跨步进屋,就见蔺伯钦正在掩窗。 顾景同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了一番,嗯,佩之穿戴整齐,书桌、矮榻上的东西都摆放的规整,屋子里萦绕着一股书卷墨汁香气,无什么特别的气味,看来的确是自己误会了。 “盛风,可查探到消息?” 顾景同这才想起了有要紧事。 他迟疑了一下,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封上绘着仙鹤,封缄火漆上盖着九叠篆书,上书“客省使陈俞安。” 蔺伯钦接过信件,展开一看,里面也没介绍其它,就龙飞凤舞写着寥寥数语,要求迅速查案,否则府衙到县衙,全都不能幸免责罚。 顾景同摇摇头:“这……陈俞安是谁?” 蔺伯钦看着信封上的仙鹤,苦笑道:“陈俞安是陈太师的嫡长子。”他虽未见过,但几年前在京中就职,便听说那是京城头等风流人物。 “这威胁密信必然是陈太师的主意,你看。”蔺伯钦将信封交给顾景同,“上面绘的是仙鹤,乃朝中一品官员才能用的东西。可火漆却是客省使,明里暗里都在威胁我们迅速捉拿凶犯,否则乌纱帽就难保了。” 谁都知道陈太师看重吴光弼,吴光弼不明不白死在清远县,他这等震怒倒是情有可原。 顾景同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旁的杨腊也叹气说:“蔺大人,完了,这封信蔡大人收到了一份。听赵琦说,陈知府也收到了!” 顾景同问:“怎么办?” 蔺伯钦脸色沉了下来,摆了摆手:“能怎么办,继续抓捕那瘸腿老太,四处走访,收集线索。” 顾景同看了眼站在角落里发呆的楚姮,随即便带着杨腊离开。 待人走了,蔺伯钦才发现楚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浅蓝色的飘带,无意识的用手指绕着,好似丢了魂儿。 “李四娘?” 他唤了一声,楚姮并没有听见。 蔺伯钦皱眉,走上前屈指叩了叩旁边的桌面:“李四娘。” 楚姮瞬间回神,她“啊”了一声,问:“那陈俞安说什么了?” 蔺伯钦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愣,将那封威胁密信拿给她看。 楚姮看着熟悉的草书字迹,暗暗撇嘴,这陈俞安,得了米芾真传就一直写草书,还真以为自己是草书大家呢! “呵,以为自己是谁,如此大言不惭的威胁?就算找不到真凶,难不成他陈俞安敢把你们砍头,给吴光弼陪葬?” 她讨厌陈俞安,不是没有原因。 少时陈俞安跟着陈太师来皇宫,一点儿都不客气。他那会儿比楚姮大五岁,却还喜欢抢她的糕点糖水吃。有一次宫中设宴,做了极其难得的芙蓉蜜,楚姮一口没尝到,全被那陈俞安塞嘴里。 抢她的吃食也就算了,最过分的,这个陈俞安喜欢捉弄她! 比如在御花园,他会故意挖个坑,用树叶掩盖着,让楚姮追着他跑,结果楚姮就摔坑里崴了脚。她那会儿才五岁,但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哭着问:“陈俞安,你为什么捉弄我?”陈俞安揉了揉她的脚,笑着说:“你小短腿胖乎乎的,跑起来好看,但是你哭起来更好看,我喜欢看你哭。” “有病!我要去告诉父皇!” 楚姮哭着跟仁孝皇后哭诉,跟建武帝哭诉,两人都只是笑笑,觉得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可天晓得楚姮有多生气,她恨不得把陈俞安拖出去斩了!陈太师倒是教训了陈俞安一顿,让他抄书扎马步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搞的楚姮更不高兴。 即便这件事陈俞安道了歉,还背她回了寝宫医治,但楚姮从那以后,见着他就绕道走,避如蛇蝎。 随着岁数渐长,陈俞安去了国子监读书,又被陈太师安排去了边疆历练,回来都二十岁了,比起年少时候稳重。 楚姮仍旧是看不惯他。 后来听说他成了京城五公子之首,好几个怀春少女为他跳了河;还有什么给怡红楼的头牌开苞,花了一千两的银子;收受贿赂,仗着陈太师的关系帮人科举舞弊,选出了建武十三年最差的一届贡生,以至于殿试都没人能夺得三甲。 林林总总,楚姮听着就烦。可没想到,就是自己最最最讨厌的一个人,在她成年后,竟然向皇上求娶自己?她那个‘万事利为先’的父皇还乐呵呵的同意了! 气不气人?恼不恼火? 楚姮如今看着信封上“陈俞安”几个字的火漆印记,她都忍不住想冷笑。 仗势欺人,任人唯亲,威胁地方官,这等不要脸的行径,还真是他们陈家人的作风。 拿着手里的信纸,楚姮都觉得恶心。她将信揉成一团,反手扔掉。 蔺伯钦被她这行为惊到了,迟疑问:“你很讨厌陈俞安?” 楚姮觉得自己表露太过,她调整了一下心态,朝蔺伯钦颦眉:“是,我讨厌这个人,他竟然威胁要罢你的官。有本事他自己来查,真是不知底层官员疾苦。”其实她从前也是不知的,但跟着蔺伯钦,就知道他这样尽职尽责的小官有多忙碌劳累。 蔺伯钦心底一暖,难得莞尔。 楚姮又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蔺伯钦沉声道:“破案急不得,否则心乱了,思绪也就乱了。错判对于我等官僚来说,不过是惊堂木一拍;可对于别人,也许是一辈子。” 楚姮对此话深有同感,她心底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帮一帮。 *** 陈俞安的威胁密信下来,蔡高义果不其然又找到蔺伯钦批判一通,不外乎是让他迅速断案。 蔺伯钦和顾景同好说歹说,才把蔡高义劝走。 本以为可以得两日清闲,没曾想,下午京城快马加鞭的圣旨就送到了陈知府手上。 送圣旨的人,乃禁军统领霍鞅,一番疾言厉色,说皇上勒令十天之内必须破案,否则一律以保护监察御史不周问罪,轻则贬谪,重则流放,差些没把陈知府给吓死。 这道圣旨,整个望州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人人自危,蔡高义处于风口浪尖,更是瑟瑟发抖。第二日陈知府亲自赶到清远县,乌拉拉一大群官员,好些都比蔺伯钦品级高,轮不到蔺伯钦开口,陈知府和蔡高义几人,三两下就判了萧琸斩立决! 萧琸被反绑,跪在公堂之上,神色屈辱:“尔等沆瀣一气,胡判冤案,污蔑无辜,可否对得起‘明镜高悬’四字?” 陈知府如今权职最高,他坐在清远县公堂的八仙椅上,四平八稳的摆了摆手:“剑是你的,吴大人死时你又不在清远县,更没有人站出来给你作证,再加上你武功高强,这杀害吴大人的凶手除了你,还真找不出来别的人。所以啊,你就不要狡辩了!” “荒谬!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所为?这柄剑是我的,就一定是我杀的吴光弼?”萧琸冷笑。 一旁的蔡高义附身对陈知府道:“别跟他废话,令箭一扔,响木一拍,让他画个押明儿就推出去,在菜市口斩了。” 陈知府虽然也挺不是滋味,但想着自己花了二十年才坐到这么一个下州知府,仕途极其不易。 他一狠心,便抽出令箭,要扔下公堂,岂料刚抬起手腕,就被人一把拦住。 谁这么大胆? 陈知府扭头一看,却是站在下面的蔺伯钦,一脸凝重。 “陈大人,此举不妥!” 在望州各县县官里,陈知府最为器重蔺伯钦,不得不说,他的确治理辖区非常出色。所以明知道他这是以下犯上,陈知府仍是好言道:“蔺大人,你我都知道此案非同以往。你以前断过不少冤案,抓获不少凶犯,那都是因为时间充裕。可朝廷的圣旨你不是不知,十天,只有十天,你去哪儿找凶手?你所说的那位瘸腿老太,如今整个望州快翻遍了还没找到,其中道理我不用我明说,你也应懂得!” 以前许多案件便是如此,人海茫茫找不到了,要么不了了之,要么随便推个人出去顶罪。 像蔺伯钦这么较真的,还真是少见。 蔺伯钦看了眼曾经潇洒的萧琸,而今却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无比沧桑。 他心头有愧,转身步下公堂,一撩官服下摆,与萧琸跪在一处,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蔺大人……”萧琸忍声哽塞。 蔺伯钦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对公堂上各官拱手,一脸肃然道:“各位大人,人命攸关,绝不能儿戏!离圣旨所言期限,还有九天……九天时间,下官一定找到出真凶!” 蔡高义冷笑:“若超过期限,你找不出怎么办?” 蔺伯钦双目灼灼,俊朗的面容绷紧,一字字道:“不论流放或是处斩,下官自会向上请罪,一力承担!” 萧琸闻言,心头滚烫。 他此前与蔺伯钦并无深交,因一直潜意识觉得,官僚多局气,如今却发现是自己想差了。 这位蔺大人,虽不会舞刀弄枪,不会行走江湖,但心怀清风赤胆,有一身凛然浩气,侠骨大义! 八二章 谢落英听到十天后萧琸就会被“斩立决”,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她去找楚姮想办法,结果楚姮在家里也急的团团转。 楚姮不仅是急萧琸,更急蔺伯钦! 听杨腊和胡裕说,蔺伯钦为了保萧琸十天命,把自己都豁出去了,十天后若找不到凶手,搞不好就要跟萧琸一起去共赴黄泉。 这算什么? 殉情吗? 别的官儿都恨不得把一切撇清,能躲多远躲多远,他倒好,直接全揽在自己身上。楚姮真相扒拉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谢落英得知此事,心情同样复杂。 她明明是挺坚强的一个女子,如今坐在杌子上,默然不语,眼里的泪花却在打转。 “这可怎么办……” 楚姮犹豫了片刻,转头吩咐濯碧,拿一顶轻纱帷帽过来。 谢落英闻言一怔:“四娘是要出门?” 但以前她出门,从来不戴帷帽这种遮面的东西。 楚姮听闻是霍鞅来望州送的圣旨,整个人都有些杯弓蛇影,她不想在外乱晃,就是怕遇到霍鞅。此话又不能告知谢落英,于是她只有勉强扯谎,道:“天气严寒,脸上皮肤吹的生疼,故此才会带帷帽。”说完,她忙岔开话题,“我打算去翠红院再查探一番。” 谢落英没想到楚姮会亲自前往案发地。 她愣愣道:“翠红院事发后,就被官府查封很长一段时间了,门口还有衙役把守。” “我应该能进去。”楚姮看向她,做出为难的样子,“但是我估计那些衙役不会让你进去……” 这点谢落英明白,她点了点头:“四娘去就好,只要能找到线索,救萧大哥!” 楚姮在门口与谢落英作别。 她戴着帷帽,走在街上,反而有些引人注目。毕竟大元朝民风开放,甚少有女子掩面出行。 楚姮绕过两条街,来到翠红院。 原本热热闹闹的地方,因此吴光弼一死,门可罗雀。大门贴着清远县衙的封条,老鸨姑娘全都窝在里面,哪儿都不能去。 门口站着两名衙役,正在说话,楚姮看着脸熟,想必以前在县衙见过。 她在翻墙进去还是正明光大的进去,犹豫了片刻,想了想,到底是走上前,撩开帷帽的轻纱。 两人见得楚姮,先是被一惊艳,随即才连连点头:“原来是夫人。”“夫人来这儿晦气地干什么?” 楚姮笑了笑,将事先想好的台词说出:“夫君让我过来看看。” “……蔺大人吩咐的?” 两人反问。 “是。” 楚姮微微颔首,心下却在打鼓,这二人一定会拒绝。 然而她刚这么想,那两人就抽刀划开了封条,对楚姮笑道:“外面风大,夫人快些进去,但是不要耽搁太久,不然府衙上头的怪罪下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楚姮没想到怎么容易,她忙道:“多谢。” “夫人客气了,你以前常做糕点给我们吃,我们还没给你说多谢呢!”“是啊,而且蔺大人将刺杀案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咱们也希望他快些破案。”“里面的老鸨话特别多,夫人别搭理她!”“莫耽误了时间,夫人请快进去。” 楚姮听到这些话不禁十分感动,她又朝二人道了谢,往里走去。 虽然许久没有营业,但翠红院里面仍有一股浓郁的胭脂香粉的气味,楚姮嗅觉敏感,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这一声喷嚏,把翠红院的姑娘全都叫醒了。 老鸨住在后院的瓦屋,扭着胖胖的身子,一脸惊喜的迎出来,然而看见来人是楚姮,顿时一愣,踮起脚的往后瞧:“没别人了吗?还以为官府已经破了案,要给翠红院解封呢!” 楚姮不想与她多说,而是直接问:“吴光弼死的屋子是哪间?” 老鸨上上下下的打量眼楚姮,一挥手帕,啧道:“你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又不是官儿又不是爷儿的,跑翠红院来,莫不是要卖身?皮相倒是极好,虽然这些日子没生意,但你愿意也能来。” 楚姮嘴角一抽,忍住暴打她的冲动,从荷包摸出一锭十两重的整银锭:“喏,带我过去。” 老鸨自然不会跟钱闹别扭。 她胖的只剩一条线的眼睛眯了眯,接过银锭,语气谄媚又和蔼:“这样好了,我把邀月也叫来,有什么你可以问问她。”她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不过么,要再给点儿。” 楚姮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会做生意。”说完,又摸了几颗碎银子随便打发了。 不过片刻,这位翠红院的头牌姑娘,邀月便穿了身桃红窄腰八破裙,扶着发髻上的步摇流苏,施施然从后院走了出来。 她拖长了媚音:“谁找我呀?” 老鸨瞪她一眼:“又不接客,打扮的漂漂亮亮给谁看?这不是浪费胭脂水粉么?” 邀月“哼”了一声,跨一扭不理她:“我打扮的漂亮也有错?妈妈你真是越来越抠门儿了。” 老鸨许是见惯了她这幅死样子,顺手就指了下楚姮:“你瞧瞧这位客官,人家不上妆都比你好看了不老少,你当着人面儿说这些,好意思不?” 邀月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柱子下的楚姮。 披着兔毛披风的女子,手里正拿着一顶浅白色的轻纱帷帽。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却挽着妇人髻。一张尖尖的瓜子脸,远山眉淡,明眸犹如一汪青泓,肤色白腻,即使素面朝天,也美如春华。但不知为何,她面色严肃,这番神情与长相结合起来,倒别有韵味。 这等好相貌,邀月自惭形秽。 很快,她便扬起一副笑脸,朝楚姮挥了挥手里丝帕,带来一股香风:“客官跟我来,我带你去案发的娇兰阁。” 邀月能成为翠红院的头牌,不仅因为她能歌善舞,身段柔媚,更因为她聪明。 这个档口,还能通过门口守卫,出现在翠红院里面查线索,定不是一般人。正因为想到这点,邀月和老鸨都对楚姮极尽殷勤。 邀月领着楚姮上楼,边在前带路,边解释道:“自从那位吴大人死后,不知来了多少人来过娇兰阁,都想查出蛛丝马迹,可惜啊可惜,什么都查不出来。” 楚姮闻言,心情有些沉默。 她估计自己也是无功而返了。 娇兰阁在拐角处,门口也被贴了封条,但已经被打开过了一次。 楚姮推门进去,鼻子里便充斥着一股血腥之气。 她没有见过吴光弼的尸体,因为尸体在仵作简单查验后,就被蔡高义一行给封起来不让外人见,说是免得打扰吴光弼的安宁,好将此上报陈太师,为自己挣点名声。 兴许是娇兰阁临街的缘故,才半个月,这桌上就铺了厚厚一层灰。 邀月走到窗边,抬手一指:“这个地方,听那些官爷说,是刺客爬进来的地儿。”她又指了指隔着珠帘的内室,“那圆床就是吴大人死去的地方。” 楚姮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不对。 窗户没有关闭,楚姮踱步过去,伸长了脖子往下看。一排临街的店铺,有古玩店,有粮油店,还有卖猪肉的铺子,形形色色。 因为天冷,街上的寥寥几个行人都裹紧了衣裳,埋头走的飞快。 楚姮将窗户掩上,问:“窗台上没有任何足迹?” 邀月听到这话掩嘴笑了起来,说:“看来客官不是跟官府一起查案的呢,这屋子里唯一有的线索,就是一个……啊不对,半个脚印。” “半个?” 邀月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还有陈茶。 她抬手沾水在桌上画了个半圆,解释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听那些官爷说,这是个脚后跟的形状。” 楚姮额角一抽,一个半圆的脚后跟,乌漆嘛黑一坨,谁知道是男是女?除非萧琸不长脚,他就可以洗清嫌疑,但这不可能嘛! 邀月说完,顺便指了指窗台的位置,“发现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但没过几天就不见了。” “不见了?” 一个脚后跟印当然看不出什么,可为什么会不见呢? “不知道呢。”邀月也很奇怪,她叹息道:“吴大人死后的几天,不少人都进过这间屋,还都把我找来盘问,那些问题我听的耳朵都起死茧了。明知道我一个姑娘家害怕死人,还总是不停问,不停让我回忆,真真儿厌烦!我当晚就是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问一百遍,我也是这个回答啊!” 她说完,撇了撇朱唇,自是希望楚姮也不要问当晚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 楚姮看她样子,也知道没有询问的必要。 她目光落在那窗台上,微微一眯。 脚印消失的那一块儿,明显灰尘要落的薄一些。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一个模棱两可根本就能算证据的脚后跟印,必定是有人做贼心虚,害怕被人查出什么,才会趁人不注意抹掉这个足迹! 楚姮又仔细在屋子里查探了一会儿,除了这个莫名其妙消失的脚印,她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但她如今已经猜测到,官府里有人和真凶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就是真凶呢? 八三章 但很快,楚姮就否认了这一想法。 那些官员个个脚步轻浮,这娇兰阁在翠红院的二楼,不会轻功的人根本爬不上来。 她觉得脚印消失这个线索很重要,离开翠红院便直奔县衙,去找蔺伯钦。 县衙上下如今一片冷清,门口常站着的衙役也不知去了何处。 冷风卷席着青石铺就的地面,流光萧索。仪门前落着两三点寒雀,被楚姮的脚步声一一惊飞。 楚姮径直走去后堂,蔺伯钦没在,找了半天就没遇到一个可以问话的人。 她正奇怪,就见顾景同急匆匆的路过。 “顾景同,站住!” 楚姮快步追上前,顾景同见得是她,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不在家,跑这儿来干什么?” “蔺伯钦呢?” 顾景同“唔”了一声,指了指羁候所的方向:“我正要过去找他,你同我一道去。” 楚姮点了点头,跟在顾景同身后。 走了一段路,顾景同觉得少了些什么,半晌,他才想起来,回头笑道:“你今日倒是安静。” 楚姮正在想事,差些不小心撞他背上。 她生生刹脚,抬头瞪了眼顾景同:“你这话说的真莫名其妙?”语气一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像个没事儿人,就不怕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把你也给‘咔嚓’了?” 顾景同叹了口气,掏出折扇给自己唰唰扇风。 “能不怕吗?可怕也没用。掉头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说是不是?” 冷风被他扇的一阵一阵,楚姮与他拉开距离,撇嘴道:“你还真乐观。” 顾景同又“哎”了声,道:“我不过区区清远县县丞,就算上头真的降罪,也大不了回家种田。倒是佩之……”他摇了摇头,“不懂变通,太执拗了。” 这话楚姮深以为然。 她垂下眼帘,抿了抿唇,“他会没事的。” 能在期限内抓捕到凶手自然是好,可就算不能……蔺伯钦也不会有事。 大不了她去向父皇求情。 明明是很不划算的交易,可楚姮心里就是不想让蔺伯钦死。楚姮自嘲一笑,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的性情中人了。 两人来到羁候所,隔着小窗,就看见萧琸和蔺伯钦正在说话。 虽然羁候所十分简陋,但萧琸却没有上枷锁镣铐,桌上还有茶杯茶壶。对于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嫌犯来说,条件算十分优厚。 旁边站着的胡裕,眼尖看到二人,忙道:“夫人和顾县丞来了。” 蔺伯钦下意识的望过去,就见楚姮提着裙摆,身姿袅然的步进屋。羁候所里沉闷暗淡,楚姮就好比一束光,站在这里将四周都给照的明晃晃,让人无法移开眼。 顾景同摇着扇子轻笑,对他道:“蔺夫人来看望你了。” 蔺伯钦觉得他语气有些促狭,但也没有细想,他对楚姮道:“我近日很忙,无暇与你说话,你先回罢。” 他以为楚姮是过来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谈。 楚姮柳眉微微一拧,走上前看了眼萧琸,才道:“方才我去了一趟翠红院,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蔺伯钦闻言,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讶异和不确定:“你发现了什么?” 楚姮将那足迹消失的事情说了出来,胡裕忍不住插话道:“夫人,足迹什么时候不见的?” 楚姮摇了摇头:“具体哪天不知道,据那邀月说,足迹六天前还在,可案发后有不少人都进去过那间娇兰阁。” 人海茫茫,这又如何查找呢? 萧琸自是苦笑,率先开口:“可能是天要亡我萧某。” 楚姮一愣:“什么意思?” 萧琸指了下蔺伯钦,解释道:“方才蔺大人收到了幽州的传书,此前邀我去赏雪论剑的好友,已经自尽,且留书一封,说我杀害了吴光弼去他那儿暂避风头。” 蔺伯钦蹙额:“我没有见过那封遗书,更不知你的好友在哪,仅凭他一人之言,根本算不得证据。” “蔺大人,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萧琸微微侧身,神色萧瑟:“但在这风口浪尖,这番消息,完全可以将我置于死地!” 楚姮联想了一下前因后果,也就是说,在吴光弼抵达清远县以前,萧琸就已经被人算计了。他先是被幽州好友邀请,又收到冒充冯河借剑的信,再回到清远县就是自己的剑杀死了当朝大官。如今幽州好友反口,冯河证词不足以信,给冯河下毒的瘸腿老太也仿佛人间蒸发…… 眼看十日之期越来越近,案情仍旧毫无头绪。 顾景同摸着下巴,看向萧琸,问:“你那幽州的好友,定是受人指使陷害,你可知道他身边还有那些行迹古怪的朋友?” 萧琸摇头:“君子之交,从未深言过其它。偶尔论剑煮酒,相聚时候只有三次。” 顾景同这下也无语了。 可能游侠的世界,他们文人不太懂。 说了半天也理出有用的信息,一行人暂时与萧琸作别。 顾景同和胡裕继续去追查瘸腿老太,楚姮跟蔺伯钦并肩而行,两人各自沉默无言。 到了分叉口,蔺伯钦才顿住脚步,对楚姮道:“天冷,你先回罢。” 楚姮揉了揉自己被霜风吹的发僵的脸蛋,抬眸看他,忍不住问:“蔺伯钦,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破不了案,上头给你治罪斩首流放,你怎么办?”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即便死,也无愧蔺家列祖,天下百姓。” 他负手而立,英俊的面容朗朗正正,一番坦荡话语,使楚姮眼底莫名有些温润。 蔺伯钦凝视着楚姮波光粼粼的眸子,有些于心不忍。 他想了想,斟酌道:“倘若……”蔺伯钦没有直言,“你便回云州去,莫要耽误了自己。” 楚姮怔忪片刻,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是怕他自己死了让自己好改嫁呢。 也不知是李四娘倒霉,还是她楚姮倒霉,跟谁谁遭难,她突然有些相信所谓的“天煞孤星”命格了。 她故作轻松的嗤笑了一声:“这倒不用你操心。你真出了事儿,我立刻卷走蔺家的钱财回老家,卖个大宅子,天天喝酒吃肉,再找个十八岁的英俊少年郎伺候……嗯,不对,找两个!”蔺伯钦听她又开始口无遮拦,脸色一黑就要斥责,岂料下一秒,楚姮便抬起一双盈盈柔柔的眸子,目光复杂的凝视,郑重道:“所以,你绝不能出事。” 蓦然,蔺伯钦心跳漏掉一拍。 他喉头滚动,沉声道:“好。” *** 县衙人手有限,楚姮决不能坐视不管。 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明明屋子里烧了炭盆,可楚姮裹着锦衾仍觉寒冷。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在外间的濯碧和溪暮都被吵醒了,两人知道她最近在忧心蔺伯钦,忍不住道:“夫人,早些睡。” 静谧的屋子里,楚姮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何能睡得着。” 濯碧稳重一些,她劝慰道:“夫人若不放心,不如再去翠红院一趟,看看有没有发现。” 楚姮也正有此意,她“嗯”了一声,道:“明儿我早些过去。” 雪下了一夜,辰时才停,外间雾气白茫茫一片。 楚姮披着披风,揣了手炉,都还觉得寒冷。她想到了翠红院门口的两个衙差,扭头让濯碧和溪暮烧一壶雪梨汤带上。 她挎着食盒往翠红院走,因为天色太早,街边几个小贩正在准备出摊。楚姮还是头次见得,不由多看了两眼。 翠红院的守卫衙役见是楚姮,还专门给他们带来了暖烘烘的雪梨汤,捧着碗高兴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哪有不放她进去的道理,邀月和老鸨更是笑吟吟的来迎接楚姮。 楚姮在娇兰阁又仔细搜查了一会儿,把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拿出来抖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她叹了口气,趴在窗户边,往下看临街的匆匆行人,心情十分惆怅。 对面的一排店铺许多都还没有开门,倒是粮油铺的老板要勤快些,正拿了笤帚打扫台阶前的积雪。那掌柜看起来得有六十多了,穿着灰扑扑的立领夹袄,套了一顶黑色瓜皮帽,鸡皮鹤发佝偻着背。他铺子里的米面粮都分类装在大木桶里,升子、铜斗摆的整整齐齐,临街一溜的店铺,就数他家最干净。 老掌柜扫雪十分有规律,楚姮不禁看得有些出神,没一会儿,他扫干净的台阶,便将笤帚掸了掸,拿进铺子里挨墙角放好。 角落里有个竹篓子,里面隔着鸡毛掸子、笤帚簸箕,还有一根拐杖。 本是无意间的一瞥,却让楚姮心头猛然一跳。 老掌柜身体硬朗,不像是要用拐杖的人。 楚姮想到蔺伯钦现在一直在捉拿的瘸腿老太,顿时来了精神,转身飞快奔下楼。 与案发地点距离极尽,老头和瘸腿老太,还有一根拐杖……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但不能放过任何巧合!门口守卫的衙差见楚姮风风火火的狂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其中一个叫张二的连忙跟了过去,生怕楚姮出什么意外。 两人急急忙忙的冲进店铺,裹挟了一身冷风,将铺子里的老掌柜吓了一跳。 “夫人,你这是……”张二才问了几个字,就被楚姮抬手制止。 楚姮的目光,落在那老掌柜身上。 “姑娘这么早,是要买米还是买油啊?” 老掌柜抬起头来,楚姮不由一愣。 他眼睛浑浊,眼球发黄,瞳仁却是透着青灰色。 老掌柜见楚姮不说,摸了摸自己眼睛,嘿了嘿,说道:“老毛病了,看东西有些模糊,不过大体是看得见的。你放心,在我曹老头儿这里买东西,绝不会缺斤少两,我眼睛不好使,但心里清楚着哩!” 曹老头说完,就要去拿铜斗。